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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唐末帝

第二十六章 重仁義密札付一炬 施陰謀事敗終自戕

大唐末帝 光祿山人 7656 2019-02-01 19:38:51

  以德報怨棄前嫌,化恨消仇一縷煙。

  縱是人心渾似鐵,也應(yīng)刮目看平山。

  卻說范延光,自從李從珂獲罪回洛陽后,他在鳳翔一直暗中查訪王彥溫兵變的內(nèi)幕。蒼天不負有心人,范延光終于找到了那個紅春院的翠喜姑娘。由于她不識字,也不知王彥溫給她的那些東西是什么。翠喜姑娘聽說王彥溫叛亂被殺,也不敢讓人看。姐妹們都知道她與王彥溫要好,她怕被牽連,更不敢把那些文書拿出來。

  這事被范延光偵知,找到翠喜姑娘,說明來意,翠喜才把那公文袋交與范延光。范延光看罷,大吃一驚,又怕被藥彥稠知道,不敢停留,帶著安重晦給王彥溫的那道樞密院的密札,連夜奔洛陽而去。

  只三天工夫,范延光就到了洛陽,在潞王府見了李從珂,他急不可耐地把那道密札呈上,說道:“殿下,安重晦唆使王彥溫兵變的證據(jù)已經(jīng)找到,請殿下速轉(zhuǎn)與皇上,洗清殿下的罪過?!?p>  李從珂接到那密札,十分驚喜。他仔細地看了看,不免高興起來,若把這道樞密院的密札呈于皇上,安重晦就得到一個唆使他人謀反的罪名,按大唐律法,要滿門抄斬的。他冷靜了一下,把那密札地放在一邊道:“多謝先生,但從珂以為,暫不能讓皇上知道。安重晦和駙馬正與孟知祥、董璋在劍門對峙,若現(xiàn)在告訴皇上,恐對戰(zhàn)局不利。安重晦的眼線密布,一但被他得知,來個破罐子破摔,節(jié)外生枝,恐怕危機朝廷?!?p>  范延光呷了一口茶道:“殿下以大局為重,難能可貴。但安重晦若此次獲勝,皇上定會對其恩寵有加,到那時再交與皇上,恐作用不會太大的?;噬先∪?,向來以大節(jié)為重。時過境遷,怕皇上不忍……”

  “從珂知道。可我個人榮辱算得什么?千萬不要因此壞了大事。還是等這一仗打完了再說吧。”

  “哈哈哈,殿下以為駙馬爺與安重晦此次出兵四川能獲勝嗎?在下以為那是斷不可能的。孟知祥、董璋二賊,經(jīng)營四川多年,兵精糧足,更兼此次在天險劍門用兵,無疑是以我不足而敵賊之所長,朝廷越是打得緊,二賊就越是抱得緊,若圍而不打,采取拉一個,打一個的措施,二賊勢必離心,那時再出兵劍門,孟知祥必敗。四川之憂,重在西川。那西川孟知祥性情殘暴,志大謀遠,向來以強凌弱。據(jù)在下所知,孟知祥早就想吞并東川,將蜀地全部歸為己有,因而孟知祥與董璋貌合神離,二人已打了多年。董璋能不知道孟知祥的用意?若此時派人找到董璋,曉以利害,他肯定會反戈一擊,倒向朝廷的。安重晦聰明一世,怎的就看不出這個道理;而偏去與東西兩川正面交鋒?”

  范延光的一席話,令李從珂茅塞頓開,笑著說道:“范大人真是秀才不出門,便知天下事。做個太守,真是委屈先生了。你這個用兵謀略正合我意,待我寫成奏章,啟奏皇上,也好給父皇提個醒。哦,對了,有關(guān)你回洛陽一事,從珂以稟報皇上,皇上答應(yīng)要在朝里給你謀個差使。”

  “謝殿下提拔”。

  二人正在說話,突然平娃臉色慌張地從外面來到書房,進來后,也顧不得施禮,便急急說道:“三哥,外面來了個人,說是奉朝廷之命前來傳旨。俺不知來的是個什么官,沒敢讓他進來。三哥說,見不見他?”

  平娃自從找到李從珂后,一直跟隨左右。李從珂本想在軍中給他謀個小校官,他說怕做不好,給三哥丟臉,所以李從珂就讓他留在身邊。此時聽說有人傳旨,李從珂心里也吃了一驚,不知是何事,急忙站起來道:“快開中門,鳴炮迎接?!?p>  平娃知道了來人很重要,急忙下去安排迎接。李從珂看了一眼范延光,范延光捻著胡須道:“估計戰(zhàn)事不利,皇上有意要起用殿下了。”

  李從珂將傳旨的太監(jiān)迎進中堂,太監(jiān)捧著那道圣旨道:“皇上有旨,潞王李從珂跪接?!?p>  “奉天承運,皇帝昭曰:原鳳翔節(jié)度使、潞王李從珂,作戰(zhàn)驍勇,帶兵有方,屢次克敵,素有戰(zhàn)功。特命李從珂火速召集舊部,并統(tǒng)領(lǐng)天雄軍兩萬人馬,馳援劍門。望其能戴罪立功,克敵于蜀地。欽此?!?p>  李從珂接到這個圣旨,心里喜憂參半,尤其對“戴罪立功”這四個字很感委屈,臉上立刻掛上一片陰云。送走了傳旨的太監(jiān),他又回到書房,見到范延光道:“先生說對了,父皇要我率兵馳援劍門,喏,這是圣旨?!狈堆庸饨舆^那道圣旨看了看,猜到李從珂臉上不悅的原因,說道:“殿下是為這四個字嗎?不要放在心上。皇上能把這么重的擔子交與殿下,已經(jīng)是力排重議了,須知雖然安重晦不在洛陽,可他的同黨很多。殿下被免職才兩個多月,雖說是誣陷,但皇上不是還沒有拿到證據(jù)么?殿下應(yīng)立刻進宮面見皇上,一是陳述用兵方略,二是借機將安重晦下的密札轉(zhuǎn)與皇上。這次恐怕安重晦難以活命了?!?p>  李從珂聽完他的話,陷入了沉思。他深知,若此時把這道密札拿出來,安重晦的欺君之罪是跑不了的。但想起重晦為皇上的即位所立的功勞,是任何人都不能相比的;旋即又想起這些年來安重晦對自己的迫害和欺凌,心里不免氣憤難耐。一時間,他陷入極度的矛盾之中。

  第二天一早李從珂就進宮面見皇上,侍衛(wèi)們都知道了皇上又要啟用潞王了,見他進宮,忙去稟報了皇上,皇上在興圣宮的偏殿里接見了他。這是李從珂從鳳翔回來兩個多月后第一次進宮,心里不免有些凄惶。他見到李嗣源,忙跪下施禮道:“父皇,罪臣李從珂領(lǐng)旨謝恩。”說著,李從珂不由想起所受的委屈,倏地悲從中來,眼里不覺濕潤起來。他怕被父皇看到,趕忙用寬大的袍袖拭了一下,把頭深深低下來。

  “珂兒平身。給你的旨意想必你也接到了,說說你打算怎樣破敵?”李嗣源開門見山地問。

  李從珂重又振作起來,就把昨天范延光所說的用兵方略,加上自己的理解,復(fù)述了一遍?;噬下牶?,很是高興,說道:“珂兒的想法很有新意,就按你說的辦吧??墒侨f一董璋不肯就范,反要遭他恥笑,若果真如此,便如何是好?!?p>  李從珂道:“請父皇放心,兒臣向父皇保舉一人,有他去見董璋,定能說服他”。

  “哦,你說的是誰呀?”

  “是兒臣以前的先生范延光,現(xiàn)任鳳翔太守。昨日他正好回到洛陽,這個用兵方略就是他出的主意?!?p>  “哈哈哈,記得安丞相說,大相公鴻運高照,似有天助。看來一點不假。正要我兒帶兵馳援四川,可巧范先生就來了,怎的就那么巧?朕沒有旨意讓他回來,他回來何事呀?”

  李從珂知道皇上要問他范延光的事情,所以早做了應(yīng)對的準備。他回答道:“啟稟父皇,是這么回事,兒臣離開鳳翔時,曾托范先生給吉兒尋個師傅,孩子也到了開蒙的年齡。兒臣也物色了幾個,特地讓范先生回來幫兒臣打量打量,怕尋不好師傅把孩子帶入歧途……”

  “哦,珂兒想得周到呀!你不曾讀過多少書,千萬不可再把孩子耽誤了。上次的科考,真考來幾位飽學(xué)之士,他們都是學(xué)富五車呀,道德文章都說得過去。從這些人里面給孩子們選個先生倒也不錯。”

  李從珂就這樣輕描淡寫地把范延光回洛陽的實情敷衍過去了。

  昨夜李從珂為此事徹夜未眠。他本來想把那道密札交給皇上,憑這一條,安重晦的欺君之罪就能成立,立刻就會興起大獄。安重晦、朱弘昭還有藥彥稠都逃脫不了。這可是一樁關(guān)系朝政的驚天大案,他深知此舉非同小可。眼下大敵當前,西南正在用兵之際,當以國事為先,必須先把此事壓下,否則朝廷就要陷入一場紛爭之中。經(jīng)過一夜深思熟慮,李從珂暗暗打定了主意。

  “謝父皇。那兒臣就去兵部與朱大人商議調(diào)兵一事,明日就整頓兵馬,盡快啟程?!?p>  “好,你一定要給父皇爭口氣,讓他們也看看。對了,還告訴你件事,朕已飭令安丞相,讓他速回洛陽。四川的戰(zhàn)事你多與駙馬商量,若有爭議,以你為主,朕會給駙馬旨意的,放心去吧。”李從珂聽說要把安重晦調(diào)回,心里很是高興,連忙拜在地上道:“謝父皇!兒臣決不負父皇信任?!?p>  李從珂整頓人馬出征四川之事姑且按下不表。卻說在鳳翔駐扎的藥彥稠。聽說范延光到紅春院找了一個叫翠喜的姑娘,當時也并不在意,以為他不過去尋花問柳去了??纱髞碛致犝f他拿了件公文袋后就星夜趕回洛陽,當時就坐不住了,連夜把翠喜姑娘召來,在一番嚴刑威逼下,翠喜姑娘才道出那公文是王彥溫交她保管的,里面裝的是什么她也不知道。藥彥稠一聽,知道大事不妙,這一定是安丞相要他尋找的那道密札,如今被范延光得到,肯定是送與潞王了。若潞王呈給皇上,那肯定要大加興師問罪的。他嚇得不知所措,將一腔怒火遷在翠喜的身上,向兩個侍衛(wèi)使個眼色,當場將翠喜姑娘勒死在堂上。藥彥稠不敢怠慢,忙派了一個親信到劍門關(guān)如實向安重晦稟報。

  此時安重晦剛接到皇上的旨意,要他回洛陽處理與契丹的邊界事宜。他明白這是托詞,皇上已經(jīng)開始不相信自己了。再加上他已得知李從珂將要掛帥馳援劍門,心里不禁暗暗叫苦,無奈地嘆道:“唉!人算不如天算呀,剛把那個‘賤種’弄下去,誰知卻發(fā)生了兩川叛亂的事,現(xiàn)在就是想阻止他也沒有理由了。莫非這正是天意?”

  他收拾好行裝,正準備要啟程回洛陽時,藥彥稠派來的親信到了。安重晦聞知密札的事已敗露,頓時如五雷轟頂,差點眩暈過去。他很清楚,若皇上知道了這個密札,將意味著什么?不僅他的身家性命不保,還要連累更多的人。幾乎是一夜之間,他衰老了許多,往日頤指氣使的派頭也一掃無余。第二天天剛亮,便與石敬瑭道了別,硬著頭皮上了路。

  安重晦滿懷心事,一路顛簸而來,不想剛進陜西地界,就與李從珂的三萬大軍碰了面。李從珂安排大軍在此宿營,見到安重晦的車駕,忙叫停了下來,把安重晦讓進剛搭好的大帳,詢問兩川的兵力部署及作戰(zhàn)狀況。安重晦見到李從珂,心里很是慌亂,知道自己的把柄已落在他手里,不敢再給他拿大。他故作鎮(zhèn)靜地把他所知道的情況都告訴了李從珂,最后坦誠地說道:“此次東、西兩川作亂,來勢很是兇猛,是老臣不曾想到的。希望殿下盡量不要與之正面交戰(zhàn)。老臣倒有一計,想稟告潞王殿下,若殿下覺得老臣說得對,可采用,若覺得不對,就當老臣不曾說過?!?p>  李從珂笑著道:“丞相足智多謀,從珂仰慕已久。請丞相指教,從珂洗耳恭聽。”

  “老臣以為,先不急于攻打劍門關(guān),采取圍而不打的策略……”

  “是不是游說董璋,讓其倒戈,然后才里應(yīng)外合,剿滅孟知祥?”李從珂打斷安重晦的話說,安重晦吃驚地望著李從珂道:“正是此計。想不到殿下已經(jīng)成竹在胸了,但不知殿下將派何人入川做說客?”

  “下官愿往”。站在一旁的范延光向前一步道。

  安重晦只是聽說過范延光,從來沒有見過面,于是他問道:“這位先生是誰?”

  “下官是原衛(wèi)洲太守范延光,請丞相賜教?!狈堆庸獠槐安豢旱卣f,并給安重晦行了一禮。

  安重晦心里一陣慌亂,知道那密札正是被他從紅春院得到。他乜斜了范延光一眼,真想一口把他吃了,但還是故作鎮(zhèn)靜地笑了笑道:“好、好,范大人能去做說客,此事定能成功。老夫就等你的好消息了?!闭f完,他轉(zhuǎn)過頭來,看著神采奕奕的李從珂,突然覺得自慚形穢起來,不覺卑謙地道:“殿下,老夫恭喜你重掌軍權(quán),希望殿下此次能夠大獲全勝。過去也許是老夫錯看了殿下,望殿下好自為之吧。老夫告辭了?!?p>  安重晦說完,站起身向帳外走去。李從珂看著安重晦那步履蹣跚的樣子和滿頭的白發(fā),不知怎的,突然對他產(chǎn)生了一種莫名的憐憫,心想,這難道就是當年隨父皇躍馬疆場、運籌帷幄、決勝千里的軍師爺,而后又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丞相大人?如今竟成了這般模樣,真是此一時彼一時啊。想到這里,李從珂心里很是不忍,沖著他的走出去的背影,輕聲喚道:“丞相請留步,從珂有話要說?!?p>  安重晦心想不妙,一定是追問那密札之事,他把心一橫,回過頭來道:“殿下還有何事?老臣想早些回去向皇上請罪?!?p>  “丞相言重了。您常說勝敗乃兵家常事,何以如此呀?”李從珂給范延光使個眼色,范延光知道他有話要說,便屏退所有人,自己也出去了。李從珂看大帳內(nèi)沒有了別人,站起來說道:“丞相大人,謝謝你剛才的指教,若不是丞相說,從珂尚不敢最后決定。父皇也有所擔心,怕不能說服董璋,反遭其恥笑。盡管皇上同意此方略,但從珂仍感到有些渺茫,請丞相指教?!?p>  安重晦聽李從珂的話語很是真誠,審視了他很久,心里很是納悶。原以為李從珂要質(zhì)問自己為何屢次陷害于他,沒想到卻是虛懷若谷而又敬重有加地請教用兵之事。他心里不由犯起了嘀咕:“莫非藥彥稠搞錯了,壓根兒就沒有找到那密札?”他思來想去,不敢確定,半晌才道:“殿下有范先生相助,想必已經(jīng)成竹在胸了,何需老夫這待罪之人饒舌?既然殿下不恥下問,那老夫就多幾句嘴。董璋最怕失去云安那幾百個鹽井,那是全四川的命根子,也是他最大的生財聚寶之本,只要殿下答應(yīng)將那些鹽井劃給東川,他定會就范?!?p>  李從珂點點頭,感慨地道:“丞相之言極是,從珂記下了。謝丞相賜教,請受從珂一拜?!闭f著,李從珂站起來,給安重晦深深鞠了一躬,安重晦急忙還禮道:“殿下多禮了,老夫承受不起。如今殿下是掛帥出征的大將軍,老夫卻是即將獲罪之人。但為天下計,為皇上的江山社稷,老夫就多說了這么幾句,也算是對得起自己的良心了?!?p>  李從珂沒有拾他這句話,話鋒一轉(zhuǎn)問道:“既然丞相早知正面硬拼不好,為何不把此方略說與石郎呢?”

  安重晦見他提起這事,臉上堆起一絲苦笑,半晌才說道:“唉!駙馬立功心切,無心做長久之打算。也怪老夫不能據(jù)理力爭,所以才有今日之慘敗。老夫罪不可恕,辜負了皇上的重托呀?!卑仓鼗薜倪@幾句話,使李從珂聽出了失敗的原因。又見他總是責備自己,越發(fā)地感到他的可憐了。李從珂很明白他為何如此,斷定他已經(jīng)知道了那道密札之事,否則他決不會這樣輕易低頭。李從珂真不忍心看到昔日八面威風的安重晦如今變成一個唯唯諾諾的可憐蟲。于是他果決地從身上拿出那道密札,放在案上道:“丞相為皇上的江山殫精竭慮,嘔心瀝血,為何總要責備自己呢?是不是因為這件東西?”說著,李從珂把那密札推到安重晦面前,安重晦低頭一看,立刻感到羞愧難當,無言以對。

  李從珂笑笑說:“也是從珂帶兵無方才失去丞相的信任,從珂絕不因此忌恨丞相。這東西皇上尚不知情,你我就權(quán)當它從沒有過?!闭f著,李從珂當著他的面,把那密扎投進燒水的火爐里,瞬時化作一縷青煙飄散了。安重晦沒有想到李從珂會銷毀那關(guān)系自己身家性命的如山鐵證,竟一時愣住了,半天說不出一句話來。李從珂接著道:“丞相謀國,老成有道,是我大唐的柱石,國家的棟梁,朝廷沒有從珂可以,沒有丞相不行呀。就讓從珂永遠背著這個包袱吧?!?p>  安重晦被他的言語和舉動感動的老淚縱橫,他顫巍巍地撲通一聲跪在李從珂腳下,哽咽地道:“潞王殿下,老臣慚愧呀!老臣深感對不起殿下。殿下英明睿智,深明大義,是我大唐之福,社稷之福??!對殿下的大恩大德,老臣無以為報,今后老臣當以殿下馬頭是瞻,任殿下驅(qū)使……”

  李從珂趕忙把他扶起來道:“丞相快請起,這不是折殺從珂嗎?也是從珂年輕氣盛,辜負了丞相的一片好意,要錯都錯在從珂身上。今后從珂愿與丞相冰釋前嫌,共同輔佐皇上?!?p>  安重晦抓這他的手道:“既是潞王有這般心胸,老臣敢不遵命?一言為定?!?p>  “一言為定。”

  李從珂的大度令安重晦折服,同時也令他十分不安。他怎么也想不到,一個從平山撿來的娃子,行伍出身的軍漢,竟有這等雅量。他心里反復(fù)地回響著一句話:“此乃天意,天意如此呀,豈可背天意而行哉?”

  當夜,李從珂設(shè)宴招待了安重晦一行,席間二人又說了許多肺腑之言。范延光知道李從珂是用那如山的鐵證換來的,心里非常佩服李從珂的容人之量,更堅定了他為李從珂效命的信念。

  卻說藥彥稠得知密札被范延光得到后,知道是保不住安重晦了,為了洗清自己,急忙給皇上上了一道密折,把安重晦如何教唆自己用假委任書欺騙王彥溫,又將其殺死滅口的前前后后交代的一清二楚?;噬辖拥竭@個奏章勃然大怒。大罵安重晦喪心病狂,竟干出這等下作之事。

  李嗣源在氣頭上,把藥彥稠的密折給朝中的大臣看了,馮道大喜過望,認為這是搬倒安重晦的最好時機,他便立刻向李嗣源進言道:“皇上,安重晦所為,已經(jīng)觸犯大唐律法,唆使他人謀反,當與謀反者同罪。按我朝律法,要滿門抄斬。請皇上下旨交刑部議罪,并先將其家人囚禁起來,不得走脫一人,待會審后一并處決。請皇上明斷?!?p>  李嗣源并沒有打算把事情弄到這般地步,經(jīng)馮道這樣一說,才知道此事不好平息,再加上那些常受安重晦氣的大臣們紛紛要求皇上應(yīng)按律法執(zhí)行,不能偏袒罪犯,無奈之下,李嗣源只好派御林軍將丞相府包圍起來。

  朱弘昭看了藥彥稠的密折,大吃一驚。雖然藥彥稠的密折上沒有提到他,但也怕安重晦把自己牽扯進去。他很清楚,唆使他人謀反,犯的是滿門抄斬之罪,安重晦要想保住一家大小,只有以自殺才能換來皇上的同情,方可赦免全家的性命。

  朱弘昭下朝后,不敢怠慢,忙找來一個心腹家人,要他前往驛道上去迎候安重晦,把這一噩耗讓他早些得知。他把一個鼓囊囊的信封交給那家人,對他說:“你見到安相國,什么也不必說,只把這信封交與他,他自會明白的?!?p>  朱弘昭的家人知道事情緊急,不敢少停,晝夜不停地趕路,終于在鳳翔地界上與安重晦一行相遇了。安重晦接過信封打開一看,里面沒有一個字,只裝著三味草藥:白芷、黃芪、砂仁,還有一只蜜蜂。安重晦一看就明白了。其中的意思是說,藥將軍告密,皇上已知道底細,只有殺身成仁了。他心情沉重地對朱弘昭的家人道:“回去轉(zhuǎn)告朱大人,就說老夫知道該如何做了,要他放心,我家一門就拜托朱大人了。”

  安重晦送走了朱弘昭的家人,心里激起了軒然大波,怎么也不敢相信藥彥稠會背叛自己。他決定要找藥彥稠問個清楚,他轉(zhuǎn)臉問身邊的一個隨從道:“離鳳翔還有多少里?”

  “還有六十多里?!彪S從順口答道。

  “讓馬快點,天黑前趕到鳳翔。”

  趕到鳳翔時天已經(jīng)快黑了,他讓隨從去叫城門。城上的守軍知道是安重晦來了,急忙去稟報藥彥稠。藥彥稠一來對安重晦心里有愧,二來想盡快擺脫自己與此事的關(guān)系,哪里還敢讓他進城?他急忙擺著手道:“告訴丞相,就說沒有皇上的旨意,彥稠不敢讓丞相進城,就讓他們一行到前面的驛站歇息。”

  安重晦聽到這個答復(fù),終于相信這事是真的了,他于是仰天大笑,對城樓上的守軍說道:“告訴你們將軍,就說老夫不會連累他的,要他好自為之吧。”說完,安重晦悔恨交加地長嘆一聲,命馬車離開了鳳翔城,連夜繼續(xù)向東走去。

  馬車在一望無際的黃土高原上吱吱呀呀地顛簸著。路邊那些焦黃的枯草被風吹得簌簌作響,一陣陣沙土,夾帶著凋零的樹葉不停地飄落在車上。饑腸轆轆的安重晦,失魂落魄地坐在車廂里,突然想起孟浩然的一首詩,竟用低啞的聲音吟唱起來:

  “寂寂竟何待,朝朝空自歸。欲尋芳草去,借與古人違。當路誰想假,知音世所稀。只應(yīng)守寂寞,還掩故園扉?!?p>  他邊吟詠著這首詩,邊想著自己這一生的歷程,凄愴獨嘆道:“老夫沒有故園的柴門了,只有地獄之門在等我打開呀!”

  一種英雄末路的感覺,陡然襲上他的心頭。只聽他又一聲長嘆,似自言自語,又像是說給他人:“老夫這一生也算沒有白活,從一個落魄書生,輔佐了一代帝王的霸業(yè),也算是堂而皇之地做了一回男人。錯就錯在太在乎皇上的江山了,為了皇上的江山不落入外人之手,竟然違背天意,倒行逆施,如今竟落到這步田地。這是遭了天譴,怪誰呢?可憐老夫一腔忠悃此時訴與誰聽?知我者,竟只有被老夫害苦了的潞王殿下,這真是莫大的諷刺!潞王殿下,老夫自知對不起您,此生卻已沒有彌補之機會了。老夫只有一個請求,既然是天命所歸,那就好好地做吧。但你過于寬仁,既是你的長處,也是你的短處呀。老夫去了,你要保重呀?!?p>  說完,他顫抖著手解下佩劍,往脖子上一抹,鮮血立刻就順著脖子流淌下來。趕車的隨從聽到車廂里“咕咚”一聲,不知發(fā)生了什么事,立刻讓馬停下,掀開車廂的簾子,見安重晦已經(jīng)氣絕身亡,倒在一片血泊之中。他高喊著:“丞相、丞相……”一陣凄厲的驚叫聲,在夜色厚重的荒野上隨風飄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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