私刑問斬卻擢升,因禍得福比塞翁。
卻向平山還故里,鄉(xiāng)關(guān)迢迢總關(guān)情。
李從珂在衛(wèi)州除掉景高娃的事情,很快傳到洛陽,李嗣源聽后,大為震驚。他知道從珂此舉意在為自己雪恥,因為此前從珂曾經(jīng)說過:若有機會,一定除掉景進(jìn),為父帥報仇。他當(dāng)時還夸從珂孝順呢,沒想到他卻認(rèn)了真。心里埋怨道:“好個不知好歹的東西,膽子太大了,一個小小的五品團練使,竟敢私斬人犯,這不是引火上身嗎?”他想,這次皇上肯定要嚴(yán)懲李從珂,于是不敢怠慢,急忙趕到刑部尚書李襲佶的府邸,要他設(shè)法周全此事。李襲佶原是邢州判官,李嗣源在邢州時二人就引為知己,并且與李從珂十分交好,也很喜歡天性率真的李從珂。李嗣源任中書令時把他從邢州判官的任上,提他做了刑部尚書,他也一直感念李嗣源對他的恩德。
李襲佶聽完李嗣源的話后,沉思一下,對李嗣源說:“大將軍不必憂慮,衛(wèi)州的案宗已經(jīng)送到,在下已和大理寺丞劉大人商議過此事。劉大人雖說是昭帝舊臣,對大將軍的為人也很欽佩。我二人一定設(shè)法周全。嗨,不過當(dāng)今皇上寵庇伶人,難進(jìn)忠言,對他們是言聽計從,大將軍流落到這般田地,還不是因為那個升平署總管——景進(jìn)么?大相公這樣做也好,也警示一下那幫無法無天的混蛋們。大相公到底年輕呀,怕就怕皇上對大將軍……唉,滿朝的大臣們都為將軍您叫屈呀?!?p> 李嗣源感嘆道:“我倒沒什么,皇上早讓我閉門思過了。我想皇上還不至于要了我這條老命。我是擔(dān)心從珂被皇上嚴(yán)懲。”
“大將軍不用擔(dān)心,衛(wèi)州的案宗,難以推翻,點到這廝的死穴,一定是太守范大人的手筆。有我與劉大人周全,皇上不會嚴(yán)懲大相公的。令人擔(dān)心的是大將軍您呀。上次大相公從衛(wèi)州回來探母,硬將罪名按在大將軍頭上,依情依法都說不過去。兔死狗烹、鳥盡弓藏的事情,古來有之,大將軍一定要小心謹(jǐn)慎呀?!?p> 李嗣源點點頭。
李襲佶湊上前去,小聲說道:“大將軍,下官給你通報個消息,總官太監(jiān)張承業(yè)已絕食而亡了,就是前兩天的事。周德威老將軍也被魏王李繼岌尋了個不是殺了?;噬喜蛔屚饷嬷?,是宮里一個小太監(jiān)告訴在下的,你可千萬不要聲張呀?!?p> “啊,竟然會有這等事情,張總管為人耿忠,是先王的托孤重臣,怎么會落此下場?周德威將軍曾救過先王的命,怎么……”李嗣源驚訝地問。
“大將軍不也是功臣嗎?如今還不是被削職在家?皇上寵幸伶人,疏遠(yuǎn)功臣,倒行逆施。張總管為此幾次進(jìn)諫,但皇上聽不進(jìn)去,張總管才絕食而亡的。此事皇上諱莫如深,千萬不要與人說起呀。咱只管把事辦好便是?!?p> “謝李大人。那嗣源就告辭了。”
朝中大臣們聽說李從珂殺了景進(jìn)的侄子后,很是欽佩李從珂這種敢作敢為的脾性,紛紛表示要力保這位年輕的將軍,盡管如此,李嗣源仍是放心不下。
景進(jìn)昨日就接到家里的來信兒,沒想到李從珂這個“賤種”,竟然殺了他的親侄子。他一個人躲在房里大哭了一場,心里思忖著如何向皇上稟告此事,以報殺侄之仇。
這天,皇上又來到升平署點戲。景進(jìn)裝做很高興的樣子,自告奮勇地唱了段《教子》,唱到最后時,竟擠出了眼淚,一副悲天憫人的樣子。李存勖不明就里,覺得納悶,不經(jīng)意地問到:“你這個猴崽子今天是怎么了,又給朕打什么啞謎?”景進(jìn)跪在地上哽咽地說:“皇上恕罪,適才唱起《教子》,忽然想起奴才的小侄兒。人家尚有子可教,而小的進(jìn)宮多年,身邊沒有什么親人,只有一侄兒在家耕讀。想來凄惻,未能忍住,再次請皇上恕罪?!?p> “好端端的,想起侄兒,為何啼哭?”
景進(jìn)故做驚訝地說:“皇上難道真的不知?小侄前日被衛(wèi)州團練使給殺了,也不知為了什么。小的們都猜疑是……是因為太尉的事,他是在報復(fù)小的。也不知是不是,小的不敢妄加推測?!?p> 李存勖很是驚訝,陰沉著臉問道:“會有這等事?”那些伶人都點著頭,你一言,我一語,把此事的經(jīng)過添油加醋地說了一遍,李存勖聽完,“嘭”地一聲,把桌子拍得震天響,鐵青著臉,頭也不回地離開了升平署。邊走邊憤憤地低聲自語道:“好個阿三,居然敢私斬人犯,置朝廷法典于不顧,看我怎樣發(fā)落你。”李存勖剛一出門,就見太監(jiān)吳有嗣正急匆匆地向這里走來,見到皇上忙施個禮道:“皇上,大理寺丞劉大人,刑部尚書李大人有要事啟奏,現(xiàn)正在宮門外候著?!崩畲孥谜跉忸^上,沒好氣地問:“知道他們是什么事嗎?”
“好像是什么衛(wèi)州團練使殺了個逆賊的事,奴才也說不清楚?!?p> “是參他李從珂的吧?”吳有嗣搖搖頭。
“宣他們進(jìn)殿!”
李存勖剛坐在大殿里,兩位大人就到了。行了覲見禮后,刑部尚書李襲佶開門見山地說:“衛(wèi)州刁民景高娃,仗勢欺人,橫行鄉(xiāng)里,且懷有謀逆之心。衛(wèi)州團練使李從珂會同太守衙門一并審理,案情確鑿,人證俱在,已于前日就地正法了?!?p> 李存勖聽罷,從鼻子里輕蔑地哼了一聲道:“一介草民,既無兵權(quán),又無朝中大臣為援,如何謀逆?依朕看,不過是欲加之罪而已。居然敢先斬后奏,藐視我大唐圣典。來呀,傳朕旨意。李從珂芥子小臣,草菅人命……”
李襲佶怕皇上發(fā)落李從珂,忙趨步向前,跪奏道:“皇上且慢,剛接到此案,微臣也有同感,看到太守衙門送達(dá)的案卷,才知此事并非空穴來風(fēng),而且證據(jù)確鑿。這是此案的節(jié)略,請皇上過目。”
皇上接過李大人送過的案宗節(jié)略,漫不經(jīng)心地瀏覽起來,當(dāng)他看到:“景賊勾結(jié)多名江湖術(shù)士,四處尋找龍興之地,以安頓其先人墓葬,幾乎走遍衛(wèi)州全境。衛(wèi)州城南,有一土山名‘龍崗’,被景賊強行買下,并大興土木,修建墳塋,已將其先人骨殖移葬于此。百姓們都稱之為‘龍?!?。膽敢以皇室之制自奉,其謀逆之心,昭然若揭……”
李存勖看到這些文字,剛才的火氣漸漸消了。沉思片刻道:“如此看來,李從珂斷案果決,是個能臣呀。不過,這等大案,應(yīng)上報刑部、大理寺,追查同黨才是,為何就私自用刑了?”
大理寺丞劉大人說:“李從珂這樣做,恐怕也是迫于無奈吧。景賊的伯父景進(jìn),現(xiàn)在宮里侍奉皇上,皇上又是天下第一仁義之君,他也許是怕皇上投鼠忌器,放縱了逆賊,故而先斬后奏了?!?p> “哦,這么說,朕是昏君了?”李存勖盯著李襲佶問,李大人不慌不忙地回稟道:“皇上圣心燭照,古往今來,圣明莫過于皇上。臣以為,雖然李從珂做事鹵莽,忠君之心可昭日月,應(yīng)于褒獎。景進(jìn)在宮中侍奉皇上,深受圣恩,不圖報效,縱侄謀逆,依律當(dāng)斬。請皇上明斷?!?p> “這個……,容朕想想再說,景進(jìn)不過一介伶人,朕斷不相信他有謀逆之心。待朕慢慢查訪,再做決斷,愛卿不必復(fù)言?!?p> 李襲佶偷看了一眼劉大人,劉大人給他使個眼色,李襲佶欲言又止了。李存勖沉思了良久,突然眼睛一亮,對太監(jiān)吳有嗣道:“傳朕旨意,衛(wèi)州團練使李從珂,為人敦厚,處事果斷,升任定州節(jié)度使。要他不必前來謝恩,即刻赴任?!?p> “吾皇圣明,萬歲,萬歲,萬萬歲!”兩位大臣齊聲呼道。
升任李從珂為定州節(jié)度使的圣旨一下,立刻引起朝野震動。大臣們都認(rèn)為皇上又有啟用李嗣源之意,紛紛到李府前去祝賀。李嗣源也對從珂的升遷感到意外,不知皇上存了什么心。想了好久,也沒有想出個道理。只是認(rèn)為:皇上沒有忘了我家呀。盡管如此,也由衷地為從珂高興。他特地派家人到衛(wèi)州給從珂報喜,并帶去了他一封書信,囑咐他要好生體念圣恩,報效朝廷。
安重晦心里暗暗叫奇,他本以為這次李從珂闖下了大禍,一個小小的團練使,居然敢先斬后奏,而且殺的還是皇上心腹的家人。按大唐律即使不處死他,也得監(jiān)禁起來。萬沒想到這小子卻因禍得福,還升他做了個節(jié)度使。這里面肯定不那么簡單,覺得皇上定有更深的意思。雖然定州治域不大,且人窮地貧,兵少糧缺,但畢竟是封疆大吏?;噬暇尤桓胰绱酥赜?,定有試探李嗣源之意,是想看他如何處理此事,以此推斷這位名聲顯赫的大將軍的進(jìn)退之心。“對,必須說與他知?!彼蚨ㄖ饕?,下朝后就命轎夫徑直來到李府。
他坐在轎里,忽然想起李從珂攻打汴梁的事情,止不住“撲哧”一聲笑出來,自語道:“此子造化果然非凡,莫非真有天助?前程不可限量呀。”他又想起曾與李嗣源商議的聯(lián)姻之事,便想借這個機會也把此事說說,早日把這門親事定下來,說不定是段好姻緣呢。
李嗣源送走了前來慶賀的官員們,屏退所有的人,自己來到魏氏的靈位前,點了三炷香,鞠了個躬道:“娘子,你若活到今天該多高興,你的命薄呀。你兒子這回真給你爭了氣,被皇上升了節(jié)度使,就在河北你們家鄉(xiāng),真是風(fēng)光呀。你若地下有知,要好好保佑孩子。對了,再告訴你個喜信兒,新娶來的王氏,已有三月身孕了,幾個郎中都說是個兒子,你活著時,最擔(dān)心我兒子少,怕斷了香火,這次你就放心吧。嗣源知道,娘子心地善良,一定會保佑他們母子平安?!?p> 李嗣源正在與魏氏的靈位說著心里話,家人告知安大人來了。他慌忙擦去眼角的淚水,來到書房里。兩人一見面,安重晦照直問道:“大相公榮任節(jié)度使,將軍有何感想?”
李嗣源笑笑說道:“皇上體恤老臣,圣恩不絕,令嗣源感佩呀?!?p> “哈哈哈,將軍果真這樣想嗎?不過是打一掌,又揉揉罷了。將軍難道真的不知皇上的帝王心術(shù)?”
“愿聞其詳?!?p> 安重晦把椅子往前挪了挪,四周觀望了一下道:“皇上這樣做,其目的有三:我朝開國以來,有幾人從團練使一躍成節(jié)度使的?這等恩典何曾有過?大相公此次榮升,明顯有些逾制?;噬线@樣做,是為了安撫將軍。此其一也。大相公在衛(wèi)州,雖然明里破案有功,暗中確有泄私憤之嫌。尋常百姓,死了先人,誰不愿找個好地方葬了。即使此人有罪,也罪不當(dāng)誅?;噬想y道真的看不出來?非也,皇上心里明鏡似的。只所以給大相公兵權(quán),是為了試探將軍的進(jìn)退之意。此其二也。大將軍戰(zhàn)功卓著,英名赫赫,如今卻被皇上削職在家。許多功臣,戰(zhàn)戰(zhàn)兢兢,如履薄冰,生怕皇上對自己下手。逾制重用大相公,也是為安撫這些功臣。此其三也。所以重晦曾言,大相公造化非凡,所有機遇都被他趕上了?!?p> 安重晦的一番話,令李嗣源茅塞頓開,搓著手站起來道:“哎呀呀,安大人果真是諸葛再世,令人佩服呀。你若不提起,我還真看不明白,那依你看我該怎樣去做?”
“將軍明日去上朝,面見皇上,拼命替大相公辭去節(jié)度使一職,就說大相公年少功微,不能擔(dān)此大任,要皇上另委他人。只有這樣,方能保住大相公的節(jié)度使一職,也可保大將軍平安無事?!?p> “謝安大人提醒。安大人高恩厚意,嗣源無以為報,請受嗣源一禮?!崩钏迷凑酒鹕?,要給他行禮,安重晦忙制止了他,道:“大將軍客氣了,若不是當(dāng)時大將軍收留重晦,重晦哪有今日?將軍的大恩大德,重晦一生都難以報答?!?p> “你看,我們都客氣了。你我二人,一起出生入死,身經(jīng)百戰(zhàn),相處二十幾年了,一直互相幫扶。如今我們都成親家了,還那樣客氣做什么?”
安重晦笑著說:“將軍若不提此事,重晦不敢啟齒。誰知大相公有何想法?不知將軍是否給他提過?”
“哦,曾與他說起此事。你知道,從珂雖不是我親生,但此子從小就知道孝順,他不會拒絕的。我想等魏氏過了周年,就把他們的婚事辦了。你意下如何?”
“一切由將軍做主吧。哎,對了,聽人說,新娘子已懷有身孕了,重晦還要恭喜將軍了?!?p> “哈哈哈,那還得感謝安大人割愛呀,若不是安夫人作梗,這會兒恐怕早就生出安公子了。哈哈哈……”
“哈哈哈……”兩人會心地大笑起來。
按照安重晦的指點,第二天李嗣源上朝,向李存勖表明心跡,請皇上收回成命,另委派他人。李存勖見他這樣說,心里很是高興,扶著他的肩膀?qū)λf:“阿弟呀,我們都快老了,還能做多久?不如讓晚輩們出來歷練歷練,好保我們大唐江山,萬代不衰。從珂做事果斷,是個難得的人才,讓他到定州長點見識,以后還要量才使用的。你就讓從珂去吧,不要再阻攔了。”
李嗣源出了皇宮,想著剛才李存勖的話,覺得安重晦真是料事如神,滿腹韜略。從而對安重晦更加敬重。
李從珂接到圣旨后,簡直不敢相信,自己會從一個管理地方防務(wù)的小吏,一躍成為封疆大臣,心里自然很是高興。衛(wèi)州的同僚們也都奔走相告,紛紛祝賀他的高升。有送盤纏的,有送車馬的,都被他一一拒絕。范大人更是忙得不可開交,事無巨細(xì)地為他謀劃一切事宜,安排的井然有序,十分妥當(dāng),并希望李從珂能奏明皇上,帶他到定州任職。李從珂一口答應(yīng)了他。他又幫李從珂寫了謝恩表,真是一篇花團錦簇般的文章,李從珂看后非常滿意,并派人送到洛陽。辦理完交接事務(wù),過兩天就準(zhǔn)備啟程了,李從珂反而憂傷起來,總是不停地嘆息。太守是過來人,心里明白李從珂是舍不下劉家小姐。自從他們上次到劉老漢的酒館里去過后,他知道李從珂又單獨去了幾次,每次劉小姐都出來作陪,使李從珂酒興大增,開懷暢飲,故而都是大醉而歸。范延光知道他們兩個都有那意思,就是沒人說破,如今眼看就要分離,心里怎不牽念。
范大人見他又在嘆氣,開門見山地笑問道:“將軍就要高升,如何卻嘆起氣來,莫不是想那劉家小姐?”
李從珂愁眉不展地苦笑道“看來什么也瞞不過兄長你呀,劉小姐人品貴重,才藝雙馨,令人不舍?!?p> “這有何難?可帶此女一同去定州,在下愿意幫忙去說?!?p> “不可。義父已經(jīng)給從珂定了一門親事,是安大人的千金,說好等母親喪事周年后給我二人成親,父命難違,所以深感為難呀?!?p> “大丈夫三房四妾,古來有例。劉家小姐本是小戶人家,收她做個偏房,未嘗不可,想必她也沒有什么奢念?!?p> 李從珂看了他一眼,驚愕地問道:“哪有先娶偏房之理?再則說了,劉小姐雖出身寒微,卻性情高邁,非一般女子所能比,她豈肯屈居下位?從珂惟愿明媒正娶,又恐義父責(zé)怪。莫非此生真是無緣嗎?”
“此事不用將軍作難,容我想些辦法?!?p> 范大人告別了李從珂后,沒有回府,直接去了劉家酒館。李從珂吩咐下人歸置行李,準(zhǔn)備明日啟程。暫把對劉家小姐的眷戀之情壓在心底。心里籌劃著明日的行程,忽地想起老家鎮(zhèn)州平山,他想這次路過那里,一定回去看看。這些年戎馬倥傯,雖然路過平山好幾次,但都是軍務(wù)在身,無暇探望故里。母親在世時,暗地里囑咐過他多次,要他過平山時給他生父上上墳,不要忘了自己是個平山娃。他幾次想去平山老家省親,又怕義父知道了傷心。只是在前年他帶兵攻打趙州時,偷著到山上他父親的墳上,燒了把紙。王老太爺早就去世,幾個叔父都在外地為官,二叔王子善在義父的舉薦下,已經(jīng)升任趙州同知,也是兩年多不見了。其實他心里最惦念的不是他們這一家,而是他兒時的伙伴們,尤其是要好的朋友平娃,長這么大了,從兒時一別,還不曾見過面。
第二天天剛微明,他就安排車馬起程了。隨李從珂一起上任的都是他多年的親隨馬弁,一掛馬車?yán)半S身用的東西,親隨們都騎著馬,跟在后邊。在十里長亭,李從珂告別了送行的屬僚,憂心忡忡的上路了。范大人堅持要再送一程,說什么也不回去,李從珂無奈,只得從車?yán)锵聛恚闼诼飞献吡艘怀?。他們邊走邊說著話,剛拐過一個彎,見前面有個女子,手里挽著一個包裹站在路邊。李從珂一看,竟是劉家小姐,他嚇了一跳,忙對范大人說:“大人,這是怎么回事?”
范大人笑笑說:“你可以問問她嘛?!?p> 劉小姐見到李從珂,臉早就飛上了兩朵紅云,低著頭,幽幽地說道:“將軍就這樣走了,如何也不給小女說一聲,好為將軍送行呀?!崩顝溺娌恢鯓踊卮?,心里亂極了。他看看范大人,心里明白了是怎么回事,嘿嘿笑了兩聲,說道:“本來昨日要去給姑娘道別的,從珂害怕……害怕見到姑娘后又不忍分離,可父命難違,從珂不敢私定終身,不敢私自做主,請姑娘……”
“將軍不必說了,小女知道將軍的深情厚意,小女愿侍奉將軍一輩子,不爭什么名分,只要將軍能善待小女,即使做牛做馬,小女也心甘情愿。”李從珂聽罷,激動得無以言表,上去扶住劉小姐的雙肩,默默地注視著她,半晌才擲地有聲地說:“小姐真情,日月可鑒,只要小姐不嫌棄,從珂愿與小姐終生相伴。”
“相公……”劉小姐不管人多眼雜,動情地一頭撲進(jìn)李從珂的懷里。那些親隨在一邊起上了哄,高喊著:“嘔——,將軍真是好福氣呀,有人侍候?qū)④娏?,俺們可清閑了?!崩顝溺嫘χ粗麄儯p臂一用力,把劉小姐一把抱到車?yán)铮厣韺Ψ洞笕说溃骸爸x兄長成人之美,從珂到定州安頓好后,就給皇上上折子,要兄長幫從珂治理定州。我們后會有期?!?p> “后會有期?!?p> 就這樣李從珂上路了。
李從珂與劉小姐在車上卿卿我我,山盟海誓,說不完的貼心話,不覺已兩日過去了,這天一早,就進(jìn)了河北地界。午時不到,這一行人馬就到了平山。平山縣丞唐大人,昨日就接到陽泉驛傳來的消息,說新任定州節(jié)度使要路過平山,要以禮相待。并且他還知道這節(jié)度使大人就是平山娃,于是更不敢怠慢,今天一大早就集合起縣里所屬的官員們,在驛道邊搭起了接官亭,擺上接風(fēng)酒。
“阿三回來了,當(dāng)了大官了?!?p> 這消息像長了翅膀,飛遍了平山全縣,看熱鬧的百姓像過節(jié)一樣,把驛道擠得水泄不通。李從珂的親屬和兒時的伙伴們都被知縣約到接官亭。二叔王子善特地從趙州回來,迎接這位節(jié)度使侄子,卻一直躊躇該怎樣行禮。唐大人對僚屬們叮嚀了半天,要他們千萬不要說起什么家鄉(xiāng)一事,以免使節(jié)度使大人難堪。他最后概括地道:“大人雖說是咱平山人,但他又是太尉李嗣源的義子,自然要有些避諱,只提恭候節(jié)度使大駕途經(jīng)平山,其他一切不提?!?p> “來了,來了,你們看呀?!敝h往驛道遠(yuǎn)方一看,果然看到一掛官車及幾匹戰(zhàn)馬正在向這里逶迤而來。料定是節(jié)度使到了,立刻命令奏樂放炮,頃刻間鼓樂喧天,鞭炮齊鳴,好一番熱鬧。
坐在車?yán)锏睦顝溺鎻臎]有受到過這樣的禮遇,一時手足無措,不知該怎樣答禮。于是,他讓車馬停下,對左右親隨道:“去,告訴他們,定州節(jié)度使李從珂到,要他們稍安毋躁?!庇H隨答應(yīng)一聲,騎馬向前去了。李從珂回身對躲在車內(nèi)一隅的劉小姐說道:“姑娘不必害怕,這里是我故鄉(xiāng),當(dāng)?shù)匕傩障矚g熱鬧,你只管在車上安坐,我下去應(yīng)酬一番,看他們是什么章程?!崩顝溺姹M管有點不大習(xí)慣這樣,但仍然抑止不住內(nèi)心的喜悅。
“相公,你只是路過平山,又不是在鎮(zhèn)州為官,人們這樣待你,你要小心為好,千萬莫要引起別人的不滿?!?p> “不妨事的,我小時在這里長大,如今蒙皇上恩典,到河北做官,人們自然熱情,若不接受,會冷了鄉(xiāng)親的心。一切聽從我的安排?!?p> “相公……”劉小姐欲言又止,李從珂沖她笑笑,跳下了車,把車簾放下。
看熱鬧的百姓見從車上跳下來個將軍,知道這就是十幾年前的阿三了,立刻歡呼起來。李從珂身材魁偉,颯爽英姿,雙目炯炯有神,不怒而威。只見他一身戎裝,鎧甲鮮艷,兜鍪閃亮,大紅的斗篷迎風(fēng)飄拂,虎步生風(fēng)地向眾人走來??h里的僚屬們紛紛上前問好,請安。那幾位親屬更是喜不自勝,李從珂一一跟他們打著招呼。這時,一個精壯的漢子擠到他跟前說道:“三哥,還記得俺嗎?俺是平娃呀?!?p> “哦,是平娃子呀,如何記不得呢?你也長這么大了?!?p> “三哥走后,俺一直都在想你。這下好了,做大官了,平娃真為三哥高興。俺也想跟三哥去,帶上平娃吧?!?p> “好呀,等轉(zhuǎn)過了年,給你補個軍籍。三哥身邊也需要兄弟你呀。”
李從珂的二叔王子善笑吟吟地走過來,拍著他的肩膀說道:“小三子,太尉大人一向可好?”
“是二叔呀,您老可好呀!”
李從珂榮歸故里,自是一番熱鬧,按下不表。
卻說李從珂過平山省親一事,不幾天就傳到李嗣源的耳里,他起初并不在意,認(rèn)為從珂做了節(jié)度使,不過是順路回老家炫耀一番,借以光祖耀宗而已。也就沒把此事放在心上。后來又從衛(wèi)州傳來消息,說大相公赴任時,還從衛(wèi)州帶走了一個姑娘,他這才感到事情嚴(yán)重。他忙把老管家順貴找來,要他親自去趟定州,看看是否真有此事。臨行前,李嗣源告戒他道:“你到定州后,先暗中打聽,若真有此事,定要嚴(yán)厲責(zé)備。要他立刻將那女子打發(fā)走,斷不可留在身邊。告訴他,雖然皇上升他做了節(jié)度使,并非是因戰(zhàn)功資歷,而是皇上有意試探我們父子,一定要恭謹(jǐn)從事,不能有半點差池,授人以柄?!崩钏迷催€不放心,又寫一封措辭嚴(yán)厲的書信,讓順貴一并帶去。
安重晦不知從哪里得到這個消息,聽后十分光火,心想:“既然老夫舍得把女兒嫁給你這個‘賤種’,你卻如此不識趣,尚無正娶,竟納了一門妾,辦出這等荒唐事來豈不讓老夫臉上難堪?好吧,你不仁,休怪咱無義?!彼鞗Q定退了這門親事??赊D(zhuǎn)念又想,又覺得不可鹵莽行事,尚不知真?zhèn)危贿^是傳言而已,萬一是空穴來風(fēng),豈不毀了這段姻緣,還落個悔婚之名。
經(jīng)一番思索,決定派一妥當(dāng)之人也到定州探訪底細(x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