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學校之后,李魚在寢室里破天荒地連續(xù)睡了將近二十個小時。他將去的時候帶的那本書留給了李藝桐,自己回來的時候在車站買了一本《曾國藩傳》。
李魚在擁擠的火車上,享受了一番異樣的安詳。白天看書累了,他就打量車窗外的風景,那郁郁蔥蔥的丘陵,草色青青的原野,金黃一片的麥田,還有隨處可見的高樓大廈。晚上的時候,車廂里也是熱鬧非凡,坐票車廂內(nèi)不熄燈,前半夜繚繞著各種風格的泡面的味道,后半夜則是此起彼伏的呼嚕聲還有飄蕩在空氣中形形色色的腳丫子散發(fā)出來的酸臭。李魚閉著眼睛試了幾次,睡不著,他索性用冷水洗了臉,一口氣在火車上將這本傳記翻了三遍。
小長假過后,學校的一切回歸正軌,李魚也繼續(xù)自己圖書館的讀書生涯。社科一閱覽室的書他已經(jīng)讀了不少,現(xiàn)在李魚開始按著順序在第三排書架上抽書了。他偶爾也會試著閉眼回想一下,自己到底都看了哪些書,這些書到底讓他學到了些什么知識?說實話,想起來的不多,他越是拼命地想多記一些,就會悲哀地發(fā)現(xiàn)自己遺忘的越快。
這學期新開了好幾門專業(yè)課,《激光原理》、《電動力學》、《數(shù)學物理方法》、《專業(yè)實驗》、《單片機原理》、《數(shù)字電路與邏輯電路》、《專業(yè)英語》等,有些課程難度還不小。本專業(yè)的小班級課他一般聽的很認真,只要是逃不開江瀟雅的課程他就自動回避了。有時候李魚也覺得自己這是自作自受,自欺欺人,自尋煩惱,可是他克服不了,只好繼續(xù)逃避,某些時候他會自以為是地覺得,自己這樣的行為會讓對方很難受。
當然了,自己拉在褲襠里的屎,哭著也得給它打掃干凈啊。李魚雖說天天在圖書館躲清閑,逃課逃的喪心病狂,可是他絕對沒有自大到,認為自己期末的時候熬幾天夜就能及格。麻子去年的教訓太慘痛了,他可不想臨陣磨槍,最后既不快也不光。所以李魚會在晚上熄燈之后,老老實實地到樓下的自習室復習一個半到兩個小時時間的專業(yè)課,有大神的筆記和習題冊在手,問題不大。
這個時候的自習室,遠沒有期末考試那段時間那么不堪,室內(nèi)整潔空氣清新。大部分時候李魚都是獨自一人,大神偶爾也會下來做題,李魚就會抓住時機請教一番。大神準備參加全國物理建模大賽,兩個人在一些數(shù)學問題上也會碰撞出不少火花。
李魚一般晚上九點半從圖書館出來,在操場上走個四五圈之后回到寢室,這個時間段是寢室里人比較全的時候。大家總會各自坐在床邊,一面泡著腳,一面聊聊國家大事,更多的是聊自己身邊的那些小事。
系里快要舉行籃球比賽了,老剛的信心明顯不足,他說自己心里數(shù)了一大圈,他們這屆根本就沒有人能防的住李魚說的那兩個人。這家伙還專門去其他寢室認識了一下大超,楚宇梟搬C區(qū)去了,他還沒機會見識。不過李魚把他說的很恐怖,他已經(jīng)用夸張的想象力給自己套上了一層枷鎖。
老剛已經(jīng)進化成為了寢室話題終結(jié)者,他的“不一定”隨口就來,說上三句話就能激動到粉臉變紫。大神和小豆豆本就不善言辭,李魚和老趙一般很識趣地避其鋒芒,麻子忙著生意回來的不規(guī)律,只有老大不識其中利害。寢室的晚間談話,往往會從大家踴躍發(fā)言,最后變?yōu)槔蟿偤屠洗蟮拇綐屔鄤Α?p> 麻子的報亭在迎新生期間生意火爆,他甚至動用了李魚,老趙,大神,還有他的幾個老鄉(xiāng),這樣空前強大的陣容。國慶放假之前,麻子在寢室擺了一桌,這次他沒有親自下廚,而是很奢侈地點了外賣。各種食盒擺滿了寢室公共的桌子,大家連酒帶肉,吃的分外過癮,不過吃完之后,麻子照例要說上一聲,這菜做的真難吃,改天我給大家亮亮手藝。作為眾多王麻子當中的一員,他確實是有這個驕傲的資本,老王家不光在剪刀屆,還有短道速滑屆有著雄厚的實力,現(xiàn)在他們之中的后起之秀,云南來的王梓燦這位極品麻子,已經(jīng)把目光瞄準了餐飲行業(yè)。
老趙這個學期不扎馬步了,也不練倒立了,他新買了一個大質(zhì)量的臂力器,就是那種兩頭用手握著,中間是一圈一圈的彈簧那種。老趙課上的也不太多,他很大一部分精力放在了自己帶的那個小孩子身上,孩子今年升初三了,正是要成績的時候,老趙覺得自己肩上的擔子沉甸甸的。
一般晚上回來的時候,老趙就會拿著他的臂力器,過來給李魚炫耀一番。他能一口氣折十幾次,李魚往往到了第六七下的時候,就牙關直抖,面紅耳赤了。
每當這個時候,老趙就會得意洋洋的地說,老李我這是專門定制的大重量的臂力器,你能來這么幾下子已經(jīng)不錯了,呵呵,虧得咱去年沒少帶你鍛煉。李魚瞅著他,心里一陣膩歪,你都快比我重二十斤了,吃那么多飯,可不是就力氣大嘛!
小豆豆人長的白凈斯文又帥氣,可是誰能想到天生一副汗腳。每天他一回到寢室,屋子里就會彌漫著一種奇怪的味道。他家里的條件不太好,穿的鞋子總是很破舊,十月的冰城秋雨連綿,小豆豆上完課回來,鞋子里一般都是濕的。
他脫了鞋之后,那味道簡直要讓人抓狂了,所以李魚他們從大一開始就自覺地養(yǎng)成了泡熱水腳的習慣。一開始李魚是為了監(jiān)督小豆豆洗腳,又不好做的太難看,后來大家也都跟著泡,連老大也不例外,他雖然從不打水,但是很享受熱水泡腳的那種舒爽。
小豆豆知道自己的毛病,他會經(jīng)常性地很自覺地清洗自己的鞋子,襪子,可是下雨是他控制不了的。以前他上中學的時候,隨便穿一雙雜牌或是破舊的運動鞋,也沒有什么關系?,F(xiàn)在他懂了,女生們眼睛都是雪亮的,穿國產(chǎn)的品牌運動鞋都很難入她們的眼。
小豆豆不愿意再穿百十來塊錢一雙的雜牌鞋了,他知道自己的優(yōu)勢,長的帥,可是沒什么用,他到現(xiàn)在還沒有找到合適的女朋友。他也很想買一雙耐克的運動鞋穿穿,可是動輒五百塊以上的價錢,令他望而卻步。
他長這么大還沒有打過工,可是他父親卻是在臨近的一個城市里,做著最骯臟最累的下水道清潔工。他花的每一分錢,都是那么的來之不易,父親去年就給他買了心愛的筆記本電腦,小豆豆的心里已經(jīng)十分滿足了。
李魚沒有能力體會小豆豆的內(nèi)心世界,在他看來,小豆豆是個熱血,單純,還有些死腦筋的小家伙,李魚一直把他當小弟看待。這家伙一天到晚地惦記著追女孩,可是連程咬金都有三板斧,他卻只有一板斧。姐姐叫的倒是甜,可是要到人家姑娘的電話之后,往往就沒了下文了,既不邀請人家出來吃吃飯,也不說逢年過節(jié)送點禮物啥的。
李魚曾問他,到底有沒有個看對眼的姑娘,要是有的話就幫著出出主意。誰知道小豆豆想了好久之后,才對李魚說,我都很喜歡呀。李魚差點一口氣背過去,這小子毛都沒長齊,胃口倒是不小。
李魚剛失戀的那幾天,小豆豆沒趕上第一手消息,跟老趙打聽到內(nèi)幕之后,每次見了李魚他就會唉聲嘆氣,眉毛耷拉的老低了,仿佛失戀的是他。后來,有一天晚上他像是突然間想到了辦法似的,走到李魚的床頭,拍著李魚的胳膊說:“老李,我都想好了,要不我來追江瀟雅吧,追到了我再將她甩掉,給你報仇!”
李魚當時正趴在床頭看書,聞言抬起頭,合上書,用惡狠狠的語氣說道:“趁老子還沒決定跳下床打死你,趕緊滾!”小豆豆嚇得趕緊逃跑了,不過他是孩子心性,也不怎么計較。
李魚和大神共用一個床底下的空間,大神對物質(zhì)條件的要求低到了不可思議的境界。他只有一個洗腳盆,一雙拖鞋,一雙李寧的運動鞋,穿壞一雙才買新的。所以床底下擺著的大部分都是李魚的東西,李魚并排一溜擺了四五雙籃球鞋,畢竟是科比的球迷,有些鞋他要省吃儉用很久才舍得買。每到下雨天,小豆豆就會過來蹭鞋穿,一開始李魚不讓,后來實在是怕了他那雙臭腳,干脆指定了兩雙鞋,讓他隨便什么時候穿。李魚沒說要把鞋給人家,最開始他有那個念頭,后來覺得不妥,借著穿是情誼,施舍那就是侮辱了。
籃球賽毫無懸念,一開始李魚很擔心江瀟雅會來,但是轉(zhuǎn)念一想,以她那種冷淡的性子,估計是不會來的。人家果然沒來,李魚暗自松了口氣,遙想去年光景,宛若就在昨天,心里難免又多添了幾分傷感。
高年級聯(lián)隊人才濟濟,出乎意料的是,楚宇梟居然沒有參加。這家伙自從搬到四人間之后,李魚就再沒和他切磋過球技,要是非要比個高下的話也不太容易。
楚宇梟的身高臂展稍有優(yōu)勢,而且體能更好,李魚的外線手感一流,人球結(jié)合度更佳。他倆如果在一隊打配合的話,對面往往很頭疼。如果各帶一隊的話,他們自己就會很頭疼。
這屆大一隊不行!還沒打完半場,李魚就輕而易舉地下了結(jié)論,他甚至不打算下半場再上了。這幫愣頭青,一個一個都以為自己是喬幫主附體,眼睛里只有皮球和籃框,根本不看隊友在哪里。老剛算是大一隊里打得最認真最合理的,可是他的實力,不足以改變大局。
喬哥開始忙著找工作了,現(xiàn)在輪到大超撐起整個系隊。大超這一年練的挺狠,基本功扎實多了,身上的肌肉線條十分顯眼。他在這樣的比賽中就是一個bug般的存在,老剛太矮了,對面另一個高大的內(nèi)線又太瘦弱了。
中場休息的時候,老剛用無力的眼神望著李魚。李魚收拾好背包走過去,輕輕地在他耳邊說道:“歡迎來到大學籃球場!”
他跟大超請了假,準備離開了。只有合格的對手,才能激發(fā)出更強的自己,眼前的對手顯然不夠格。
“哎,李魚,等等。你下半場不打了?”王麗娜一溜小跑地跟了上來。
“王姑娘啊,幾天不見又漂亮了啊!我不上了,那么多高手等著呢,我給大家讓個位置!”李魚笑著回頭看了看,大超正把一伙人聚成一圈,估計是在商量下半場的戰(zhàn)術。
“你不打,楚宇梟也不打,沒意思,我也不看了!”王麗娜撅著嘴說道。
“別呀,王姑娘,你可是拉拉隊的主力,你要是撤了,咱們聯(lián)隊小伙子們那口氣可就泄了!”李魚笑著開起了玩笑。
“我哪有那么重要。李魚,你什么時候也變得這么油嘴滑舌了?”王麗娜扭著頭問道。
“我有嗎?我覺得自己一直就是這樣的人?!崩铘~笑著搖了搖頭,“一直就這樣油嘴滑舌!”
“嗨,看來你現(xiàn)在又嘚瑟上了,前段時間聽說你失戀了,怕你難過一直不敢問你?!蓖觖惸日f道。
“這都是多少年前的舊聞了,我根本就沒當回事兒!”李魚大聲說道。
“我之前還覺得你和江瀟雅挺般配的,怎么這么快就黃了呢?不會是有什么故事吧?”王麗娜笑嘻嘻地問道。
“不合適,自然就分開了,能有什么故事,你們女生的聯(lián)想能力就是挺嚇人的!”李魚做出很無奈的表情說道。
“你現(xiàn)在不常上課,大概還不知道吧,我看咱們班里的某些人,追江瀟雅追的挺緊,也不知道怎么想的!”王麗娜故意賣了個關子,想試探一下李魚的反應。
“你不用跟我說這些,我也不感興趣。人家和誰好是人家的自由,我管不著。再說了,姑娘不是有的是嘛?”李魚裝作無所謂地說道。
“嗯吶,可不是,不說她了,鬧心。要不你考慮考慮我唄?王姐老喜歡你了!”王麗娜故意湊到李魚跟前笑著問道。
“得了吧,王姑娘,你還是找你的段公子去吧,我這種野路子不適合你!”李魚哈哈笑著沒當回事。王麗娜屬于典型的冰城本地人性格,大大咧咧,愛開玩笑,有的時候葷素不忌。她對李魚說的話半真半假,但是李魚是絕對不會再在本院沾花惹草了,那樣真是會引火燒身的。
王姑娘大概也知道自己這種性格,和李魚實在有些不搭,所以李魚直接拒絕她也并沒有什么稀奇。李魚今年回來之后,對她不像從前那么隨意,說話的時候多了幾分客氣,她對此倒是感覺不太適應。
“李魚,你老逃課干什么,真的不怕掛科啊?”兩個人已經(jīng)并排走到了致遠樓,再往前就是食堂了,王姑娘總算問起了點正經(jīng)事情。
“嗨,你看到的放蕩不羈,那只是我的外表,其實我天天躲在寢室和圖書館自習呢,我的功課不會拉下滴,放心吧!”李魚客氣地拍拍王姑娘的肩膀,以前他三天兩頭地拍她,現(xiàn)在少多了。
“呦,原來你還想學風流倜儻的唐伯虎??!”王姑娘的幽默細菌也很多,“失敬失敬!”
“過獎,過獎!”李魚微微一鞠躬,接著說道:“小生這就要到地方了,王姑娘,你是要去往何方啊?”
“切,就知道耍貧嘴,我去食堂,你呢?”王麗娜“撲”地一笑,對李魚飛了個白眼。這小妮子一年下來,媚功大有長進,李魚竟被她看的臉紅了一下。
“我到你親戚罩著的場子里去轉(zhuǎn)轉(zhuǎn)!”李魚用手一指前面麻子的小報亭。
“我親戚?…”王麗娜的頭上升起了好多小問號。
“你和王梓燦不都是王字輩兒的嘛,這還算不上遠房親戚?”李魚笑著解釋道。
“看來你是真好了!”王麗娜笑嘻嘻地看著李魚,“你不去食堂吃點東西嗎,我請客!”
“不了,我過去看看麻子,然后就去圖書館了,我最近離開圖書館就渾身難受!”李魚很認真的說道。
“你別是又看上了哪個女孩,偷偷去給人家寫情書吧?”王麗娜笑著搖頭表示不相信。
“王姑娘,這就是你不好了,揭人不揭短,別哪壺不開提哪壺啊,咱李魚是那種離不開女人的人嗎?”李魚皺著眉頭抗議道。
“我看你是!”王麗娜笑著揮手告別,臨走的時候扔下這么一句。
李魚懶得和她爭辯,信步來到了麻子的報攤前面。麻子正趴在窗戶前面昏昏欲睡,他小腦袋前巨大的烤腸機上,零星地擺著幾根烤腸,有一根的顏色已經(jīng)微微發(fā)黑了,估計是烤的時間有些久了。
“麻老板,來跟烤腸!”李魚扔了一元錢進去,也沒等他掏竹簽子,用手就將那根稍黑一些的烤腸捏了起來,居然還有點燙手。
李魚使勁咬了一口,低下頭鉆進了麻子的報亭里。麻子正舉著那一元錢使勁端詳:“老李,一根烤腸給什么錢啊!”
“我在你這兒蹭點兒報紙看也就算了,畢竟看完也不耽誤賣,烤腸可是有成本的,我吃了就是你的損失。放心吧,哥們兒吃得起!”李魚笑呵呵地將另外半根烤腸也吞進了肚子里。
“今天新來的《參考消息》還有《經(jīng)濟觀察報》,據(jù)說金融海嘯席卷全球了,沒準跟書上寫的二戰(zhàn)之前的美國大蕭條一樣嚴重。你看看吧,要我說呀,估計快打仗了!”麻子一臉神秘地扔過來兩疊報紙。
李魚接過來,以極快的速度翻了翻,他現(xiàn)在的閱讀速度可不是普通人能比的?!督?jīng)濟觀察報》的信息量偏大,他一般會在麻子的報亭看個大概,畢竟不能給人家的新報紙弄舊了。等到一兩天之后,圖書館上新,他再去報紙閱覽室仔細研讀。至于《參考消息》嘛,就像它的名字一樣,僅供參考,上面的許多東西危言聳聽,有的時候不同版面上針對同一個問題的觀點竟然自相矛盾。
“也沒那么嚴重,這些國家大事啊,聽聽就好了,咱們小老百姓,該怎么過還是怎么過!”李魚將報紙整理了一下,遞還給麻子。
“希望不要影響普通人的生活,我看新聞上說,現(xiàn)在南方的很多工廠都受了波及,關門的停業(yè)的,好多打工的人早早地回了鄉(xiāng)!”麻子難得會這么嚴肅地說話。
“是啊,也難說沒有影響,我聽說國內(nèi)的股市也跌的厲害。這些其實都沒什么,你沒發(fā)現(xiàn)學校的飯菜都漲價了嘛?”李魚想了想說道。
“對啊,以前二食堂二樓的小炒,一份土豆片燒豆腐才三塊五,今年開學直接漲到五塊了?!甭樽訉Υ祟H有同感。
“好幾個我愛吃的肉菜都漲價了,所以我現(xiàn)在一般早上吃的飽飽地去圖書館,挨到晚上再出來,省飯錢!”李魚呵呵笑著開起了玩笑。
“沒事,等我晚上有功夫了,就在寢室給大家煮面吃,掛面畢竟還沒漲價,咱們多吃掛面,哈哈…”麻子笑著安慰李魚道。
“你就負責做就行了,以后面啊油啊這些材料我買!”李魚認真地跟麻子分了工,接著他又嚴肅了起來,“麻子,你想過沒有,我們將來到底能干啥呀?”
“我當然想過,我這人散漫慣了,學習這條路是走不下去了。我之所以呆在學校,是因為我還沒想好,我這身板你也看見了,出力氣活肯定是不行的。再說了,我也不想一輩子打工伺候人,做點生意是我覺得唯一可行的出路?!爆F(xiàn)在還不到放學的時間,報停前面來往的人不多,麻子說話的語調(diào)不緊不慢。
“我的家庭就在那里擺著,我沒有一毛錢的啟動資金,其實錢根本就不要緊,我特別想有一個人能夠指引我,告訴我自己腦子里想的東西到底對不對,或者是給我指一條更好的出路??上?,根本沒有這樣的人,我父母一輩子沒有出過山溝溝,他們的眼里只有大山。我算是走出來了,可是我所能看見的,所能想到的,最后所能做的,也許只是城市里有錢人家孩子,從小就玩剩下的!”
麻子的一席話讓李魚陷入到久久地沉思當中,其實麻子的困惑,也是李魚自身的困惑。也許他的家庭要比麻子優(yōu)越不少,不愁吃穿,出行有車,他想買的東西家里基本不會拒絕,但是他的眼界也不見得就能比麻子高很多。
李魚的父母都是普通人,他讀的書越多,就越覺得父母見識的局限性就在那里,他們無法在接下來的人生當中繼續(xù)去指引自己的孩子。自從他上了大學之后,每當他陷入迷茫的時候,這種認識就愈加明確。父母都很疼愛他,關心他吃飽穿暖,操心他學業(yè)成績,愿意為他花錢,可是除此之外,對于他人生道路的指引,他們無能為力。
李魚的親人之中,只有三叔的學歷最高,他的心靈雞湯以前對李魚是管用的?,F(xiàn)在嘛,三叔在中學里固步自封已經(jīng)好久了,而李魚還在不斷成長。
三叔以前常用他最驕傲的一個學生舉例來激勵李魚,此子天分一般,但是勝在勤學不輟,終于考上了全國前五的名牌大學。李魚從五六歲起就以他為榜樣,因為三叔這個學生的父母就住在離李魚奶奶家不遠的胡同里。
努力,努力,再努力,你就能過上你想要的幸福生活!這就是三叔告訴他,關于學習,關于人生的全部真諦。十幾年過去了,那個學生的神話一直傳在李魚耳邊,他考研了,他讀博了,他出國了,他回來了,他怎么怎么了??墒?,李魚的心卻越來越冷了。
李魚五歲的時候,第一次抓著奶奶的手,去三叔那個學生的家里買豆芽,奶奶說他家的豆芽特別好吃。那個時候三叔學生的媽媽還很年輕,遇到奶奶總會親切地問聲好,當時奶奶還沒退休,她八歲的二兒子在奶奶班里。
十五歲的時候,李魚會騎著車子到大街口去找三叔學生的媽媽買豆腐,那時候奶奶已經(jīng)退休了,但還是會跟李魚說,他家不光豆芽好吃,而且豆腐也好吃。三叔學生的媽媽已經(jīng)老多了,臉上的皺紋深的嚇人,她的二兒子不成器,早早地輟學打工去了。
今年過年期間的某天,李魚牽著奶奶的手,撘著媽媽接送老爸的便車,再一次去熟悉的街口買豆腐。三叔學生的媽媽已經(jīng)蒼老的不成樣子了,她比奶奶小十幾歲,但是看起來更像是個風燭殘年的老人。那個二小子給他媽媽的小推車上添豆腐的時候,李魚瞥了一眼,一個只比他大三四歲的小伙子,滿面風塵,鬢角已經(jīng)長出了白發(fā)。
三叔學生的媽媽說起自己的大兒子,語氣中依然有掩飾不住的驕傲,只是她的神情既迷茫又焦慮。孩子掙的錢不少,可是要在燕京安家,就要在那里買房子,女方的要求還很多。豆腐媽媽顫顫悠悠地伸出兩只手對奶奶比劃著,她說自己還得和他爸掙十年,接著她又嘆著氣說道,到時候二小子也三十多歲了!
這活生生的一幕太過嚇人,李魚每每想起的時候總會不寒而栗。他知道,自己老老實實地讀書,老老實實地畢業(yè),找份體面的工作應該不難,可是他不愿意那樣做了。父母的人生過得已經(jīng)十分不易,李魚不想他們將來還得為他結(jié)婚,為他在一線城市買房愁白了頭發(fā),盡管他們還不至于慘到那樣的地步,但是普通老百姓的生活,哪有想象的那么容易?
麻子想不通的事情,李魚暫時性的也想不通。但是麻子開始通過做小生意來探索自己的方向,李魚很佩服他。
比不上那些一出生就贏在起跑線上的人,平凡的人要開啟自己的平凡之路,注定沒有那么容易。沒有人指引方向,那就自己趟一條路出來,沒有人給予支持,那就咬著牙偷偷積攢實力。
李魚記得周星馳電影里說過,做人如果沒有夢想,和一條咸魚有什么分別?李魚從不敢嘲笑別人的夢想,對于開報亭的麻子,對于做家教的老趙,對于埋頭做學問的大神,他都心懷敬意。
他只是還想不明白,自己的出路到底在哪,整日里躲在圖書館瘋狂讀書的李魚,既是在逃避,也是在求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