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天到了,冰城如同一臺只有冷熱兩個檔位的老式空調(diào),輕輕一撥,就直接切換到了酷熱模式。才剛剛五月底,校園里已經(jīng)綠蔭如蓋,芳菲滿庭了。李魚嶄新的長袖襯衫還沒來得及見見市面,就徹底地被各種短袖T恤所取代。
李魚這段時間正忙著準備英語四級考試,班里只有區(qū)區(qū)十二個人有資格在這個學期參加四級考試。李魚深知一鼓作氣,再而衰,三而竭的道理,有江瀟雅這位小老師從旁監(jiān)督,他決心將四級考試一舉拿下。
不知道為什么,李魚把對英語的那份發(fā)自內(nèi)心的熱情,徹徹底底地丟在了高中時代。他現(xiàn)在雖然時常跟著江瀟雅一起晨讀,在英語課堂上也盡量保持出勤,可是他自己心里明白,都是在應(yīng)付而已。
他記得初一的時候,班里教英語的是隔壁班的班主任姚老師。姚老師很漂亮,上課風趣幽默,可是對他這個班長的態(tài)度卻是一言難盡。
那個時候,實驗初中部每個年級只有兩個班。班上除了像李魚這樣憑成績考進來的,還有一些家里有權(quán)有勢地同學找人辦進來的。那筆數(shù)目不小的借讀費,不是誰想交就能交的,比霍東家世還優(yōu)越的人也不在少數(shù)。
姚老師課堂上愛提問,可是她問的總是那些,家里父母當局長的啊,經(jīng)理的啊,礦長的啊之類的孩子,任憑李魚把手舉麻木了也沒用。
最開始,李魚以為是因為自己沒上姚老師假期里開的輔導班,所以被老師冷落了。他還埋怨媽媽,真不該找剛考上大學的姨姐幫他補習。后來他發(fā)現(xiàn)也不像,霍東不也沒參加嘛,照樣被姚老師提問,還經(jīng)常獲得一些小獎品。
姚老師越是這樣,李魚心里就越不服,他拼命地用考試成績來證明自己。班上能與他的英語成績一較高下的,只有姚老師最寵愛的英語課代表,可是她的其他科目成績是遠遠不能和李魚相提并論的。
一直到李魚以本??偝煽兊谝坏某煽冎鄙咧胁恳院螅宀盼窀嬖V他原委。這些年姚老師之所以對李魚冷淡,是因為本來李魚初一入學地時候,是分在姚老師班的,結(jié)果被三叔去找校長給調(diào)到了楊老師班。
而三叔調(diào)班的原因是楊老師跟他更對付,以為更能方便招呼李魚??蓱z李魚小小年紀,竟卷進了大人們復(fù)雜的關(guān)系當中。
他已經(jīng)習慣了帶著一種證明自己的心態(tài)去學英語,盡管從小被姚老師壓制成了啞巴英語,他也無所謂。初中如此,高中也是如此,因為他知道,姚老師還在遠遠地盯著自己。
上了大學之后,他很快失去了當初對英語的那種執(zhí)拗的熱情,取而代之的是深深的怨念和極度的厭煩。
唯一能支撐他繼續(xù)學英語的原因只剩下兩條,一是將來四級,考研英語必須過線;二是跟著江瀟雅背英語,她用心學習,自己用心看她,也是美事一樁。
又是一個安靜的午后,日頭已經(jīng)偏西,操場上的溫度也稍微降了些。李魚和老趙還有大神三個人在滿頭是汗地練著籃球,大神是被老趙硬拉來的。
老趙對他說,你用腦過度也不行,一定得勞逸結(jié)合才行。大神拗不過,就跟著來了,他不怎么會打,盡來回跑著給老趙撿球了。李魚之前還納悶,老趙這孫子肯定不安什么好心,這下明白了,忽悠來一個免費的球童。
打了一會兒累了,李魚買了三瓶水,拉著他倆坐在地上休息。他用胳膊蹭了下大神的肩膀,笑著說道:“大神,要我說你也不能光顧著學習,有空談?wù)剳賽凵兜?。要不我把小王姑娘介紹給你認識認識?”
“別,我自己什么情況自己知道。咱嘴笨,不會那些花言巧語,長的不帥,又沒錢,談不了女朋友!”大神使勁兒喝了兩口水,語氣微沉。
“要有信心啊,咱們老趙最擅長花言巧語哄小姑娘了,你要不拜他為師吧!”李魚笑著指了指身邊坐著的老趙。
“嗨,我都泥菩薩過江自身難保了,就別耽誤人家大神時間了…”老趙出人意料的說出了這么一句。
“怎么了,老趙,跟你家淑娟鬧意見啦?”李魚笑著打趣道。
“要是鬧意見還好了呢,老葉這人吧,挺不錯的。學習好,人長的也還行,就是忒沒勁了些,我倆現(xiàn)在除了一塊兒學習,都不知道說點什么了。我這個人你是知道的,對學習沒啥大想法,糊弄畢業(yè)了多掙點錢就行唄。像她那么豁出命去學,一天兩天裝著還行,時間長了哥們根本受不了…”老趙一肚子苦水不停往外倒。
“那你可以約她多出去玩??!”大神嘿嘿笑著給老趙出主意。對“玩”,大神一向都是認真的,他最常對李魚說的話就是,一起玩啊!
“我周末一般都做家教呢,沒時間,再說了,有時間也不行,除了圖書館,食堂,書店,我倆就沒去過其他地方!”老趙說完還生悶氣般地哼哼了兩聲。
“要不你干脆帶她去賓館辦了她,給這姑娘長長見識!”李魚裝模作樣地一甩手,惡狠狠地做了個往下砍的手勢。
“不行,老葉是個保守的人,我要那么做了反而給自己攤上事兒了。以后不合適,分都不好分…”老趙說起這個倒是一臉嚴肅。
“呦,你小子倒是深謀遠慮啊,一般男人不都是先找機會把生米煮熟了嗎?”李魚問道。
“我也沒那么高尚,實在是沒有合適的機會呀!”老趙笑著說了實話,“不過,老李你倒是老實交待,你和江瀟雅天天膩乎一塊兒,你們到底那啥了沒有?”
大神顯然對這個問題蠻有興趣,急忙把頭湊了過來,還猥瑣地一笑。
“那啥是個什么事兒,我不明白呀!”李魚笑嘻嘻地開始裝傻。
“你小子給我裝蒜是不是?”老趙笑著別住了李魚的一只胳膊,還示意大神將另一只也給他別上。
“得,得,讓你倆流氓給我拷上了…”李魚一邊掙脫一邊討?zhàn)?,“說真的啊,沒有。今天咱們?nèi)齻€傻逼呵呵的純情小處男,在這兒談女人,想想我都覺得丟人!”
李魚揉了揉被老趙箍的生疼的手腕,沖老趙翻了個白眼,接著說道:“我挺珍惜她的,自己心里一有這種念頭,就覺得很可恥,反而不知道該怎么跟人家女生說了。我挺佩服老大的,不知道他們怎么就能水到渠成,水乳交融,水性楊花,睡到一塊兒了呢?”
“呵呵呵…”李魚的一串詞兒把大家都逗樂了。
“你覺得你倆能走到最后嗎?”大神小心奕奕地問道。
“那是必須的呀,我非她不娶,她非我不嫁。所以嘛,我也不急于一時,日子長著吶!”李魚說完這些突地有些臉紅,一輩子那么久,有丫丫一直陪著,那就太幸福了。
“切,看把你陶醉的,就跟個情種似的。我才不信那些呢,兩人看對眼了,再瞅瞅條件,差不多就對付一起處唄,你還真相信天長地久?。 崩馅w戲謔地沖李魚搖搖頭,接著說道:“哥們兒勸你啊,趁兩個人好的時候該干啥就干啥,別想得太遠,把握不?。 ?p> “嗨,你不懂,我這人信緣分,也許這輩子就這一遭吧,遇見了,我就滿足了!”李魚堅定的說道。
“哼!”老趙不再搭話,將手里的空瓶子遠遠地扔進了球場邊的垃圾桶里,這家伙投籃不準,扔垃圾倒是很有準頭。
“大神,你將來有什么打算呢?以你的成績本校直研肯定沒問題,就是有些屈才了?!崩铘~發(fā)現(xiàn)老趙的感情世界出現(xiàn)問題了,不動聲色地轉(zhuǎn)移了話題。
“我打算考出去吧,說不定能上個好的?!贝笊裆钏剂艘幌?,回答道。
“其實你的性子挺適合做基礎(chǔ)研究的,我聽說國內(nèi)的氣氛都不太好,太急功近利了。清華北大中科院都那樣,你最好能出國給自己鍍鍍金!”李魚對大神的學習品質(zhì)是佩服的五體投地的。
“我懂,人家國外斯坦福,加州理工之類的,你要是搞基礎(chǔ)物理,十幾年不出成果都沒人管,可是咱們這兒兩年估計都等不了,不出論文連自己都養(yǎng)不活!”大神估計沒少打聽這些事兒。
“那你就使勁兒學,考出去!”老趙插了一句。
“我也想,可是我這英語…”大神無奈地苦笑道:“實在是學不明白啊,應(yīng)付四六級,考研英語都夠嗆,托福雅思、GRE之類的我更是想都不敢想!”
“那你到時候找找留學機構(gòu),自費呢?”李魚不太懂行,搜腸刮肚地給大神出了個主意。
“讀不起啊…”大神無奈地攤攤手:“別看我家就我一個孩子,在農(nóng)村來講也是小康人家。可是我爸媽供我讀了這么些年書,將來要是再出國,那就是把他們都放進榨油機里也是榨不夠的?!?p> “哦…”李魚無話可說,唯有一聲長嘆。只能說人生而有別吧,他初中高中的那些同學中,已經(jīng)有好幾個出國讀書的了。他們無一例外都是自費。就連霍東也沒把出國當回事兒,只是他覺得國內(nèi)還沒玩夠呢,更別提李藝桐,秦雨瑤這些富豪家出來的孩子了,女孩子怕出去受罪而已。
“你呢,老李,你將來有什么打算?”大神是個心思單純的人,只一瞬間的憂郁之后,他又恢復(fù)了往常的神態(tài)。
“我還沒想好,不過我肯定是搞不了物理了,我不喜歡條條框框,物理學規(guī)矩太多了,再說我也沒那天賦!”李魚無聊地擺弄起手里的空水瓶,他先把瓶蓋拿掉,再把瓶子揉成一小團排出空氣,然后又擰緊蓋子,現(xiàn)在手里的瓶子就成了一個皺皺巴巴的小圓團。
“也不能這么說,其實我挺羨慕你的數(shù)學天賦的。咱們這些高數(shù)啊,線代啊,概率啊之類的,你翻翻就會了,我還得使勁兒做題?!贝笊癫恢裁磿r候撿了個小樹枝,在球場的地上胡亂畫著。
“哪有什么天賦啊,隨便混個及格罷了!”李魚笑著謙虛道。
“大學的數(shù)學課豈能混混就考過的?”大神的神態(tài)很認真,“數(shù)理不分家,尤其是咱們院自己發(fā)的習題冊,難度多高啊,你每次都能全做對,我都比不過你!”
“嗨,還不是被江瀟雅逼迫的嘛,我自從上大學,才有了按時完成作業(yè)的習慣,真是越活越倒退了!”李魚假裝無可奈何地搖著頭,語氣之中也有幾分得意。
“就是,老李這小子數(shù)學真有幾把刷子,我都抄他作業(yè)抄習慣了!”老趙笑著將手使勁兒拍在李魚的大腿上。
“你想拍死我呀?”李魚不滿地沖老趙嚷道。
“你還記得咱們?nèi)ツ陝傉J識的時候,麻子在寢室出的數(shù)學題嗎?”大神問道。
“嗯嗯,記得!”李魚點點頭,麻子自詡為理科天才,剛認識的第一個周末晚上,就給大家出了道他自己也解不出來的難題,美其名曰為大家接個風。
“當時咱們七個都趴在床上算了半宿,只有你后半夜解出了正確答案?!贝笊竦乃季w仿佛又回到了去年的時候。
李魚當然記得,麻子出題是有心考較一下大家,也是想側(cè)面烘托自己的水平。能讀物理系的人,多少都是對自己的解題能力有幾分自信的,大家二話不說趴在各自床頭開始演算。熄燈以后眾人在被窩里,開著手電筒也要爭分奪秒,仿佛還是當年在中學里參加數(shù)學競賽一般,誰都不肯服輸。
李魚是第一個,也是唯一一個解出正確答案的人,當時還受了老趙好一頓肉麻的吹捧?,F(xiàn)在回想起來,那道難題應(yīng)該是用到了高等數(shù)學中的無窮級數(shù)吧。
雖然相隔不到一年,但是仿佛過去了許久。如今的麻子早已對學習沒有了當初的熱情,而其他人恐怕也對此種競賽避之唯恐不及,回想當初也不過就是在心里暗說一句“幼稚”!
李魚愣神了好久一會兒,才緩緩說道:“那我能怎么辦,我是對數(shù)學很有興趣,可是總不能轉(zhuǎn)去數(shù)學系吧。聽說他們的專業(yè)課更是鬼見愁,我那不是從屎窩挪尿窩去了嗎?”李魚說完,自己還有些害怕,一陣微風吹過,他竟然打了個冷戰(zhàn),胳膊上泛起了一層雞皮疙瘩。
“也倒不是轉(zhuǎn)系什么的,你慢慢想吧,準能找見適合自己的方向!”大神笑瞇瞇地安慰李魚道。
“我是不發(fā)愁滴,再不濟我也能去中學當個物理老師,憑咱的口才,呵呵,迷死那幫中學生!”老趙笑的出了聲,露出一口白牙,他的蘋果臉經(jīng)過這小一年的精心保養(yǎng),已經(jīng)不怎么紅了。
“我想以后多掙點錢,等掙夠了就開車出去四處溜達。青海湖,昆侖山,雅魯藏布大峽谷,哪里人少,哪里好玩,我就去哪里!”李魚難得敢大著膽子暢想一把,他的夢想里有山有水,有掛滿泥濘臟兮兮的破車,還有他心愛的丫丫。
“所以說嘛,首先你得多掙錢!”老趙一本正經(jīng)地給李魚潑著冷水。
“嗯,這是個天大的難題!”回到現(xiàn)實的李魚失落地撇了撇嘴。
“你還想開車?我要是將來能當個教授就好了,出門就坐公交,閑來無事的時候釣釣魚,打打游戲…”大神也訴說著自己的夢想。
“你都當教授了,還惦記著打游戲?”老趙又使勁兒拍了下大神的大腿:“我告訴你啊,你要是將來當了物理院的教授,那幫小兔崽子們誰都別讓他們好過,咱們現(xiàn)在受的苦都得讓他們嘗一遍!”
“我說老趙,你這愛打人的毛病能不能改改,將來你成了家,別一激動把你媳婦兒拍死了…”李魚看到大神也在齜牙咧嘴,顯然老趙這一掌力道不小。
“沒,沒打人啊,就是說激動了,輕輕地拍了一下!”老趙有些無辜地攤手望著李魚說道。
“靠,你好歹是練過的,要不是我和大神身子骨還算硬朗,真受不住你這鐵砂掌!”李魚笑著道:“換成個姑娘,估計能讓你一掌拍暈過去!”
“咳咳…”老趙尷尬地縮著手小聲說道:“那我還真得注意點兒…”
………………
落日的余暉灑滿球場,李魚被汗水浸濕的球衣不知什么時候已經(jīng)變干了。三個人相擁去食堂吃飯的路上,李魚心里還一直回味著下午的這番談話。
這些年他就是有點太貪心了,什么都想學,什么都想會一點,什么都想在人前顯擺顯擺。
小時候他打乒乓球,踢毽子,練毛筆字,彈吉他,吹笛子,打籃球,玩游戲,打臺球,滑旱冰,耗費了無數(shù)精力,結(jié)果現(xiàn)在看起來,有點樣樣通樣樣稀松的感覺。
吉他、毛筆字他已經(jīng)好久沒練了,想想也是該放棄的時候了。玩游戲尤其要節(jié)制,籃球也不能沒日沒夜的打,起到個鍛煉身體的用處就好了。
文學社的事情,他現(xiàn)在正在興頭上,而且寫東西也確實從小就割舍不下,至于怎么發(fā)揮大神說的數(shù)學上的那點天賦,他還得好好想想,最好是能掙點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