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把匕首從空中掠過,正準備上吊自殺的張雀先“唉喲”一聲,從木墩上跌坐下來,一屁股壓住地上散亂的花瓣。
他揉了揉眼睛,看向臺階上的二人。
春天的日光斜斜的,從那一身緋衣的女子身后掠過,讓她的周身似浴在光里,些許刺目。
他瞇了瞇眼,臉上裹住骨骼的瘦肉抖了抖,顫聲道:“不需你們動手!老兒自去尋死還不行?”說著竟然嗚嗚咽咽哭了起來。
“小姐……”小清在蘇薔身后微微遲疑道:“這人行不行啊,看起來有些瘋癲?!?p> 蘇薔已經(jīng)從臺階上走下來,毫不顧惜裙擺沾染上塵土,走到坐著哭泣的張雀先身前,遞上了一張帕子。
“你知道我們是誰?”她開口道。聲音不大,似乎怕把這人嚇跑。
張雀先抹了一把鼻涕,嗚聲道:“不是斜八字街搶地盤的嗎?這城隍廟老兒已經(jīng)住了三年,算是半個家了。你們要搶,也得先給老兒指個住處,開口就是今兒再不走就打死我!打死吧!打死我你們便壞了風水,什么生意都做不成了!”
原來這城隍廟的舊址許了人家,不日便要動遷重建了。怪不得門口那些賴漢寧愿睡街也不進來,顯然是神智清醒,知道斗不過這城隍廟的新主。
那么這個周身頹喪,毫無醫(yī)者尊嚴的老頭子,神智清醒嗎?
“我不是搶地盤的?!碧K薔淡淡一笑,掀掉了面上的面紗:“我來問一件事?!?p> “問事兒?”張雀先拿眼睛在蘇薔身上打量片刻,半信半疑道:“小老兒貧苦度日,只愿活命,什么事兒也不知道?!?p> 小清在蘇薔身后翻了翻眼皮。
只愿活命?
剛才不是還尋死嗎?
蘇薔點頭,伸手撫干凈一塊平整的木墩,坐了下來。
“既然這里要拆了,張大夫何不換一個住處?”
張雀先抬頭看了看蘇薔,再看了看她身后的小清,頹然道:“貴人們有的是銀子,住處也多,小老兒可沒處住。”
他說著搓了搓手,下意識把只剩下兩根手指的右手藏進袖筒里。
蘇薔略略回頭,身后的小清會意,送上來一袋錢。蘇薔把那袋錢放在張雀先身前,緩緩道:“張大夫五年前曾因診病斷掉三根手指,這些銀子,暫且作為當年的賠償?!?p> 張雀先的眼睛猛然睜大,頭抬起來盯著蘇薔,眼中的驚慌一閃即沒,半晌才收回目光,頹然道:“貴人說的什么,小老兒不懂?!?p> 蘇薔懇切道:“不懂沒關系,我就是來問問,當年你為何說那人活不過二十?”
張雀先的眼皮抬了抬,頹然道:“小人胡言亂語,已經(jīng)付出了代價,還望貴人不要再追究?!?p> “醫(yī)者父母心,若張大夫知道那人如今已經(jīng)是垂危之態(tài),還不肯說嗎?”蘇薔緩緩道。
張雀先忽然抬手理了理亂蓬蓬的頭發(fā),雙膝并攏跪下來,朝著蘇薔叩了個頭,小聲道:“小人不敢問貴人姓甚名誰,怕問了便是大不恭。但是小人手指已斷,確已無力診病,貴人請回吧。”
醫(yī)者望聞問切,四診缺一不可,如今他沒有了切脈所需的三根手指,的確已經(jīng)不易診病。但是蘇薔來問的,本來就是他當年的脈判。他連那也不敢說,顯然是對當年被切斷手指耿耿于懷,再不敢跟皇族有何瓜葛。
事已至此,也罷。
蘇薔把那袋錢留下,人便站了起來。
小清忙上前扶住她,人還未走,城隍廟門口忽然起了喧嘩。
一陣紛亂的腳步聲起,接著便是十多個人沖了進來。
“求張神醫(yī)救命!”人還未到,便聽到一聲婦人家的凄聲嘶喊。
當前奔跑的婦人跪在張雀先身前,她身后眾人也蹲下來,把手上抬著的門板放下來。
那門板上,赫然躺著一個八九歲的孩童。
孩子身子蜷縮,面目烏青,口吐白沫,已然人事不醒。
張雀先忙下意識站起來,整個人靠向那個孩童,右手拇指探向孩童的鼻子,問道:“又發(fā)病了?”
他說完這句話,忽的似想起了什么,扭頭看向身后靜靜站著的蘇薔。
蘇薔亦正看向他,目光相觸,微微一笑。
你不是不會診病嗎?
如今這樣又算什么?
難道只是不愿意給皇族診治?
張大夫你這何止是大不敬,簡直是可以誅九族的死罪啊。
千言萬語盡在那一雙眸子里。
張雀先神態(tài)一滯,那孩子的母親已經(jīng)拖住他的手,急切道:“自從前年辰哥兒在這里耍,發(fā)病后被張大夫救起,又勞煩過張大夫好幾次。這一次也請張大夫不要推脫啊。”
她以為張雀先不愿意診病,眼淚已經(jīng)落了下來。
“張大夫,這是醫(yī)資?!?p> 一個男人迅速把一串銅板塞到張雀先懷里,怕掉下來,又拉住他的手環(huán)住那串錢。
張雀先定了定心神。
你這一串錢,要抵我一條命嗎?
被這女子發(fā)現(xiàn)我會診病,還了得?
可眼下的孩子又犯癲病,如果不及時施救,傷了頭腦就變成傻子了。
罷了!
他轉(zhuǎn)過身去,迅速扒拉開幾塊樹下的爛木頭,從里面抽出一個小小的藥箱,抽開小屜,拿出一卷布來。
布匹打開,赫然是一排銀針。
圍著門板的眾人齊齊退后一步,以免遮擋光線。
張雀先已經(jīng)取出銀針,用右手殘存的大拇指和小拇指捏住針尾,刺進孩子胸前的穴位。
他刺得慢,不慌不忙從容有度。
第一針下去,孩童的抽搐立止。
第二針,孩童猛然咳嗽兩聲,回過來一口氣。
第三針,孩童的臉上漸漸有了血色,額頭出了細微的汗水。
第四針,孩童呼吸平順,身子緩緩打開,如睡熟般靜靜躺在門板上。
張雀先收回銀針,抹了一把臉上的汗水。
孩子母親伸手探了探孩子的鼻息,頭輕輕靠在孩子額頭蹭了蹭,落下淚來。
孩子的父親帶著來幫忙的人一起長長躬身施禮,口中感激不盡。
“快回去吧,別讓孩子再著了風寒?!睆埲赶日f著,便揮了揮手,顯然已經(jīng)疲憊之極。
眾人散盡,他收了藥箱,看向不遠處冷眼旁觀的主仆二人,長長嘆了口氣。
……
月落蒼梧
恢復兩千字的我,哈哈。 感謝辣河豚殿下的打賞,我有一種你要包養(yǎng)我的感覺,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