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zhuǎn)眼天就放亮了。
馬洪在外面報說該上早朝了。
蕭傾嘆了口氣,想到昨日那一場混亂,腦袋就有點發(fā)麻。
也不知道王項安排得怎么樣了,還有昨日下午的比試也不知如何了,她還得看看授職的名冊。
諸多思緒充斥在腦中,蕭傾意識便有些恍惚。
馬洪又道:“王丞相晨起來報,雖是朝議,但陛下身體不適,便請奏在議事堂前殿議事。陛下在內(nèi)堂,朝中二品以上大員在前殿,其余人員在殿外。陛下問陛下是否可行。若是可行,丞相便領著眾臣往議事堂這里來?!?p> 議事堂分前殿后堂,堂后還有皇帝休息的小暖閣。一般皇帝議事,若是人少,便在后堂進行,前殿不如正規(guī)朝議的勤政殿用得多。
如今蕭傾便是在這小暖閣中伴著混合了藥材的寧神香睡了一夜。
王項這樣安排確實是考慮了皇帝的身體狀況。
蕭傾點頭,“丞相考慮周全,就照此辦吧?!?p> 馬洪應下,趕緊就去回話。
蕭傾又問明岫:“有沒有拐杖,這椅子看來今天是坐不上了。”
明岫便笑道:“陛下可真是閑不住。還真有拐,跟座椅一起送過來的,本來奴婢還想著等陛下再好些再拿出來的?!?p> 蕭傾搖搖手指頭,“你看你,先不拿拐,偏要拿座椅,明擺著讓我躺著不動嘛。這可是會躺發(fā)霉的?!?p> 明岫掩嘴,轉(zhuǎn)頭去拿拐。
不一會兒,拐拿來了,還是雙拐。木頭做的,上有雕紋,這紋路……有些奇特。
蕭傾細細看過,雙拐上不是花草鳥獸,卻是一個上面雕刻的山水相連,一個上面雕刻的亭臺遠望,倒是……有些不流于俗的意思。
明岫道:“陛下,即便用拐也不可行走時間太長?!?p> 剛說完,馬洪就進來了。
“陛下,王丞相已經(jīng)領著眾臣往議事堂來,大約一刻鐘即到?!?p> 蕭傾笑道:“一會兒朕便用這拐在堂中活動下手腳?!?p> 一會兒朝議完了,她便去看看梅疏他們。
過了一刻鐘,王項等人果然到了。
二品以上大員皆在殿上,包括首宰,樞密院,都察院,六部等官員,站下來大約十來人。外頭二品以下,五品以上,來參加朝議的朝官也有二十來人。
他們叩拜之后便分四列站好,由王項先行啟奏之事。
事情說起來很簡單,也是這次朝議的最大主題——太傅傅明奕的處境和處理方案。
因為昨天蕭傾已經(jīng)和王項通過氣,所以這會兒她覺得王項主持朝議應該會比較順利才對。
可是很快,蕭傾發(fā)現(xiàn)自己放心太早了。
特別是有人道:“臣以為,人質(zhì)交換之事不可拖得太久。以太傅一人換我大蕭宗親臣民數(shù)人,南北休戰(zhàn),可矣?!?p> 然后有好一會兒竟無人說話。
蕭傾覺得這苗頭不太對了。
又有人道:“話也不能這么說。要換也不是這么換的。太傅以一己之力,將圣上和在朝臣工帶離北都,又躲過追兵一路護送圣上安全抵達南華城。這樣的功績,滿朝文武誰人能及。如今北蠻背信棄義,妄圖強留太傅,我等豈可聽之任之?”
“就算太傅有天大的功績,如今北蠻不放人,難道要叫我大蕭宗親滯留蠻子之手,受盡屈辱不成?長此以往,大蕭的臉面何存?”
“難道拿太傅換人,臉面就存下來了不成?”
“那一人回不來好,還是百人回不來好?兩權相害取其輕,反正總有人回不來,為何不能以一人換百人?”
“什么兩權相害取其輕,哪是重,哪是輕,太傅乃先帝欽點的天子師,才可興國安邦,難道可以算作輕?”
“哦?照你這么說,難道我大蕭宗親臣民之安??梢运阕鬏p?你這是在詆毀皇親!”
“圣上明鑒,微臣絕無此意。只是這兩件事情本就不可比較。陛下,太傅是為了我大蕭才身入險境,幾乎殞命。北蠻強橫,先說放回人質(zhì),食言之后,又說要太傅親往,如今竟再次失信于天下人,如此作風,若是聽之任之,蕭水以南也不長矣啊陛下!”
這是位從北都與蕭傾等人一路奔逃而來的武將,他說到此處老淚縱橫,撲倒在地以額叩地,“陛下,老臣的家人都在北都,北蠻鐵騎長驅(qū)南下,直叩北關,肆虐都城,王銘大人帶著不到一萬人的禁軍堅守皇宮,這一萬人的鮮血灑滿了永蕭宮的城墻,一萬人的頭顱被北蠻賊子割下,系于馬后奔馳。王銘大人,王銘大人……”
那老將說不下去,嗚嗚顫抖著雙肩,形容哀慟。
殿里殿外靜默良久。
從北都皇宮逃出來的大臣們都知道,王銘為護永蕭宮,為了給傅明奕等人爭取時間救走陛下,硬是撐到最后一刻,身中數(shù)箭而不倒,立在高高的皇城高墻之上,流盡最后一滴血,眼睛卻久久望著南方。
他們不知道的是,北蠻并沒有尊重王銘的尸首,他們沖進皇宮,破壞城墻,將這位以身殉國的老將軍推倒在地,高高揚起馬蹄,嬉笑著要從他的頭臉上踏過去。
雖然最后被他們的三王子阻止了。
“太傅這次去北都,不止是接回人質(zhì),還有一萬將士的英魂,還有王銘將軍的尸骨?!绷硪晃晃鋵⒊谅暤馈?p> 蕭傾有時候覺得自己心挺硬的。
這些事情她在南逃的路上就聽到過。那時候她只當自己是個世外客,想著一到南定就跟傅明奕坦白要離開皇宮,所以雖然同情他們,卻并不感同身受。
多半,還是當他們是虛構的人物。
但是現(xiàn)在,她都覺得心臟被那沉默的悶哭聲抓著難受。
王項這時也沉默了。
別的人不說,王銘卻是他王家的人。王銘是英雄,王家英魂不得歸鄉(xiāng),王項即便浸染官場多年,已經(jīng)學會圓滑和隱藏,也還是會心潮浮動,不得安寧。
想到此處,他心里有了幾分猶豫。
蕭傾靠著拐杖走到門邊,準備推門。
明岫輕聲道:“陛下?!?p> 馬洪候在門外,聽到聲音便立刻轉(zhuǎn)過身來,低聲道:“陛下有何吩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