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你不方便說,那就算了?!睆堶霐[了擺手,無所謂地說,他從來不做強人所難的事情,對于剛剛遭遇到難堪之境遇的上官婉兒,更加不會勉強之。
“沒有什么不方便?!鄙瞎偻駜荷袂橛挠牡負u搖頭,提步來到桃林深處一片繁密的桃樹之下,找了一塊比較平坦的石塊,伸手撣去上面的灰塵,輕輕地坐在上面,她的臉色蒼白,眼眸中浮現(xiàn)一抹思索回憶之濕潤淚光,在鮮艷的桃花的映襯之下,顯出一種凄惋的美。
張麟搖了搖頭,沒有半點猶豫,抬腳進入桃林之中,他的腳步比較沉重,踩得地上的落葉咔嚓咔嚓作響,在離上官婉兒三尺之地站定,一句話沒有說,只是用帶著安慰、關切與鼓勵的眼神注視著后者,表示不管她講任何事情,他都愿意傾聽。
煙兒小梅等人則守在桃林邊緣,為他們望風,這些都是奴婢應該做的,用不著主子特意交代。
“華漾夫人說的沒錯,我是一位罪婢?!鄙瞎偻駜亨叭粐@息一聲,而后聲音哽咽,語氣幽幽地訴說著自己的凄涼身世。在講述的過程之中,她的眼睛沒有看張麟,而是望向別處,似乎是很遙遠的地方。
清風徐來,桃花飄然落下,環(huán)境靜幽,景色迷人,可上官婉兒所講的故事則極其凄楚,極其瘆人,讓人不寒而栗。
上官婉兒本是一位罪女,出自掖庭局。
她祖父是高宗時期的宰輔上官儀。
當時高宗李治想要廢掉武則天的皇后之位,命上官儀草擬廢后詔書,詔書寫成,還沒有落印,被聞訊而來的武則天撕毀了。
懼后如虎的李治把所有責任都推到上官儀身上,很自然的,作為替罪羊的上官儀被抄家滅門。
當時上官婉兒還在襁褓之中,被沒入掖庭局,充為官婢,備受折磨和苦楚。
掖庭局收留的人都是罪人之女,她們的家都被抄滅了,她們成了孤兒,被沒入于掖庭局。可以說,掖庭局的女子有一小半跟武則天是直接的血海仇人,還有一半是間接仇人,當然,大部分人都是在幼小之時被沒入掖庭局的,所以無從知道自己的出身和冤仇。
喜歡收留并撫養(yǎng)仇人的后人女子,這是武則天最古怪的癖好,沒有人能夠理解,連上官婉兒都無法理解。
上官婉兒長大之后,不知從誰那里獲悉血海家仇,便想盡辦法接近武則天,并多次施展刺殺行動,但是都沒有成功。武則天愛惜她的天賦和出眾的才華,幾次抓住她都沒有處死她,反而給她機會,加以任用,終于感化了她,報仇之心漸漸堙滅,近兩年沒有再刺殺過武則天,偶爾生起這種念頭,也被她強行按壓了下去,沒有付諸行動。
由于上官婉兒對典章制度有透徹的明了,對朝政吏務有恰當?shù)睦斫?,加上才華橫溢,出口成章,任何圣旨、告諭,都可以提筆成文,一揮而就,所以得到武則天的器重和依賴,很快就當上了后宮內史之職,主管詔命制誥,其所主之事,與朝廷的鳳閣鸞臺兩大中樞對應,權力之大無人能及其右。
按照宮中定制,后宮內史的品秩為正五品上,而朝廷宰輔的品秩為正三品,后宮女官比朝廷大臣低二品,這算是一種對朝廷大臣的尊重和謙讓。可上官婉兒這位后宮內史的品秩卻只是從六品上,比她手下的很多女官都低,比如春香秋霜就是從五品上。這主要是因為上官婉兒曾多次行刺武則天未果,官位被一再擼掉,從零開始。后來,武則天也學乖了,只用上官婉兒的才華,不再升遷她的品秩。
在講述之時,上官婉兒已是滿面淚痕,完全是一副受了委屈的柔弱女子的神態(tài),哪里還有半點后宮女官之首的風采?此刻,用梨花帶雨形容其美麗驚艷,再合適不過。
聽了上官婉兒的神秘身世,張麟唏噓嘆息不已。
對于上官婉兒的身世,張麟略有了解,知曉她是唐朝宰輔之孫女,天賦異稟,才華縱橫,深得武則天信用;沒有想到,大名鼎鼎,才華蓋世的上官婉兒,竟然是罪婢,而且還行刺過武則天,身份之曲折離奇,大大的超乎他的想象,真是造化弄人。
上官婉兒美眸中晶光盈盈,聲音哽澀,繼續(xù)訴說。
華漾夫人本來是掖庭局宮教博士,后來升為掖庭令,再后來升御正,掌尚儀局,位居正五品下,掌管整個后宮的刑罰。
當上官婉兒在掖庭局為婢時,華漾夫人對她相當嚴苛,動輒鞭笞體罰。這一點雖然令上官婉兒對華漾夫人心生怨恨,但同時也有感激,若沒有后者的嚴厲管教,恐怕就沒有她今天這樣的成就。
華漾夫人與上官婉兒之間的關系,如果拿到民間或者江湖上,那就是師生關系,而在掖庭局,用獄卒與犯人之間的關系來描述,恐怕更為貼切。
華漾夫人知識淵博,能力出眾,對武則天也是忠心耿耿,一直覬覦后宮內史的職位,她在后宮熬了很多年,終于當?shù)接嚯x后宮女官之首只差一步之遙,可武則天卻突然提拔曾多次刺殺她的上官婉兒充任此職,讓華漾夫人心灰意冷,對皇上交辦的事情消極怠慢,對上官婉兒更是視如仇讎,在事務上一點都不配合,相反,經常掣肘甚至制造麻煩,這樣的消極態(tài)度,使得她逐漸淡出了武則天的視線,不知什么時候退出了后宮,加入了太平公主府,成了公主府女長史。
華漾夫人雖然對上官婉兒心懷怨望,且也經常刁難后者,但從來沒有像今天這樣在眾目睽睽之下羞辱后者,今天到底是怎么回事,是不是吃錯什么藥了?這令上官婉兒很費解,想不明白是怎么回事。
原來是這么回事。華漾夫人是掖庭局的教官,教訓上官婉兒教訓成習慣了,且她的確具有教訓的資格,因為她的品秩比后者大好幾級,不過,現(xiàn)在華漾夫人只是公主府的長史,而上官婉兒則是皇上眼前的紅人,兩者地位懸殊,她竟然不計后果,公然羞辱后者,是不是有什么依仗?
張麟聽了,既有明白的地方,也有不明白之處,不過他不想就此事進行深究,只是表現(xiàn)出怕怕的樣子,鄭重其事地問:“我今天兇了華漾夫人,不會跟上次揪打張柬之一樣,產生什么不良后果吧?”
張麟這樣說,主要是為了調節(jié)氣氛,當朝閣老都揪過,兇一下一個小小的女官,能算得了什么。他看到上官婉兒淚目盈盈,楚楚可憐,卻又不知道如何安慰,只能拿自己的事進行打趣。
“這倒不會,你現(xiàn)在的身份,在后宮之中,只要不沖撞公主,就沒有什么事?!鄙瞎偻駜浩铺闉樾Φ?。
“還有這樣的好事?”張麟聽了心下大喜,看來在這后宮,只要別碰到二張,以他現(xiàn)在的身份,可以橫著走,當然,他也不會頭腦發(fā)熱到去沖撞公主,除非他活膩了。
“不騙你的。”上官婉兒淚光盈盈中浮現(xiàn)一抹真切的笑意。
“那以后要是有人欺負你,你第一時間告訴我,我一定會狠狠地修理她!”張麟下巴一抬,嘴角勾起一個相當霸氣的笑意,儼然成了上官婉兒的保護神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