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年的骨肉親情,一朝出嫁,就能斷了不成?”福潤甚至有些顫抖。
喜珠兒攥著福潤的手,慢慢的說道,“又能如何啊,世道如此。”
像是福潤,明明也是在母親的肚子里長了十個月的,怎么就舍得生出來就扔到了福利院呢?像是大姑娘,明明眼珠子一樣疼了十五年的,如何就能嫁到那甚至一輩子回不了娘家的勞什子云南呢?
“……大太太如何舍得?”福潤的淚珠兒斷了線似得,吧嗒吧嗒的落,“如何舍得呢?”
喜珠兒卻是對太太的心十分了解,大姑娘是個可人兒的,誰不想為大姑娘找門好親事,就是老太太,也是盡心盡力的,“這已經(jīng)是老太太和老爺努力的結(jié)果了,是大家能找到的最好的一門親事,太太寧肯大姑娘嫁的遠(yuǎn)些,也不愿意大姑娘一輩子卑躬屈膝的活著?!?p> 福潤扯過喜珠兒手里的帕子,自己抹了把臉,又趿拉著鞋去梳妝臺那里洗了臉,抹了薄薄的面脂,冷靜了好一會兒,“那西府大姑娘的?北靜王府不是不愿意西府大姑娘做世子正妃了嗎?大姑娘去做不行嗎?”
喜珠兒好笑的看著福潤一系列的動作,說著不甘不愿,卻還是為府里著想,偏偏嘴上不饒人的,“我的傻妹妹,哪有姐姐做正妃,妹妹做側(cè)妃,一家子骨肉攪和在一起的?又不是非得他家,這世上好男兒還不多得是?”
喜珠兒剛開始的時候也對府里分外不滿,總想著府里倒了大霉才好呢,后來慢慢兒的就回過味兒來了,就算是她過得苦點兒,可她妹妹真的成了馮府五姑娘了啊,既然叫了聲兒“五姑娘”,又說是在云岫庵為府里祈福的,府里就不能不管,最晚拖到十五歲及笄,府里就要為妹妹擇一門親事,妹妹又頂著嫡女的名頭,再差也差不過做丫頭了。
福潤給她的信,她字里行外的仔細(xì)研究過了,過得比小丫頭好。在她看來,姑娘們都是這樣過得,不過是沒去上學(xué)。妹妹如今也是個正兒八經(jīng)的姑娘了。
“可是太遠(yuǎn)了啊?!比缃竦慕煌刹皇嵌兰o(jì),來往一趟云南,一個月還是少說的,到時候真的是嫁出去的閨女潑出去的水了,再無回家的可能了。
喜珠兒好笑的虛點了點福潤,“大姑娘會回來的,等孩子大些,肯定會領(lǐng)著孩子回來看看的,你就別操心了。快說說你吧,那個什么瓜瓜還是果果的,是怎么回事兒?”
福潤真的是事無巨細(xì)的把她的生活描繪給了喜珠兒,就連瓜瓜也沒瞞著的,其實她教瓜瓜兩個字兒也沒什么藏著掖著的,不過是想著瓜瓜到底是個男娃兒,進(jìn)出云岫庵不方便,這才選了庵后的大石頭作為據(jù)點,兩人讀書寫字,也有幾分童趣。
“瓜瓜是庵后大柳樹莊子的孩子,今年才六歲。人極懂事的,就算是想識字,也知道家里艱難,再不敢提起的,還是聽村里的嬸子說庵里的師太們都識字,才想來拜師學(xué)字兒,后來走錯了路,被我當(dāng)成了小賊,差點兒沒攆著他跑掉了鞋……”福潤活靈活現(xiàn)的描述著她在云岫庵的生活,“早早的起床做早課,然后去云岫庵周圍的田里走走,要是去的早,能看見許多積古的老農(nóng)帶著家眷在地里做活兒,有趣的緊……”
“云岫庵的師太們待我都極好的,府里的供奉送的及時,該給我的份例更是足足的,一個月給我十兩的月銀呢,都跟府里的爺們一個樣了……”
“這里花費極小,穿用都是府里送來的,吃的雖說簡單,卻鮮嫩可口,都是地里現(xiàn)摘現(xiàn)做的,滋味最是香甜……”
福潤自然知道喜珠兒最想聽什么,把她在庵里的生活娓娓道來,“這里的人都以為我真的是大將軍府的姑娘,對我不光是好奇,更多的卻是敬重……”
喜珠兒聽得連連點頭,福潤看的也高興。對于福潤來說,她的生活與她描述的,沒有太大的區(qū)別,她雖然不準(zhǔn)備為馮府祈一輩子的福,卻不妨礙她是真心希望馮府好的,比她當(dāng)初想的落發(fā)出家、代發(fā)修行,都好多了。
她從賣身為奴的小丫頭,一躍而起成為馮府的五姑娘,雖然有些名不正言不順,但既然認(rèn)親的時候老太太請了外客,就有承認(rèn)她身份的人。說她是府里的姑娘,其實連大太太身底下的庶女都趕不上,可她討老太太歡喜,處處比照嫡女來的。
“姐姐不用擔(dān)心我的,姐姐也看過我的地方了,都很規(guī)矩的?!备欘I(lǐng)著喜珠兒在內(nèi)室看了看,地方雖然小的很,卻干凈整潔,明亮大方。
“老太太在大慈悲寺上香,需要兩個時辰,如今還有半個時辰禮佛就結(jié)束了,你要去磕個頭嗎?”喜珠兒又提起了對她挺和善的老太太。
福潤搖頭,“我就不去來回趟折騰老太太了,你幫我問候老太太,再把我抄的經(jīng)書拿回去?!?p> 喜珠兒卻是想讓福潤去,“說白了這大慈悲寺與云岫庵就是一家,雖然當(dāng)初說讓你在云岫庵祈福,卻沒說不讓你出去的。你自己不也常常出門兒去玩樂的嘛。”
“我知道姐姐的心的,”福潤輕輕的安撫激動的喜珠兒,“只是我是老太太親口吩咐的在云岫庵祈福,我不能因為老太太來到這附近了就有所改變,這就不是正經(jīng)祈福,是作秀給老太太和大太太看了?!?p> 喜珠兒還要趕回去到老太太身邊兒伺候,也是在老太太眼前露露臉,福潤就沒多留喜珠兒,再說了嬤嬤們還等著呢,也留不住,“給姐姐準(zhǔn)備了些野趣兒的小玩意兒,姐姐回去給爺們姑娘們送去,也走動走動,當(dāng)成正經(jīng)表小姐,可別再一個人在偏僻的院落里生灰發(fā)霉了。”
福潤給喜珠兒準(zhǔn)備的俱是府里少見的,柳條兒編的小籃子、小筐子,竹篾兒編的蟈蟈籠子、整根竹子摳的小碗兒、小筆筒兒,個個精巧可愛,都討人喜歡的緊,“姐姐拿回去,也別自己留著,不是值錢玩意兒,莊戶上的一個柳大叔手藝極好,我買這些,連幾十個大錢兒都沒收,說是沒有成本,手藝不值錢呢?!?p> 說著,喜珠兒又想抹淚兒,福潤又神秘兮兮的拿出一個竹篾兒編的小匣子來,這個就更精致了,上了桐油,盤玩的油亮光滑,“姐姐打開看看?!?p> “你從哪里來的?姐姐不要,你自己留著吧?!毙∠蛔永锟p著月牙白的表里,里面靜靜的躺著一只嬰兒手腕粗的人參,“你去哪里弄的?可受傷了?讓我看看……”
福潤蓋上了蓋子?!敖憬隳弥?,我還有一支的,比這個有些不足,也差不離兒了,姐姐拿這個回去,到時候悄悄的給老太太,就當(dāng)老太太的壽禮了?!?p> 福潤這個,真不是往深山老林里去摘的,真是她運氣好,云岫庵西面有座小山包,就叫做“小西山”的,因為小山不高,樹木也只有幾棵,連野味都極少,莊里的人幾乎不去的,有時候孩子們成群結(jié)隊的去采小漿果吃,福潤愛吃,隔三差五的就要去山上轉(zhuǎn)轉(zhuǎn),得到這個,真是意外之喜。
“這個我不能收,姐姐知道你的心了,只是你得這個,肯定受了不少傷,姐姐別的幫不上你,難道還能占你的便宜?你何不親自獻(xiàn)給老太太,到時候老太太會更惦念你的。”喜珠兒真的是苦口婆心的勸了,卻沒一點兒作用,“你也不用擔(dān)心我,你也知道的,我做的針線不錯,比六娘子也不差的,到時候我給老太太做身兒衣裳,也是我的報答了。
福潤卻是不收,“姐姐拿著這個吧,老太太的壽禮就用這個,姐姐的針線再比六娘子強(qiáng),也不是針線上的,以后姐姐還能比照針線娘子來?”
若是喜珠兒做的衣裳真的入了老太太的眼,又一季不落的做,與針線娘子有什么區(qū)別?做的還不一樣是丫頭的活兒?
“若是姐姐喜歡,憑喜好給府里人做個一件兒半件兒的,正經(jīng)姑娘哪里有天天捏針的?那是針線娘子!”福潤千叮嚀萬囑咐,“姐姐拿著這個,到時候給了老太太。老太太一準(zhǔn)兒歡喜的,到時候老太太能關(guān)照一句,咱們就受用不盡了?!?p> 喜珠兒最后還是收下了,給不給老太太到時候再說,這會兒嬤嬤們已經(jīng)抻頭看了幾次了,再不走就要進(jìn)來叫了,“那姐姐就收下了,等以后咱們再說。要是我能寄出信來,就讓人給你捎來,放心吧?!?p> “走吧,走吧,我就不送了,姐姐走吧。”福潤連連擺手,因為心中難受,連送都不想送。
喜珠兒也不在意,她最是知道妹妹的,喜聚不喜散,這會兒心中不定多難受呢,“我走了?!?p> 福潤躺在床上,豎著耳朵聽著外面的動靜,一直到喜珠兒上了馬車,骨碌碌的走遠(yuǎn)了,才翻了個身兒,“保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