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一)枇杷果
“太太,走吧,這種話不能信的?!毙阋痰吐暥Z,去拉吳太太的衣袖。
“太太快去吧,只當(dāng)老夫剛才渾說一場,莫要當(dāng)真便是。”說話的人清瘦高挑,身著一件白緞面銀色纏枝暗紋的太極服,寬大的衣襟和褲腳迎著山風(fēng)翩翩一飄,真有點道骨仙風(fēng)的味道。
“那您說可有破解之道?”吳太太沒聽秀姨的,把身邊的小男孩往他面前送了送。
四歲的吳越正低頭啃著枇杷果,小手剝不利索,弄得一手糖膩膩的,有點惱火,“不好,太滑了?!?p> 秀姨忙取了手絹,彎著腰幫他擦,“小少爺,沒洗凈呢,等會兒回就酒店再吃吧,好不好?”
“不要!騙人!”吳越不高興了。隨母親拜佛一點不好玩,出發(fā)前他們還騙他說普陀山好吃又好玩。結(jié)果除了被滿地香火熏紅了眼睛;除了看見一個一個高高在上的泥菩薩;除了走乏了雙腳,什么好吃的、好玩的也沒見到。好不容易在寺門口見到賣枇杷果的老嫗,鬧著媽媽全買下來?,F(xiàn)在又騙他說回去吃,他才不要呢,“就要現(xiàn)在吃?!?p> “那秀姨幫你剝吧?!毙阋虖陌⒊翘岬幕@子里拿了一粒,著手絹擦了擦,細細剝掉皮喂給他。吳越就著她的手一口一口吃,“甜。”
男人彎腰再看他的臉。額角寬闊飽滿,眉長過目,深眼窩,黑眸澄亮,睫毛濃密,鼻梁已有了俊挺的雛形,唇線棱角分明,真是個可人的娃娃,只可惜啊……富貴太滿,“敢問孩子名字?”
“口天吳,超越的越?!眳翘Φ?。
男人站定了,思索半秒,“‘無越’,關(guān)山難越,誰悲失路之人?萍水相逢,盡是他鄉(xiāng)之客。這孩子就算躲過劫難,也注定要多年漂泊。太太若信我,不如在越字前加一個木字吧,可得貴人蔭庇?!?p> 吳太太若有所思,這名字是吳敬楠親自所起,就是希望兒子跨越阻礙,一路領(lǐng)先,如今怕是難改了。
“謝謝先生指點?!?p> 吳太太邊說邊忙從錢包里抽出幾張大票,送過去。
沒想到那人一笑沒接,“太太這是做什么,緣分所致,我隨口一句,太太不要見怪才是?!?p> “吃枇杷!”吳越啥也不懂,從阿城提的籃子里抓了一串枇杷果塞進那人手中。
引得他哈哈一笑,“乳齒小兒竟知老夫心思,難得,難得?!?p> “先生可知,貴人在何處?”吳太太追問一句。
“遠在天邊,近在眼前。心存善念,必結(jié)善緣,終得善果?!闭f罷,提著那串枇杷拾階而上。
吳太太神思恍惚,仰望著那飄逸的一席白衣,襯在青翠山巒之間,身側(cè)的山崖下便是拍天的海浪,指尖一串鮮黃的枇杷,像引路的燈盞閃著一點柔光。
“太太,走吧?!毙阋虇舅?,“別聽他胡說八道的,小少爺有吳總和您疼愛,怎么可能有劫難,更不可能四處漂泊了?!?p> “不,”吳太太搖頭,“他若騙錢,我剛才給他,他應(yīng)該收下才是?!?p> 秀姨不說話了,也有些不解。阿城回身說了一句,“太太別憂心,我原來和吳總上普陀時也碰到過這樣故弄玄虛的人。”
小吳越跟在阿城身后走,嘟囔一句,“一點不好玩!難怪浩然哥哥不跟來,以后浩然哥哥不來,我也不來!”
吳太太笑,“浩然哥哥是來不了,生病了,今天就是要去給他燒個香,保佑他快點好。”邊說邊拍拍秀姨的胳膊,“秀姐,別擔(dān)心,這趟來一定給孩子尋到好大夫?!?p> “太太,”秀姨眼淚將出未出,“這是遺傳,當(dāng)初醫(yī)院檢查就說五哥不適合要孩子的。是我不好,總想著留個念想,結(jié)果卻……”
“那吃枇杷能好嗎?”吳越似懂非懂地問。
“能。”吳太太拍拍他的頭。
“那我留給浩然哥哥吃?!眳窃揭粩[手,“秀姨,你別剝了,我不吃了?!?p> “這孩子。”秀姨笑彎月牙的眼角還掛著淚珠,“都知道疼人了?!?p> 吳太太也笑,“都是跟浩然學(xué)的,那孩子懂事早?!?p> 微風(fēng)和煦,夕陽斜照,青石條的山路上,投下三大一小纖長的影子。
……
仙桃渡墓園里,一身黑西服的男子跪在墓碑前深深磕頭,夕陽將身影投射在墓碑上,顯得格外寂寥。四個墓碑,他一個一個磕過去??牡阶詈笠粋€時,后面上前一人將一籃子新鮮的枇杷送過去。
“小越?!?p> 嚴樾伸手接了,端端正正擺在墓前。
“秀姨,在家里住的還好嗎?見到母親了嗎?……”話未說完,淚已如雨下。
蕭建峰也跪下,攬住他的肩。
關(guān)山難越,誰悲失路之人?萍水相逢,盡是他鄉(xiāng)之客。
誰說的?
生日那天,小丫頭聽了他這話,歪著頭看著他笑,告訴他:千山可越,海內(nèi)存知己,萍水相逢,便已琴聲先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