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中午,來吃飯的客人越來越多,周圍更加嘈雜。這里實在不是分享悄悄話的地方,岑閑等著顏未把那碗粥吃完,拉著她去了學校后山,整個C城最高的地方。
C城重點中學就嵌在這座山的半山腰上,門口天梯一百多階,美名其曰是鍛煉學生的意志。
岑閑帶著顏未走上樓梯,他走得快,常常要停下來等顏未,他回過頭看見她一步一階走上來的時候,無奈地撇撇嘴角,卻并不催促。
這個時候,高三補課的學生下課了,有不少人由樓梯頂端涌下來,他們橫沖直撞,迫不及待地要逃離那棟令人壓抑的教學樓。
岑閑和顏未兩個人,像結伴而行的游鯉,逆流而上。
顏未被一個莽撞的男生撞了一下,差點沒站穩(wěn)。
撞她男生趕緊道歉,沒想到下一刻他就被一片陰影籠罩,男生回過頭,看見一個清俊的少年站在兩個人面前,逆著陽光,朝著那個女生伸出了手。
他動了動嘴角,好像想說點什么,大概是礙于他身邊的女生,到最后也沒有說出來。
顏未愣愣地看著那只骨節(jié)分明的手,那只手修長、白皙、骨骼上刻著少年特有的生命力。她又低頭看了看自己的手,這雙手最多只能算骨感干凈,指尖還因為常年握筆而起了一層老繭,多么平凡。
真不相配。
少女在心里冷嘲了一聲,她側身別過了岑閑的手,加快了速度走在了少年前面。
岑閑是錯愕的,他錯愕著保持著那個滑稽的姿勢,和撞到顏未的那個男生面面相覷。
他好一會兒才反應過來,狠狠地瞪了男生一眼,甩手快步向著顏未走去,等走她身邊的時候,又賭氣不去看她,只是三步并作兩步,走在了她前面。
可是等到顏未真的落后好大一截的時候,岑閑又忍不住減緩速度,等她追上來再加快。如此周而復始,玩著少年人別扭的把戲。
岑閑也想不明白他到底在鬧哪樣。
兩個人別別扭扭地走到了后山上,找了個長椅坐下。
顏未也差不多緩過來了,現在想起來,悲傷的情緒緩和了不少,反而開始后悔為什么要一時沖動跟著岑閑來了這個地方。
他們兩個這樣子,怎么看怎么像那些幽會的小情侶啊。
想到這里,顏未的臉頰悄悄發(fā)熱,她偷偷看了一眼岑閑,好在對方并沒有注意到他的異樣,她心里稍微平靜了一點。
“說吧?!?p> 少年的聲音更冷淡了,他突然張口嚇了顏未一跳,她還以為自己的秘密被勘破了,心臟急速地跳動了幾下,慌亂甚至超越了昨天下午那個時候。
“?。空f什么?”
“剛才在飯店里……你不是有話跟我說嗎?”岑閑無奈地說到,顏未有時候看著挺聰明的,有時候又這么遲鈍。
“噢……我想起來了……”說到這里,顏未的眼神黯了黯,“可是,我突然又不想說了……”
她笑了一下,那只手在她腦海里一閃而過,那么干凈。
“你覺得有意思嗎?”岑閑的聲音很冷,冷得像他們第一次見面一樣,像彼此之間都是陌生人,“拿我當消遣特別有意思是吧?”
“不……不是這樣的,我……我只是覺得,你不應該聽到這種事?!?p> 那么惡心的一件事,像一條陳年的臭水溝,無處透著腐朽和發(fā)霉的味道。
岑閑那么干凈美好,她不愿意讓他沾染一丁點污穢,哪怕是聽到都不行。
“不跟我說,你覺得你還有人說?”
這句話多少有點殘酷了,顏未自嘲地一笑,無從反駁岑閑的話。
“岑閑,你想離開C城嗎?”
你有沒有像我一樣,無時無刻不想逃離。
“你想不想馬上長大?長到能夠自力更生,不用看父母的臉色,也不用拿生活費,周末不會被他們呼來喝去,更……更不用知道那些骯臟腐爛的事……”
“想啊?!?p> 顏未驀然被打斷,她愣愣地看著岑閑,卻看見少年側著臉望向遠方。
“高中畢業(yè)……估計也考不上大學,隨便讀個專科,去遠方,越遠越好,南北都無所謂。”
岑閑站了起來,飛快地拉住了顏未的手腕,不由分說地帶著她向山上跑去。
沒過多久,兩個人站在C城的最高處,俯瞰著整座小城,高樓矮鎮(zhèn)星星點點錯落在整個城市之中,一條寬大的馬路從C城高中的大門前橫貫而過,伸向遙遠的遠方。
岑閑指著那條路對顏未說:“顏未,我們從那條路逃走好不好,等高中畢業(yè),我們一起逃。”
顏未看著那條路,它好長,長得看不到盡頭,又好像盡頭是伊甸園,只要她踏上這條路,就是走向極樂。
“好。”
顏未用力地點頭。
她感受著岑閑的手心貼在她的手腕上,那里一片灼熱。他們兩個人站在原地,夏天暖風從他們發(fā)間吹過。
可下一刻天空就變了臉,烏云團聚,黑壓壓的一片像是要把兩個人壓倒。他們對視,彼此從彼此的眼睛中看不到懼意。
“跑吧,要下暴雨了。”
“好啊?!?p> 于是兩個人就開始狂奔,岑閑仍然牽著她的手,帶著她從密林中穿過,這是顏未從來沒有走過的路,卻比往常快了不少。
顏未想,男孩子果然善于發(fā)現“秘密通道”這種東西。
盡管兩個人已經用盡了全力,但是還沒等兩個人跑到山下,大雨便傾盆而來。他們還沒反應過來找地方躲雨,就被淋了個透,顏未的頭發(fā)濕噠噠地粘在臉上,岑閑的白色球鞋也都濺上了泥濘。
岑閑看著顏未,嘴角抿了抿,他松開了顏未的手腕跑向遠處,沒過多久就拿著一片芭蕉葉回來。
他把芭蕉葉罩在顏未的頭上,兩只手都不肯松開。
“你這樣子,我們兩要怎么走啊?!鳖佄凑A苏Q劬?,笑著說到。
岑閑不說話了,他嫌棄地把芭蕉葉往旁邊一丟,“切”了一聲,又拉住顏未的手腕,向山下跑去。
雨聲跌落在他們的耳畔,空中揚起塵土的氣息,兩個人無所顧忌地踩過一個又一個的泥濘,飛濺起的都是青春的痕跡。
盛夏在這一刻如約而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