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春之際,鵝毛須鋪了一地,屋外暖洋洋的灑滿了日光,有幾個小丫頭正拿著掃帚打掃遍地的雪白。
院中間擺著個長椅,旁邊擺放一張案席,案上摞了幾卷書娟,還有一碗涼了的藥湯,椅上躺著的人正在靜靜的看書。
一縷柳絮慢悠悠的落到看書人的指尖,蒼蒼白白的映出指尖的紅潤,這人帶著笑挑了去,誰知道頭上又洋洋灑灑的落下一片來,擾了他的一片清凈。
他不惱怒,修長的手指一點點的將額上的,肩上的,發(fā)絲上的柳絮慢慢挑了下來,握在手中揉成一團夾進書里。
身邊的小丫頭忍俊不禁,“駙馬爺,您這是做什么呢?”
他輕輕一笑,把書合上,“等以后要是惹惱了你家殿下,送給殿下哄她開心?!?p> “駙馬爺,哪有送柳絮的啊?!?p> “怎么沒有?”他微微笑著,低沉的聲音帶著萬分溫存的暖意,“能哄她開心不才是最好的嗎?”
小丫頭臉微微一窘,耳尖發(fā)紅,她看了看已經(jīng)放涼了的藥,說道,“駙馬爺,藥已經(jīng)放涼了,需不需要重新溫一碗來?”
“不用,”他止住小丫頭的動作,眼神落向這碗藥,突然笑了笑,“......罷了,你再去熬一碗來吧,我要是不喝,殿下估計又要惱了?!?p> “殿下對駙馬爺是極好的,要是殿下知道了您又不喝藥,一定會生氣的,您哪怕為您的身體著想,也得喝了這碗藥啊。”
小丫頭小心翼翼的把藥端下去,卻被他叫住,“等等,把這蜜餞兒齊了撤下吧,我又不是怕苦的那些個小孩子,不用次次換不同的蜜餞兒來的?!?p> 小丫頭下意識駁回,“可我家殿下怕苦啊......”
說完臉更紅了,整個臉頰都染了一層緋紅,僵在原地不敢動彈了。
他聽了這么一句話突然發(fā)笑,每每喝完藥,總免不了捉弄一下那個壞心眼的姑娘,因此總是被抱怨?jié)M嘴苦澀,他明了,擺了擺手,“也罷,你先去吧,去換昨日食的那種蜜餞兒來?!?p> “哎?!毙⊙绢^得了令忙不迭地退下了。
他不緊不慢地把手里的書放在腿邊,換了另一本來,眼前一瞬間霧蒙蒙,他揪下眼前掛著的柳絮,卻微微一怔,沉默了半晌才繼續(xù)把目光移到書上。
小丫頭回來的時候,瞧見的便是這么一副靜悄悄的面容,微微皺著的眉頭,嘴角抿著,烏黑的頭發(fā)在頭頂被套在精致的白玉發(fā)冠之間,白色的發(fā)帶垂在肩上,暖暖的陽光灑在身上,讓人以為捉不到這人、看不清此身。
她喊他,“駙馬爺,藥來了?!?p> “放下吧?!彼p飄飄的說,等小丫頭放下藥碗后,才慢慢地摸到碗沿兒。
小丫頭出聲提醒他,“駙馬爺,小心燙嘴?!?p> “無妨?!彼似鹚巵硪伙嫸M,輕輕拭去嘴角的藥漬,“殿下何時歸來?”
他捻起蜜餞兒放進嘴中。
“看這日頭,想必不多時就回來了,駙馬爺可要進屋歇息?”
他搖頭,感受著嘴中彌漫的絲絲酸酸甜甜的味道,低聲說著,“我還得等著她呢?!?p> 小丫頭只好繼續(xù)打掃起來。
好在過一會兒,有個紫衣裳的姑娘便風風火火過來了。
他抬起頭來,對上來人的目光。
霎時間眼波流轉(zhuǎn),眉目傳情。
他抬起手來,“容兒?!?p> 來的人正是公主殿下,她一身紫衣,略施薄妝。
“你又在屋外呆了多久?”蕭錦容伸出手來握住他微微發(fā)涼的指尖,“瞧你手涼的,藥可曾吃了?”
“吃了,”他被她這樣訓道,不覺得有損面子,反而覺得心里甜絲絲的,他反握住她的手,笑道,“今日天氣甚好,你也許久未曾出門踏青了,不如今日策馬春游?”
蕭錦容看著他略顯蕭瑟的身子,有些擔憂,最后卻還是應下了,她開口笑著,“剛巧我才學了一套劍法,我舞給你看怎么樣?你指點指點我嘛?!?p> 他聽她這樣撒嬌,不由得去摸她的頭頂,“你呀,早就出師了,我指點不了什么了?!?p> “那我不管,你除了是我?guī)煾颠€是我相公呢,你得管我啊?!笔掑\容撲進他懷里,抬起腦袋來看著他的下巴,拱了拱他的胸膛。
他拍著她的背,低下頭去吻她的唇,“好啊,夸夸你?!?p> 蕭錦容咬住他的下嘴唇,輕輕廝磨了一會兒,“喂,你說我要不要換身衣裳,你不是喜歡紅色嗎,我去換身紅的來怎么樣?”
他搖頭,眼神一瞬間暗淡,隨后揚起笑臉,“我今天喜歡白的,我想看你穿那身白色的衣裙?!?p> “好。”他的要求她都答應。
蕭錦容起了身,就要走進屋的時候,聽見他站起來喊她的聲音。
“容兒......”
蕭錦容回過頭去,“怎么了?”
他笑,“你我成親六載,我便病了六載,你可曾后悔下嫁于我?”
她也笑,“我嫁與你六載,從未后悔過,我喜歡,便是喜歡極了。”
說完,她便要跨進門去。
他又說,“我可否挑幾本書帶去?”
蕭錦容的步子突然停住了。
過了一會兒,她說,“你要是喜歡,帶便是了,不如你等等我,我和你一起挑幾本如何?”
他說,“好?!?p> 蕭錦容換衣服很快,她特意化了妝,點了眉間一點朱砂。
蕭錦容到書房時,他正在門外站著,像是知道她到了一樣,他淺笑,“走吧?”
蕭錦容便上前牽起她的手。
他書房里擺滿了書,有些新的,更多的是一些老舊的、平常未曾看過的。
蕭錦容說,“不如拿一些話本子之類的,看著也輕快些。”
他卻自顧自走到了一些兵法類的書之前,細細翻看著,隨手便拿起了一本厚重的書冊。
蕭錦容奪過去,嗔怒的道,“我說,你我策馬春游,難道還要看這些東西嗎?”
說完便背過手將書放在了書桌上。
他笑道,“你要我?guī)湍阒更c指點,可我現(xiàn)在都快趕不上你了,不得請教別的東西嘛。”
他點了點蕭錦容的鼻頭,垂下手去。
她笑著要去抓他的手,卻發(fā)現(xiàn)他的手錯過自己的身子準確的拿起了那本冊子。
就在那一瞬間,她看著他淡淡的笑容,心涼了一片。
蕭錦容心突然一涼,依然保持著笑意要去奪,“別鬧了,快給我好不好?”
他偏不,玩笑一般的說著,“你要我指點你,我可不能拖你的后腿?!?p> 她打嘴,“我收回,收回還不行嗎?”
“我不,說出去的話如潑出去的水,哪有收回的道理。”他把書背到身后,另一只手把蕭錦容攬到懷里,“這次我可不讓你。”
蕭錦容知道他的脾氣,只好退讓一步,“也行,那你還得挑些別的,我可不想和你一起看這個?!?p> 她才不想總是看這些排兵布陣的書。
“好,聽你的?!彼H了親她的額,勾起一抹笑。
......
雖說是策馬春游,可蕭錦容擔心他的身子,還是派人備了馬車。
他慢悠悠的登上車,止住蕭錦容跟上來的動作,“我知曉你愛騎馬,總不好因為我的身子拂了你的意,便讓人牽了你的馬來?!?p> “......”蕭錦容瞧著他的面孔,依舊是往常的笑意盈盈,她放下心中的一絲擔憂,笑道,“那好,那你可得看緊我,別叫我跑掉才好。”
“我可得好好看緊我的小丫頭,不能叫別人拐了去?!彼嗣念^,把簾子放下了。
蕭錦容見簾子放下了,笑容才一點點的消失,她跨上馬,卻只覺得心頭沉甸甸的。
他掀開簾子能瞧見她的背影。
如同第一次見她的時候,那灼灼地背影印進他的心中,回眸卻是羞澀的輕笑。
他放下簾子,拿起手邊的書,書中有一股淡淡的檀香。
他輕輕的撕下一頁。
然后合上了書。
馬車里的熏香歡快的冒著青煙,他慢悠悠的燒了半張紙,思緒飛得很遠。
馬車并不顛簸,兜兜轉(zhuǎn)轉(zhuǎn)一會時間便到了。
若是掀開簾子便能瞧見一望無邊的寬闊草地,開著遍地的黃花。
蕭錦容輕輕的喚著他,卻沒有聽見反應。
她心中一驚,就要去掀那簾子,有一只手卻快她一步掀起了簾子。
他笑著下馬車,言語中多了些歡快,“都怪這馬車太舒服了,讓我一時居然睡著了,都沒欣賞到沿途的美景,真是遺憾?!?p> “才不遺憾呢,”蕭錦容假裝沒看見他臉上的疲憊,笑著回答,“你能瞧見我就已經(jīng)很幸運啦!”
他牽上她的手,十分寵溺,“說的是啊,我能遇見你,就已經(jīng)很幸運了,其他什么,我就不強求?!?p> 隨身的丫頭已經(jīng)挑了一處好地方擺好了物什,位置極好,開了一大簇一大簇的花,視野中有一片湖水,一塊巨石,一處蒼穹,一襲微風。
他走到桌前做好,看著蕭錦容發(fā)笑,“現(xiàn)在,是不是該讓我看看我們小丫頭新學的劍法了?”
“你可不要被嚇到哦?!笔掑\容抽出佩劍,將佩劍在兩人中間一橫,嬉笑道。
“那你可得讓我好好欣賞欣賞了,可別讓我看了笑話才是?!?p> 巧笑嫣兮,一身白衣,一把佩劍,如同二人曾經(jīng)一同練劍的場景。
蕭錦容慢慢的舞起劍來,帶起一陣陣花落。
他攤開厚重的書冊細細的看來。
一開始他會提醒蕭錦容她的不妥之處,后來就只剩下笑。
蕭錦容曾經(jīng)是他的徒弟,習慣了他的每一句指導,甚至他只說出兩個字,她就能知道他想說什么。
他總是一副無所謂的笑臉,卻屢屢在蕭錦容身上有了別的樣子,蕭錦容喜歡紫色,他便也喜歡紫色,蕭錦容不喜歡冬天,他也不喜歡冬天,蕭錦容愛笑,他就總是笑。
他想,他一定是喜歡上這個小丫頭了。
蕭錦容劍舞的越來越快,若有別人在,一定能發(fā)現(xiàn),哪怕她努力的保持,劍尖依舊在不受控制的發(fā)抖。
他本能看出來的。
蕭錦容卻沒聽見他提醒她。
若是以前,他定會說,“容兒,你在想什么?劍都抖成這樣了?!?p> 她依舊行云流水的做完一套,卻不敢轉(zhuǎn)身。
不知過了多久,她才慢慢轉(zhuǎn)身走向他。
他在笑。
只是睡著了。
她以為自己隱瞞的很好,她以為他永遠不會知道。
卻忘了他是多么心細的人,他早就知道自己的為難、自己的害怕。
他怕他自己會讓她分心,他怕到時萬一自己撐不下去,蕭錦容也會撐不下去,所以他才總是很貪心和自己呆的每分每秒,盡管很疼,也要撐到能看見她為止。
面前的書平鋪著,旁邊露出書信的一角。
她慢慢抽出那封信來,信封上畫著一只貪吃又貪睡的花貓,還畫了個馬背上的人影。
她打開信,信中沒有長篇大論的對白,只有五個字。
不負卿,勿念。
落款,謝長平。
圖遙夙
我真的好愛寫番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