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陣緊張的等待后,雪娘感覺到一雙大手將困住自己的雪球籠住。
一陣“窸窸窣窣”,雪娘斜著眼睛,偷瞄著那大手的動作:
一雙修長白皙的手指,靈活的穿插在她絞緊的衣服球上,不時找出打結(jié)的地方,輕輕挑撥兩下,便輕松解開。
雪娘隨著大手的動作,慢慢在地上旋轉(zhuǎn),一會兒望望巴掌大的天空,一會兒盯著被自己噴的塵土飛揚的地面。
又等了片刻,又轉(zhuǎn)了三四圈后,周身一輕,雪娘終于掙脫出來。
“呼。”攤開四肢,趴在衣服堆里的雪娘,終于長出一口氣。
趙扶疆緩緩起身,退后兩步,囑咐道:“好了,你可以變身了?!?p> 地上的小老虎扭捏的爬起來,繞著他的衣服走了兩圈,然后拘謹?shù)淖谝贿?,垂下大眼睛,輕聲開口道:“這是你的衣服,我不會要的?!?p> 語氣疏離冷淡,與它方才賊溜溜偷瞟自己大手的表情,很不相符。
趙扶疆挑挑眉,淡然開口:“怕是由不得你,只要你變幻人身,必須遮羞,這是做人基本的禮貌。”
“我不是這個意思!我有自己的衣服!我......”雪娘終于想起自己剛才赤膊戰(zhàn)斗的模樣,連忙抬起腦袋,又羞又急的辯解道。
難道我是那種不知羞恥的人嗎?我們妖獸化人,皮毛都會自然過渡為衣服。
現(xiàn)在不過是我獸身縮小,皮毛化的衣服也跟著縮小罷了。
雪娘憤憤不平的想著,繼而虎牙一咬,憤恨道:“麻煩你先撤掉你的鎖魂器,等我的獸身恢復往日大小,衣服自然就合適了?!?p> 喝!你倒是想的美。
縱使趙扶疆好脾氣,也被嗆得一惱,他抬起眼神,斷然拒絕:“青龍伏神咒,以魂魄起誓,焉能隨意撤換!”
“什么咒?”雪娘炸毛道。
“青龍伏神。”趙扶疆面不改色道。
“那是什么咒?”雪娘心底升起不好的預感。
“伏神咒,自然是鎖神?!?p> “哦,那對妖怪不管事吧。”雪娘樂觀猜測道。
“但你不是妖,是神脈靈獸,碧睛白虎,鎖魂咒不一定鎖的住你,只有伏神咒萬無一失,而伏神咒,天下只有我趙氏皇族可用,且需配合神器。恰好我手中有一件,便用了。”
“哪件?”雪娘顫聲道。
“你脖子里這件,青龍角鏈?!彼卮鸬纳跏禽p松。
雪娘低頭瞟了眼自己的脖子,還在心存僥幸:他說的這么輕松,應該不是什么強大寶物吧。
“青龍角鏈是青龍斗神的龍角所化,是我趙氏皇族傳家寶?!壁w扶疆的語氣始終波瀾不驚,平和淡然,仿佛,青龍角鏈,伏神咒,不過是尋常爾爾。
雪娘沒再吱聲,顫抖的抬起爪子,最后試著扯了扯脖子里的小黑繩。
那小黑繩看起來古樸無化,細瘦短小,順著雪娘的爪尖,柔韌的伸縮彈避著。
既不像傳說中那些大殺器一樣,一碰就釋放罡氣讓人痛不欲生,也不像一個普通的鎖魂器,一碰就有靈力流轉(zhuǎn)。
無論怎么看,它都是一個再普通不過的繩子!雪娘實在看不出,里面哪里來的青龍角?
“你,莫不是在騙我吧?”雪娘瞇起碧眼,終于開始懷疑眼前男子。
雖然,他看起來一副高貴正派的樣子,說話時,也面色如常,目光坦蕩,可是,雪娘還是隱隱覺得,有被騙的可能。
“嗯,你這么想,也是對的?!壁w扶疆忍住心底的笑意,看著瞇眼歪頭,自作聰明的小老虎,嘴里贊賞道。心里卻忍不住揶揄:你終于反應過來了,可惜遲了。
“青龍角鏈,世上僅此一條。將來有機會,你大可以登仙門,拜皇族,一驗真假?!壁w扶疆蹲下身來,平視小老虎的碧綠大眼,語氣一如既往的平和。
“你不是普通白虎,碧睛的都是神脈靈獸。這點,你可清楚?”男子的聲音,柔和清澈。
雪娘搖搖頭。
雪娘沒見過其他白虎,烈陽也沒見過,且對于是否碧睛,兩人都沒在意,雪娘想,大概那個玉繁玉璇師兄妹知道什么靈獸吧。
然而,中州五大靈獸,傳承久遠,多數(shù)隱于世外,足跡難尋,除了青丘靈狐族群繁衍昌盛,常出沒世間留下足跡,其余靈獸,除非上仙和皇族,鮮少能一睹真容。
就連玉繁也僅僅是聽說過而已,雪娘作為白虎已足夠稀有,碧睛與否,早已不是眾人關(guān)注的重點。
“現(xiàn)在,外面還傳說,你是那降世的白虎斗神。這點,你可清楚?”
這次,雪娘默默的點點頭。
她和烈陽早一年前就聽聞過白虎斗神降世的傳說,為此還躲入深山。
“徒手殺了魔怪,也是你,對吧?”
雪娘再次默默點頭。
這點也是昨夜她親口說出來的,除了魔怪,她沒殺過人,不算惡獸。
“那么,現(xiàn)在,我就要帶你出山,告訴天下人,白虎斗神降世?!?p> 雪娘愣住了。
眨眨碧眼,無辜懵懂。
趙扶疆的眼中,升起一絲柔光,閃亮如星,他繼續(xù)用那柔和的語調(diào),循循善誘道:“我需要你,作為斗神現(xiàn)世,幫我奪回王座。”
雪娘繼續(xù)呆滯,連眼都不眨了。
“斗神……是什么?”等了半晌,雪娘嚅喏道。
趙扶疆緩緩直起身,拉開一段距離,默默的望著她:碧綠的大眼宛如一汪幽泉,清澈見底。
“斗神,就是一種高貴的稱呼?!壁w扶疆緩緩沉聲道。
雪娘謹慎的看著他的眼睛,那雙眼隱在長眉下,幽亮如星,高遠靜謐,看不出喜怒,更探不出深淺。
“呃……”雪娘張張嘴,抖抖虎須,碧眼轉(zhuǎn)了轉(zhuǎn),才滿面嚴肅的交疊前爪,作出沉思狀。
“雖然,你說的很好,可是,我現(xiàn)在,已經(jīng)……殺不了魔怪了……”雪娘嚴肅思考了半晌,愣是沒想通什么高貴的斗神和他恢復王座有什么關(guān)系,倒是想出了一條脫身的新路子。
“看出來了……”趙扶疆瞟了一眼心事重重的小白虎,表情毫不驚訝。
“你怕是內(nèi)丹受損,你可知?”趙扶疆輕嘆一聲。妖獸的內(nèi)丹類似上仙的元丹,類似武神的魂印。只有內(nèi)丹受損,才會影響到她的獸身形態(tài)。
“……嗯?!毖┠锍谅暤?,心里一痛:她的內(nèi)丹已經(jīng)被親手捏碎,何止是破損那么簡單。
沉默良久,她又開口:“所以,我現(xiàn)在很弱小,不能幫你打架,奪回什么王座?!?p> 語畢,雪娘心里反而一陣輕松,雖然她沒見過趙氏皇族的什么王座,想來和蛇王的那個差不多,奪王座!那是只有打遍滿山無敵手的大妖們才敢考慮的事,而且結(jié)局也是凄慘無比。難道眼前的男子要去送死?
那抱歉了,不能奉陪。
雪娘甚至開始慶幸自己此刻突然變小,這么小只的“白虎”,何談有什么戰(zhàn)力,想來他也看不上吧。
“你不用怕,我會帶你去尋位高人,即便是內(nèi)膽破損,她也是可以的?!闭l知,眼前的男子忽然彎了唇角,溫柔一笑,如此說道。
雪娘張了張嘴,復又閉上,碧眼轉(zhuǎn)了轉(zhuǎn),看向地面,狀似輕松的問道:“真有這么厲害的高人?那么,如果,我是說如果......內(nèi)丹捏碎了,不在體內(nèi)了呢?”
“內(nèi)丹捏碎了?你是說,你的內(nèi)丹沒了?”趙扶疆笑容漸漸消失,目光一沉。
“啊哈,差不多,就是這個意思吧。”雪娘不安的抬起爪子,扯了扯小黑繩:毫不設(shè)防的告訴他這么多,他該不會一怒之下,起了殺心吧。不過,他上咒的時候不是說,主人不會殺了妖獸嗎?剛才不是也說,這個鎖神的繩子不能輕易解開?
雪娘越想越忐忑,有玉繁的劣跡在前,凡間男子的陰險狠厲讓她后怕不已。
拽扯繩子的動作,越來越輕柔起來,換成了撫摸,雪娘心里一苦:萬萬想不到,不過片刻時間,自己已經(jīng)開始依賴這個小繩子保命,真是天道好輪回。幸虧繩子沒感情,不會記仇。
“別怕,我會治好你?!背聊季?,趙扶疆依舊是這句話,語氣都不曾改變。
雪娘百感交集的抬起頭看著他,那天神般的玉容上淺笑淡淡,漆黑瞳孔中的神色一如流淌在他眉眼間的晨光,和煦溫暖。
雪娘慌忙低頭,心底終于涌起暖意:昨夜是他救了自己,今晨,他還準備繼續(xù)幫助她修復內(nèi)丹?,F(xiàn)在雪娘已知道,自己突然的變小是親手捏碎內(nèi)丹所致,與小黑繩無關(guān)。心里頓時惆悵難言,久久垂了眼眸默不作聲。
“我也不需要你打架,再沒治好你之前,你只需要跟緊我便好。”趙扶疆已經(jīng)起身準備離去,垂目看著她,耐心等待。
“好吧?!毖┠锶缡钦f道。
當趙扶疆再回頭時,雪娘已經(jīng)變回少女身,將他的外袍仔細的穿好,還在腰間系了一條黑色的束帶。
趙扶疆借著晨光,好好打量她:
她看起來像是個十六歲的人類少女。圓潤的鵝蛋臉,皮膚粉白細嫩,鼻頭嘴巴生的小巧圓潤。一雙漆黑的眸子,又圓又大,眼尾上翹,眨動間,似有千言萬語。
自己的外袍披在她身上,恰好到腳踝,不過,她穿著還是有些寬大,好在這冰蠶長衫質(zhì)地柔軟,白虎少女仔細地將多余的長衫在腰間用一條漆黑緞帶束緊。
那緞帶沒有腰帶的寬闊和硬朗,粗糙無光,但軟軟的束在她腰間,倒顯得那纖腰盈盈一握。
目光下垂,趙扶疆看到袍子下擺露出兩只白嫩的腳丫。
“等到了海女城,我便為你添雙靴子?!壁w扶疆安撫道。
“你不會做嗎?用小鹿皮?!毖┠锎笱坶W爍,期盼道。
她的靴子也是獸皮所化,此刻當然小了。從前,烈陽曾給她做過額外的,存在他的儲物袋中,可惜,都隨著他,埋在那個洞穴里。
“不如,你還是變回原身吧?!壁w扶疆建議道。
“哦......”雪娘垂了頭,失望道:并不是所有人類都像烈陽那樣優(yōu)秀,眼前這個,除了長得花哨點,似乎沒什么實在本事。
接下來,趙扶疆倒是送了雪娘一個納物的小珠子,穿在她的黑繩上,將那長袍收了進去,在她變回從前的龐大獸身前,這件外袍就送給她遮羞了。
“你走慢些......”穿行在高矮錯落,濕滑逼仄的甬道內(nèi),雪娘沒走百步就開始氣喘吁吁。
變小后,很多事物都猛然放大,路程也增加好幾倍,趙扶疆從容的步伐,在雪娘看來也宛如巨人跨步,難以追上。
“你......你先等等?!笨斓蕉纯跁r,雪娘又叫起來。
趙扶疆回頭一看,小老虎躲在一塊山石后,完美的掩藏起自己,只露出一雙驚恐眺望的碧綠大眼。
“怎么了?”趙扶疆不解道。
“那,那個玉,不是,那個可怕的仙人呢?”小老虎壓低嗓子,煞有介事道。
“有我在,沒人敢追殺你?!壁w扶疆這才箱子自己的謊言來,長眉一抬,從容不迫道。
雪娘依舊躲在山石后,猶疑不決。
“來,到我手臂上來,你走的太慢,我需要疾行?!壁w扶疆沒有功夫等她放下戒備,直接命令道。
雪娘也絲毫不敢遲疑,立馬三步兩步跳上他的臂彎,并機警的望了眼他腰間的大劍,一想到那耀日般的橘光,就分外安心。
趙扶疆立即運起周身斗氣,一夜休整,他的體力已經(jīng)恢復大半。
一陣橘色光芒淡淡環(huán)繞周身,趙扶疆開始邁步,步伐如常,卻身形如飛,并愈來愈快,白影一閃,消失原地。
雪娘的胡須頓時被吹得緊貼臉頰,它緊張的伸出爪子,緊緊攀著那堅實的臂膀。
不到片刻,它又受不了他手臂的擺動,只好徐徐上行。
一邊爬一邊瞟了眼那俊秀的眉眼,不見慍怒,雪娘索性一屁股坐在他肩頭!
頓時疾風都變得愜意起來,雪娘昂起頭,享受著“騎人”的快樂,笑的合不攏嘴,舌頭被風吹到獠牙邊。
哼!那玉繁還說什么無論是人形還是獸形都要她乖乖做騎獸,哼!風水輪流轉(zhuǎn),現(xiàn)在我雪娘已經(jīng)開始“騎人”!
而且這個人,貌似還是個要搶皇位的皇族!
趙扶疆一路疾行,肩頭的白虎總是咧著一張嘴,口水都飛到了自己臉上,趙扶疆只是淡淡皺眉,隨后繼續(xù)加快腳步,疾風般沖向中周國邊界。
.......
當他們站在蒼山的盡頭,望著浩渺的漓水,趙扶疆忽然駐足不前。
遠處的水天相接的中周國邊城,依舊飛鳥盤旋,不過那些飛鳥中卻聚集了大量的飛劍,影影倬倬。
“快!師門有重大消息要宣布!”
“什么大事?先透露兩句唄!”
“斗神已降世!就在本派中!”
“是昨日剛找到神女嗎?”
“那是個假冒的!真正的斗神已經(jīng)登臨問天涯,展示了九天神跡!”
“九天神跡?!”
“對!和天音神女踏破虛空,跨入神界時展示的一模一樣,且斗神用內(nèi)丹展示!”
“現(xiàn)在,四大仙門都在趕來!”
“斗神降臨自我縹緲派!真是九天眷顧!”
“天佑縹緲!”
“這可比誕生了仙尊強一萬倍??!”
“廢話!”
“走吧!快去看神跡吧!”
“斗神長什么樣???”
“一個神俊無比的男子,且神魂為白虎,據(jù)說還拿著一根黑色的蛟龍鞭!一鞭子下去,晴空起雷!”
“哇!”
“哇!”
一大群飛劍從趙扶疆影藏的樹上飛過,男男女女不下百人,他們熟練的御劍漓水上,轉(zhuǎn)瞬消失在天水相接處。
遠遠望去,融入黑壓壓的飛鳥群中,連天一片。
趙扶疆久久凝望著微波蕩漾的水面,一言不發(fā),長眉緊鎖。
雪娘站在他肩上,聽得云里霧里。
“嗷!”她對著漓水暢快的嚎叫一聲!
就是在這里,遇到玉繁,然后遇到一連串的悲劇,此刻就地重返,一陣怒吼,方才將那淤堵的痛苦排出。
烈陽已經(jīng)永久的埋在地下,雪娘將騎著這個人,一路殺去人間!
要報仇,雪娘下定決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