抱月山空氣中的腥臭味突然急速散去!
夢中翻了一個身的吳王,絹帕掉在了枕頭上,他連忙耷拉著眼想去拾起來重新蓋在口鼻上。
手還沒抬起,卻先忍不住打了個哈欠,吳王悲哀的以為會被那臭氣熏死,卻不想吸入了滿滿一口清新的夜風!
“咳咳!”吳王又咳嗽起來。
守在床榻的近衛(wèi)連忙起身。
“無妨,這臭味何時散去的?”吳王盯著棉布窗幔上的影子,神清氣爽的問道。
“???不.....奴才也沒注意?!苯l(wèi)匆忙答道,依言小心嗅了嗅,發(fā)現果真沒了臭味,馬上大口呼吸兩下,好把肺里集聚的臭氣全排出去。
“那吳頂登霄的臭小子,好像還真有兩下子?!痹S久,吳王陰沉的說道。
床下的近衛(wèi)默不作聲,小心等候。
不多時,吳王暢快的呼嚕聲漸漸響起.
......
“媽媽......”花喃喃靠著主臥的大床上,累的睡暈過去,懷里的小豬仔變成了小女孩兒模樣,從媽媽耷拉的雙手里滾落在床上。
此刻,她不滿的抬著小手,扒拉著媽媽胸口的衣襟,想重新爬回去。
“???唧唧!”花喃喃從睡夢中驚醒,連忙一把抱起可愛的女兒,看看她頭頂扎著的羊角鞭,又看看她粉白的小臉和那水汪汪的大眼睛,她差點喜極而泣。
“媽媽,差點以為,你被這煞氣傷到,再也變不成人了呢!”花喃喃揉著女兒的腦袋,開心道。
“媽媽!媽媽!”小女兒哼著濃濃的奶音,不滿的撒嬌著,爸爸媽媽老是這樣揉她的小腦袋,好煩人呢。
“要爹爹......”想起爹爹來,小女孩兒更喜歡舉高高的游戲。
花喃喃這才注意到,這驟然消逝的妖煞臭氣。
她放下女兒,連忙沖出屋子,站在空曠的院子里,漫天星光兜頭灑下,陣陣山風醍醐灌頂。
花喃喃的心底卻生出一絲異樣,妖煞的退卻,反倒預示著什么。
花喃喃說不好那是好是壞,但丈夫說是要去巡視蛇王陣,這都走了大半夜了,妖煞氣忽然退了,這是蛇王陣有變?還是沒變?
不好說。
花喃喃重新走回房間,小女兒坐在床上揉捏著她新縫制的小布娃娃,正大力拽扯那兩個扣子做的眼睛。
她還看不懂母親眼睛里的愁緒焦慮,半天扯不下娃娃的眼睛,她撇著嘴,揚手將它扔出去!
不愧是妖怪孩子,那力道直比成人。
娃娃直直的向著門口窗臺上的琉璃花瓶飛去!
“啪!”連瓶帶花,破碎一地!
“我打個沒輕重的!”花喃喃被滿地狼藉驚回了魂,跳起來扯起女兒的小胳膊,照著屁股就是一頓胖揍。
“哇哇哇!”的哭聲震徹房頂。
花喃喃打完后,沒有片刻停頓,直接扯來床頭的一根腰帶,在女兒的腰部一綁,將小女娃拴在鐵打的床頭欄桿上。
整整褶皺的衣裙,她轉身出門,臨走前,小心撿起地上的碎花,將一只尚且完好的“七海連心”別在發(fā)間。
雖然被這小丫頭打碎了,但也不能浪費!
鎖好門,留下一道自己的妖氣做記號,花喃喃準備出門去尋丈夫。
那蛇王陣,自己也跟著去過好多次,并不難找。
站在院子里,花喃喃感到分外安靜,似乎好久沒有聽到地鼠精的動靜了。
她向著哼哼曾經在院子里玩耍的小窩望去,空蕩蕩的窩里只有兩只大地鼠垂頭喪氣的面對面坐著。
“孩子們呢?”花喃喃皺眉問道。
“被煞死了!”地鼠妻子有氣無力的回到。
花喃喃一時語塞,心底升起一陣悲涼,這就是低級妖怪的活法,這地鼠一家有他們庇佑已經算好的。
可是即便如此,一場妖煞就能要了一窩孩子的命。
“定是那蛇王!我聞得出來!往年就是這個臭味,那是蛇王在蛻皮!今年這么重,定然是他逃出來了!”地鼠丈夫忽然失聲哭喊道,神情悲憤。
花喃喃無言以對,皺眉轉身,她討厭這樣的不吉利話!蛇王向來陰狠無情,此刻出來誰能知道是好是壞!
最好的結果,就是沒有異動!
花喃喃疾步跨出門,著急去看丈夫。
走了兩步,身后傳來地鼠丈夫痛徹心扉的哀嚎。
那是產后虛弱的地鼠娘子,也被妖煞帶走了
......
深一腳,淺一腳。
越靠近那古陣,花喃喃的心里越是七上八下。
為什么周圍沒有一絲鳥獸蟲鳴?
為什么走到有的地方,似乎有滑膩膩的粘液讓她腳下一滑?
為什么......
那孤碑后傳來一陣陣新鮮的血腥氣!
花喃喃呆呆的站在陣外,癡癡的盯著那古樸無華的孤碑。
雙腳仿佛釘在地上,渾身僵硬,一動不能動。
“喃喃.....”
她聽到一聲微弱的呼喚,溫柔的飄進耳朵。
她清楚的知道,鼻尖的血腥氣是丈夫的味道。
他們同床共枕五十年,共同孕育了幾十個孩子,他身上的每一絲味道,她都熟悉。
“傻站著干什么,快過來吧......”朱暴烈透過石碑后的縫隙,溫柔的注視著遠處呆立的妻子。
平靜赴死的心像是被人一把扭住,疼痛難忍,讓他的眼前一片模糊。
“老公......”花喃喃還是傻傻的站在原地,僵硬的發(fā)出一聲回應后,雙腿一軟,伏倒在陣邊。
“我還有話呢......”朱暴烈嘆息道。
花喃喃像個機械的木偶,手腳并用,爬到石碑后。
迎接她的是一柄烏黑粗壯的長槍,從她丈夫的胸口穿過,埋入石碑后的暗土中!
滿目血腥刺傷了花喃喃的雙目,她秀美的眼睛里,頃刻間溢滿淚水,滂沱而下。
“別哭,別哭!”朱暴烈顫聲安撫道,他抬起顫抖的臂膀,用盡力氣,伸手摸上妻子的鬢發(fā)。
指尖顫抖摸索,一朵淡紫赤心的小花從發(fā)后轉過臉來,在寒冬冷風中,對著他濃烈綻放。
“喃喃,你可真美!”朱暴烈無神的雙眼中,亮起幸福的輝光,驕傲回憶:“就像第一次見你一樣,你說你一個小豬妖,怎么生的比狐貍精都美?!?p> “嗚嗚嗚......”花喃喃將臉埋在丈夫的大掌里,顫抖著不能言語。
“當初為了得到你,我給了那知更鳥一刀,害他在化人的關鍵時刻失敗,從此淪為一只鳥怪,你,恨我嗎?”朱暴烈終于將五十年前的罪惡說出。
“嗚嗚嗚......”花喃喃還是哭泣,埋在大掌里的小臉不斷摩挲著那僅剩的溫熱。
“我生怕你受委屈,只想一個勁對你好,后來你胖了,我反倒安心了,這才......像個豬樣嘛?!敝毂┝覝厝岬幕貞?。
“十六是個好孩子,他的先生也是個好人,讓他后日帶著十六出山吧?!敝毂┝移D難的喘息一頓,復又開口。
已經沒有多少時間了,他得安排好母子三人的出路。
“然后,你就抱著女兒去灰狼河西邊的洞穴里,胡郎的女兒胡蘇兒在那里,她會保護你們?!敝毂┝移届o的安排道。
頓了頓,他又開口:“下個七日,你和女兒便出山,尋到十六,拜托他那師傅,好好招待你們幾日?!?p> 花喃喃緩緩抬頭,呆呆的看著奄奄一息的丈夫,耳邊一陣空明,仿佛他說的一切,都是別人家的事,等他嘮叨完還會跟她回家吃飯看娃。
“喃喃啊,你可不能倒下,你要堅強,出去打聽胡郎的下落,我對他有恩,他不會虧待你們仨的?!敝毂┝覔鷳n的看著呆滯的妻子。
說完,心里的大石頭終于落地,鼻尖忽然一酸,他連忙咬緊牙關,咽下了苦澀。
“我殺了雪娘呢,老公,我哪里也不去,我們四個在一起,我把內丹給你,你只要活著就行?!被ㄠ蝗换厣?,狠狠擦了一把眼淚,嫣然一笑,向丈夫靠近。
“別!”朱暴烈連忙制止:“蛇王已經出陣了,抱月山要變天了,那雪娘是白虎神獸,天生人形,不過短短二十年已修出天然氣魄為遁,連魔獸都不能近身,那不是......普通妖怪。”
朱暴烈頓了頓,咽了口倒流的血淚,繼續(xù)囑咐道:“那種力量,是斗神之氣,我只在趙氏王族的身上見識過?!?p> “所以,她不會死,胡蘇兒很是精明,不會誤解你的。她們倆是抱月山難得的善心妖怪,修為頗高,你去投靠,定然沒錯的?!?p> “老公,我們回家吧。”花喃喃仿佛充耳未聞,她張開朱唇,吐出一顆黃豆大的橘色內丹,伸手托住,向著丈夫嘴邊喂去。
“哈哈,我的小傻妞??!”朱暴烈突然扯出一個大大的笑容,雙眼溢滿星光,柔聲安慰道:“你那點道行,救不了我。你留著,好好照顧咱們的孩子,不然,就是對不起我!”
說完,他伸出大掌,將妻子的內丹逼回體內。繼而轉手摘下她鬢間的花朵,緊緊握在手中。
最后,他柔聲說道:“喃喃,人間的男子,慣喜歡些肉麻話,我今個,說句給你聽,你可要記住了。往后百年,即便你忘了我,以后尋了好男人嫁了,也要記得這句話,知道嗎?”
“嗯?”花喃喃努力睜大雙眼,呆愣愣的看著丈夫。
“我愛你......”朱暴烈全身僅剩的血液都沖到粗糙的方臉上,為他蒼白的面頰鍍上一層難為情的羞赧。
之后,他永遠的閉上了眼睛。
花喃喃沒有哭,她一遍遍在腦海中重復這那句人間的肉麻話,那三個字像一道魔咒,牢牢印刻在腦海。
她機械的抬起手臂,緩緩抽出那柄長槍,平靜地看著上面凝固發(fā)黑的血跡。
而后,她將丈夫的尸身架在肩膀上,驚訝地發(fā)現他變的好輕,好輕。
那是渾身血液流盡的輕盈感。
花喃喃的心猛然抽緊,麻木的悲傷一瞬復蘇,無數淚珠爭先恐后的墜下。
她變回原身,化做一頭雪白野豬,嘴邊兩把鐮刀般的獠牙,背上倒刺根根鋒利。
她小心收起倒刺,將丈夫背在背上,飛速向家奔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