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赤雪看向臺上的朱袍老人。
此人名為秦荊，是她祖父的舊識，幼時燕赤雪就見過秦荊幾回，喚他作“秦公”，那時她只知道這個老人平易近人的眼神里總藏著一股非凡的氣度，如今她終于知道那氣度是哪兒來的了。
這位老人是而今“龍雀”的執(zhí)火者。
前朝雖滅，薪火不絕，而今的龍雀已非彼時的大夏精銳軍隊(duì)，聚集著浮黎十六州中仍心存復(fù)國之志的人。
她不知道祖父身為一個刀口舔血的響馬，有怎樣的過往才能和這樣的人物結(jié)識。
回想起今夜的戰(zhàn)斗，她視野的猩紅色仿佛仍未褪去，這是第一次，活生生的人體支離破碎，是因她之故。
她壓抑著快要翻騰的起來的胃液，表情卻很平靜。
因?yàn)榻褚沟膹P殺是她與桃塢堡的投名狀，她知道，以而今的現(xiàn)狀，無論如何，桃塢堡和她都已經(jīng)身不由己，不如殺得干脆利落些，那位老人更能信任桃塢堡，這樣對各方都有好處。
原本她沒打算留活口的。
“我看你不是嗜殺之人，竟然會感覺很好？”朱袍老者看著燕赤雪，目光如犀燭般能洞徹人心。
“秦公誤解了?！毖喑嘌╊D了頓，“我說‘辟支’用起來感覺很好?！?p> “是嗎?！敝炫劾先祟D了頓，呵呵一笑，“當(dāng)年我第一次殺人，可是扶著墻吐了半個時辰。別逞強(qiáng)了，去歇著吧，以你坐照中境的修為，讓你駕馭宗匠級機(jī)關(guān)甲還是太勉強(qiáng)?！?p> “好。”
燕赤雪作勢告退。
朱袍老人啜了口茶，忽然說：“對了，河?xùn)|縣的伏兵，你一個不漏都?xì)⒘耍俊?p> 燕赤雪心頭一緊，垂下眼簾：“一個不留?！?p> 朱袍老人呵呵笑道：“緊張什么，這是你第一次做事，能做成這樣已經(jīng)讓老夫十分驚訝了，就算有幾條漏網(wǎng)之魚又如何，今夜的事，本就是給他們敲個警鐘?！?p> 說著朱袍老人面色微沉：“我經(jīng)營十余年，在幽州只培養(yǎng)出一百二十紅袍，他們敢殺，自然要受些教訓(xùn)?！?p> 燕赤雪知道秦公說的就是死在青口巷里的那名紅袍。
紅袍的價值并不在其本身實(shí)力，燕赤雪聽聞實(shí)力最弱的紅袍，甚至連煉氣士都不是。
但每一名紅袍手中都掌握了下幾十人到數(shù)百人不等的下線，這些下線多是見不得光的煉氣士，藏身于市井中，除紅袍本人外，甚至連秦公也不知曉。
這樣即使龍雀高層有人出了問題，也不會牽連到整體。
但如此也導(dǎo)致每損失一名紅袍，龍雀便會直接損失幾十上百名煉氣士。
正因如此，每一位紅袍都行事謹(jǐn)慎萬分。
“也不知他們怎么查出了那位紅袍的所在。”
燕赤雪低頭說道。
…………
坐照境煉氣士內(nèi)息悠長，奔騰如馬，縱使扛著百多斤重的一個人夜奔數(shù)十里也不在話下。
只是那個活口氣息奄奄，李不琢怕把他顛簸死了，結(jié)果花了兩個時辰才來到之前放馬的驛站。
驛站黑漆漆的沒亮燈。
之前二十一人存放在這的馬匹，有二十匹已經(jīng)無主，這消息暫且還只有李不琢一人知道。
李不琢進(jìn)去叫醒驛丞，驛丞還以為有賊人入侵，被李不琢捂住嘴。
李不琢壓低聲音道：“我是河?xùn)|縣掌書李不琢，有大事要回稟靈官衙，不要出聲！”
“河?xùn)|縣掌書？”驛丞松了口氣，掰開李不琢的手，皺著眉頭慢條斯理問道：“可有勘合或火牌？”
勘合是分成兩半的符契文書，是官部向驛站借馬時所需的憑證，火牌則是兵部的借馬憑證，李不琢雖說自己是掌書吏，但驛丞盡職盡責(zé)，得走一道必要程序。
“不是來找你借馬的?！崩畈蛔涟阉蛔右幌疲骸拔乙枞耍 ?p> “借人？”驛丞一個哆嗦，看李不琢煞有介事的模樣，也不敢怠慢，連忙穿好衣物。
隨李不琢一出屋子，就看見門邊靠著的那個胸口被長戈貫穿的人，險些驚呼出聲。
“我去叫陳巡檢?！斌A丞匆忙要走。
“誰我都信不過！”李不琢一把拉住此人手臂，逼視著他，“給我拿兩捆麻繩來，你和我到河?xùn)|縣靈官衙走一趟！”
片刻后，李不琢騎馬在后，那驛丞騎馬在前，星夜趕往河?xùn)|縣。
之所以要驛丞同來，李不琢是怕他待在驛站走漏風(fēng)聲。
那個活口夾在中間，被繩子綁在馬背上，眼看是出氣多進(jìn)氣少，立馬就要翹辮子。
李不琢卻管不得那么多。
河?xùn)|縣有醫(yī)家煉氣士，醫(yī)家焚心鎖脈之術(shù)，能讓人強(qiáng)行續(xù)命三日，代價是三日后受術(shù)者三日后必死，圣人都救不回來。
不論如何，一定要讓他開口說話。
到城門口時天還沒亮，城上巡邏的城衛(wèi)舉著明晃晃的火把。
李不琢身上沒有印信，這些城衛(wèi)不知今夜的伏擊，恐怕喊不開城門，索性當(dāng)城衛(wèi)引弓搭箭喝問來者何人時高喊自己掌書吏的身份，策馬要強(qiáng)沖到城門下?lián)艄?，那驛丞卻有些機(jī)變，出驛站時帶上了印信，拋給城衛(wèi)。
城門頃刻洞開。
一進(jìn)城便安全無虞，既然龍雀都已出動偃師機(jī)關(guān)甲，敢在鑄煉司門口殺人，李不琢也沒了遮掩動靜的必要，直奔靈官衙。
曹延夙夜不寐，見到李不琢獨(dú)自回來，以為是先行一步來傳捷報的，可看到李不琢沉重的臉色和馬背上綁著的那個被長戈貫穿胸口的前朝余孽，臉色瞬息白了下來。
“怎么就你一人？”
“就我一人?！?p> …………
那活口被送入后堂，由專人照看，閑人不得探視。
內(nèi)堂里燈火通明，靈官、巡查篤事、左右功曹與游騎將，河?xùn)|縣一眾大佬齊聚。
“那具偃師人形至少是宗匠造物，我本來和另外兩人埋伏在暗處，尋找賊方指揮人，卻正因如此躲過一劫?！?p> 李不琢把鑄煉司外發(fā)生的襲殺過程盡數(shù)說出。
幾乎無所隱瞞，除了那具偃師人形似乎看到了他，卻沒下殺手，還有對方清楚知道河?xùn)|縣的伏兵是確切的二十一人這兩處疑點(diǎ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