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高一第二學(xué)期開學(xué)的前一天晚上發(fā)生的事:
”你跟她說什么了?“
早春的Z市寒意還很濃,夜幕降臨的時候更是如此,一家另類的燒烤店里,封戩一手拿著整瓶剛打開的啤酒,偏著頭去問身邊的人。
為什么說這家燒烤店另類呢,因為在這么冷的天氣里,它居然還露天擺著好幾張桌子,里面不知道如何,外面的生意堪稱慘淡,只有封戩這一桌還算有點人煙,店主大概是怕把這難得的客人給凍走了,巴巴地端過來一個小太陽(旁白:就那種會發(fā)熱會發(fā)光的家用電器),還有一個沾著點油煙的臺燈(旁白:我嚴重懷疑這是從他兒子書桌上薅過來的———)
“你猜?”
賈旸熟稔地吐了一個煙圈,拿起手邊還冒著熱氣的烤串囫圇咬了幾口,舉手投足間散發(fā)出一種和他鼻梁上那架象征乖寶寶的眼睛迥然相反的痞氣。
“傳我八卦了?”
封戩一臉戒備地看著自己的好兄弟,十分不可置信,從小學(xué)到如今的兄弟情居然敗落地如此之迅猛,說好的為兄弟兩肋插刀呢?拿自家兄弟的苦情八點檔真實故事賣人情什么的簡直不符合社會主義核心價值觀。
”沒???實話實說而已,我不過是把我知道的情況都告訴她了?!?p> 封戩:”……“
那不是基本上都說完了!?
一想到從寒假補課開始秦小椋每次無意間投到自己身上的那種一言難盡的目光,封封戩就覺得脊背發(fā)毛,繼而痛斥自己實在是交友不慎。
“唉!同學(xué)!你們要的串好了?。?!”
“臭小子,愣著干嘛,還不給外面的兩個小伙子送菜去!”
“爸……我學(xué)習(xí)呢……”
“學(xué)個屁!你以為我不知道你一天到晚那著個手機干嘛呢?快去!”
店里一陣叮鈴哐啷之后,一個與封戩賈旸年紀相仿的男生踩著拖鞋撓著頭出來了,手里還端著一盤正在冒熱氣的羊肉串。
如果秦小椋在場的話,她一定能夠認出來這就是初三時坐在她身邊那個一天到晚嘴不停蹄的吳澤文同志。
趙老師金口御批,說吳同學(xué)是聰明有余而心不足,一天到晚咋咋呼呼地到處瞎湊熱鬧。
秦小椋自己對此最有發(fā)言權(quán),天曉得和吳澤文做同桌的那段時間里她有多少次被煩的連題都解不出來,吳大才子自命不凡,不管結(jié)果如何首先都要夸耀一番自己的聰明才智,再順便嫌棄一下秦小椋的木訥沒情商,在學(xué)校里十個小時有八個小時都是在打嘴炮中度過的,這樣的人物秦小椋自吳澤文之后還沒有遇見過能和后者棋逢對手的。
注意,上述表達絕對不是褒義。
被秦小椋如此之嫌棄的吳澤文當然不會知道自己的形象在女生眼里已經(jīng)敗壞了個干干凈凈,此時此刻他正哈著白氣,跳著腳往桌子上放羊肉串,盤子剛上桌他自己先不見外地擼起一串,邊擼邊給一旁目瞪口呆的兩個人把啤酒給滿上,反正難得出來,他是不可能回去再和桌子上那幾張寫得亂七八糟的卷子虛與委蛇的了,游戲可以不玩,但八卦不能不聽啊。
“哎,兄弟,認識一下,吳澤文,既然都認識了,那我就不見外了啊?!?p> 說罷又擼了一串。
封戩:“……”
賈旸:“……”
不見外這個詞原來是這么用的嗎?!
男生還嫌不過癮,又給自己開了一瓶啤酒,冰鎮(zhèn)過的酒瓶在寒夜里已經(jīng)浮上了一層淡淡的白霜,酒液滑到喉嚨里冷得牙齒都打顫,可偏偏是少年人最喜歡的那種刺激感,他拿手背抹了一把嘴,開口:
“唉,兄弟,剛剛聽你們說什么秦什么小椋的,是Q中的那個秦小椋嗎?”
聞言,賈旸和封戩面面相覷。
秦小椋是Q中的沒錯,但是和他有什么關(guān)系?!
”別誤會,我和她是初中同學(xué),還做過同桌,俗話說朋友的朋友就是朋友,咱仨也聊聊,哦對,她最進咋樣了?“
封戩沒說話,賈旸笑了笑:”挺好的。“
”是吧?!?p> 男生似乎對這種刻意的冷漠對待并不在意,繼續(xù)對桌子上的免費酒肉大朵快頤:
”還沒中考的時候吧,老趙就跟咱們說那丫頭以后絕對會一鳴驚人,我心想怎么可能,就那種一天到晚笑都不會笑一下的悶葫蘆,中考的時候能照常發(fā)揮就不錯了?!?p> ”結(jié)果你猜怎樣?“
吳澤文咧開嘴笑了,一口大白牙上還沾著點肉星和殘留的調(diào)料粉:
”嘿!好家伙,他娘的中考的時候生生把我們班那幾個學(xué)霸都給超過去了?。?!“
他的眼睛還很亮,不像是醉了的樣子,可是言語和眼神卻又和一個人清醒的時候不太一樣:
“老師們都驚呆了,班里大家也都驚呆了,我們猜想過無數(shù)次最后關(guān)頭誰能夠笑到中考結(jié)束,可是……”
他頓了一下,聲音漸漸低了下去:
“可是誰都沒有想到,那個人會是最后一次模擬考數(shù)學(xué)都才只有114的秦小椋。”
“……所以呢?”
賈旸忍了幾忍,還是沒忍住問道。
故事他聽明白了,可他聽了半天也沒聽明白這故事和現(xiàn)在坐在自己對面絲毫’不見外‘的吳澤文又什么關(guān)系。
封戩沒說話,但他的眼神里有著一樣的疑問。
”……所以,我他娘的突然就意識到,趙老師說那個話的時候我不是不相信,我只是、我只是不服氣而已。“
眸光徹底暗淡下去,在老式臺燈昏暗的光影下,男生的聲音澀然。
他只是不服氣而已,初中三年,論各科老師的看好和優(yōu)待,除了語文老師格外青睞秦小椋以外,從來都是他受到的期待更多。
直到初三的某一天,他無意間拿到了秦小椋的一份滿分的物理試卷,才驚覺不知從何時起兩人居然開始有了這樣的差距,和過去的他所設(shè)想的完全不同的差距。
落差會給人以情緒的波動,無論是好的方面,還是壞的方面。
驕傲與自負的破滅,往往也只需要一瞬間。
他表面上裝作絲毫不在意的樣子,一如既往地口頭鄙視坐在身邊不聲不響的女生,卻越來越覺得那份沉默給自己帶來的壓力如此之重。重到他幾乎沒有時間和精力再去關(guān)注自己的學(xué)習(xí),而是緊盯著秦小椋的每一次進步和退步。
而仗著聰明不好好夯實基礎(chǔ)的結(jié)果就是,中考結(jié)束后,他看著自己的數(shù)學(xué)成績,大腦一片空白。
原因無他,那個數(shù)字實在是太熟悉了。
114。
這個曾經(jīng)無數(shù)次出現(xiàn)在身旁坐著的女孩試卷上的數(shù)字,如今化作無盡的嘲諷與奚落,輕飄飄地落在了他自己身上。
而那個一言不發(fā)、卻像是影子一樣籠罩著他的女孩,卻用一張147的數(shù)學(xué)試卷給她自己并算不上圓滿的初中生活打上了一個圓滿的句號。
……
再然后,擇校,分班,他沒能如自己所愿的去所謂的火箭班精英班,甚至連所謂的亞奧班也沒能進去,而是在一個老師從善如流,同學(xué)吊兒郎當?shù)钠胀ò嗬锓畔铝藭?p> 他不是討厭那些成績一般每天活得沒心沒肺的同學(xué)們,也不是瞧不上那些只做好自己分內(nèi)的事卻很少真正上心的老師,他一樣能在這樣的環(huán)境里笑得肆意開朗,玩得轉(zhuǎn)吃得開。
只是腦海中一閃而過的那個數(shù)字也好,那個名字也好,那個一言不發(fā)奮筆疾書的身影也好,總是讓吳澤文的胸口莫名一滯,讓他覺得無言的難受。
就像是知道了中考成績的那天,他回到自己家那個滿是油煙味的小小的燒烤店,望向一臉期待地看著自己的父親和母親,突然間覺得無語凝噎那樣。
不過那些,不足為外人道也罷了。
一個心比天高自信滿滿的男孩子,在被追捧的現(xiàn)狀中迷失了自己,忘記了自己為什么會受人期待的原因,忽略了承認別人的努力與優(yōu)秀,成為了自己原以為自己堅決不可能成為的那種人——不過是一個這樣的故事。
……
燒烤店在凌晨的時候宣布收攤,最后大半桌子酒肉都進了一個原本不相干的陌生人肚子里這件事封戩也不想再去深究,在路口告別了要往另一邊街道上走的賈旸之后,封戩一個人往家里走,揣在羽絨服里的手被體溫的融融暖意捂得溫涼,蒸發(fā)成水汽之后卻還是冰的嚇人。
他已經(jīng)從賈旸那里得知秦小椋保證自己絕對不會說出去,至于那個叫什么吳澤文的便宜兄弟的故事也只是聽聽就算,誰家沒有點煩心事呢?
坦白說他倒是也不在乎有沒有人知道自己家那些雞毛蒜皮的破事,反正嘴巴和眼睛還有耳朵都在人身上長著,看到的聽到的說出口的總能零零碎碎地拼湊出一個大概的真相,藏著掖著基本上沒有什么用處,而且女生身上那種莫名執(zhí)拗的君子風(fēng)范他在小學(xué)的時候就已經(jīng)領(lǐng)略過一二,確實是不會把別人家的私事往外傳播的那種人。
但是,在這樣的一個夜晚,聽一個陌生人講了這么一段故事,又一個人在三更半夜走在回家的路上,實在是……
冷得讓人恨不得連靈魂也一塊跟著顫抖。
好容易走到了家門口,映入眼簾的首先是一個熟悉的纖細影子。
封戩眼神一凝,剛想開口,門突然被從里面打開了。
隨之而來的還有一個大巴掌:
”混賬東西!你還知道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