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壓壓的林子里終于亮堂了許多,能從樹木之間的縫隙看見灰蒙蒙的色調(diào),斥候們強睜起早已疲乏的眼皮,瞇眼看著樹木遮不住的光線,臉上漸漸綻放出花朵。他們終于可以暫時告別這個壓抑的地方,睡上一個飽覺,吃上燙手的食物,終日都能圍坐在暖人的火焰旁,不用臥雪眠霜了。
又行了大半日,斥候們終于要走出這個黑色的森林了。
葉白柳頭一個走出了黑森林,駐足眺望著遠方,“終于......回來了?!?p> 這里是黑森林的盡頭,前方是能望到頭的雪原,再然后就是一片連綿的山脈,隱隱的能看見沒被雪遮住的綠。
斥候們陸陸續(xù)續(xù)的走了出來,排成了一列,紛紛舉手遮眉的眺望遠處的山脈,笑出了聲。
張老饞抿了一下嘴唇,想要用口水潤一下干渴的嗓子。
“終于......”口水卻是潤不了嗓子的,“咳咳......好香的酒啊?!?p> 葉白柳一邊找著方向,一邊用笑回應張老饞不算虛假的幻覺,他那顆沉寂許久的心也跟著大呼的雀躍了起來,終歸還是不能繼續(xù)的平靜下去。
“我也聞到了烤肉的香味了,已經(jīng)有人燒好了熱水在等在我們回去呢?!比~白柳一邊撫摸著白冽的脖子,一邊笑著高聲的說。
斥候們一起放聲笑了出來,喜悅更隆了,互相拍打著肩膀,分享著自己的歡喜。
他們是寅時起的身,經(jīng)過兩個時辰的顛簸才走出了黑樹林,一路的風雪兼程讓他們的屁股都在發(fā)軟,可看著營地在望,這股疲憊也被熱酒和大火的吸引掩蓋了下去,欲望讓他們將所有的不開心拋之腦后,甚至連雪盧馬都開始踏起了歡快的步子。
自是不用多說,斥候們已經(jīng)放馬在遼闊的雪原上跑了起來,葉白柳與白冽跑在最前面,與后面的人拉開了有十步的距離。
“嘟...............”
隨著斥候離著那座能看見綠色的山脈越來越靠近,雄渾的號角聲在山脈里一處的山頂上響了起來,經(jīng)久不息。
斥候們放聲大笑中緊勒馬腹,迎著舒心的號角聲,歡呼的往山頂疾馳,要回他們的家。
這座山不是很高,可視野開闊,是能走馬的地勢,雖說把營地建在山上是一件犯忌諱的事情,可是在這沒有人煙,連鳥雀都不來的地方,又有誰會光顧這里。
之所以會把這營地建在山上,也無非是為了至高的優(yōu)勢。人站在這個開闊的山頭上,能夠輕易地將遠處的黑色森林全然收入眼底。
一行人還沒有到半山腰,就看見了有人在那里等候。
不多時,眾人勒住韁繩,停在了山腰眾人的面前。
“如何?”山腰中為首的一人笑著問。
“當然是大捷了?!比~白柳從白冽的背上跳了下來,與那人來一個有力的擁抱。
那人偏頭看向歸來的斥候,笑著的打趣的說,“別是你們就在林子里瞎轉悠了幾十天就回來了吧?!?p> “陸老大,我們的肚子可是餓著呢,要打口水仗至少也得等我們吃飽了吧,我們一路趕得緊,可是還沒吃飯呢?!敝芰窒埋R拉著韁繩,撫摸著雪盧馬的腦袋。
“哈哈,那好?!标懥中χ粨]手,后面的五個斥候就開始上前去翻看葉白柳他們的包裹。
陸林笑著看向葉白柳,接著說,“知道你們累了,但是這必要的流程還是不能少的,兄弟們也別覺得心寒,只是,自從有人悄悄摸摸帶回來一頭獸王崽子后,上頭看的緊,我也沒辦法?!?p> 他在笑,一些聽明白了的人也附聲笑,都知道他這話是說給那些才來沒多久的斥候嗎們聽得,也是特別說給某人聽得。
雖然是個鳥不拉屎的地方,但是該有的警覺還是有的。不過倒也不是什么嚴格的審查,只是看看是不是有什么危險的東西被人帶了回來,比如危險的小型異獸,和一些有毒的東西等等。而對于是否有人私自攜帶值錢的骨架皮毛等等這些事情,他們也是睜一只眼閉一只眼。畢竟這北江斥候本就是個寂寞危險且耗時的行伍,難道還不許人彌補一下自己損失的年華?
“哼哼?!贝藭r只有葉白柳有些牽強尷尬的笑了一聲。
陸林說的獸王崽子指的是白冽,它就是葉白柳從雪山里撿回來的。
一年前,那時候的斥候們是沒有去翻看別人包裹的習慣的,北江說苦不苦,惡劣的同時也是一個能讓人發(fā)財?shù)牡胤?,斥候們又在林子里來去的頻繁,自然就少不了有許多的人會帶些私貨回來,大家也都心知肚明,又都過得困苦,有些同病相憐,所以,也不怎么好意思去探別人的底。
可是,當滿臉血跡的三人和一頭尚在襁褓的異獸突兀的出現(xiàn)在山雪營的時候,所有人都嚇了一跳,以為銷聲匿跡數(shù)百年的異族人又殺回來了。
也是從那時起,才有了這必須細查的流程。
而且,如果不是白冽能遵循葉白柳的指令,現(xiàn)在應該也已經(jīng)成為了被凍得僵硬的糞便了,然后被烘干燒掉。
不過那一次并不是什么很好的回憶。眾人雖然笑著,但是都很一致的沒有去調(diào)侃幾句。
“老大,可以了?!币晃卉娛繉χ懥贮c頭說道。
其余翻看的軍士也停了下來,朝著陸林點頭。
說是檢查,其實也不過是象征性的走個過場,沒有人會當真,只要不是危險的東西,也沒有人會大動干戈。
“好了,兄弟們,歡迎回家?!标懥执笮χㄩ_懷抱。
隨后讓步揮手,將通往山后的道路讓了出來。
斥候們也不謙遜,用笑容回報陸林的歡迎,然后大大咧咧的牽著雪盧馬從他的面前走過。
越過山腰,山雪營的全貌終于全然的展露了出來。
山雪營是建立在山后的山谷里,營地不算很小,大小不同的木屋坐落在其中,每棟木屋的門前掛有刀劍相交,長槍豎立的旗幟在風中搖擺,這是夏國北部邊軍的金戈旌旗。
斥候們牽著雪盧馬來到山谷,卸下韁繩包裹,拍著它們的屁股讓他們離開,身形一輕的雪盧馬在稍顯雀躍的嘶鳴中跑入了林中,在那里,已經(jīng)有人準備好了它們最喜歡的吃食。
直到它們的身影完全隱如林中后,葉白柳他們才抱著大大小小的包裹走進了山雪營。
在最靠近山壁的地方,有一座架離地面,門口有著軍士值守的大號木屋臥在那里,這是山雪營的主帳,斥候們接到的每一道命令都是從這里面發(fā)出來的。
“怎么了?”看著眼前愁眉苦臉的人,一旁抱著雙手的漢子問。
蔡謂雙手伏在木案上審視著桌上的有些破舊的黃麻紙,愁眉不展,“府舟啊,真不知道說你什么才好,來的不是時候啊?!?p> 黃麻紙上的畫著的是用墨筆勾勒出來的一幅關于北江的地圖,也就是斥候們口中的履山圖。
“怎么了,你這個即將卸任的人,不是該高興才對嗎?愁眉苦臉的人,難道不應該是我?”鮑府舟似是不能理解那人的擔憂,輕松的說。
蔡謂抬頭盯了一會鮑府舟,然后苦笑的出了聲,“真希望你以后也能有現(xiàn)在的從容?!?p> “不就是北俞把人撤回去了嗎?這都一百多年了,一個妖族的影子都沒看見,多大點事,有什么好愁的?”鮑府舟擺手,毫不在意,“其實我看這樣也好,北俞人走了,那不是就沒人跟我們夏國搶......搶...搶錢了?!?p> 蔡謂愣住了,自己想的是愁云滿面,他倒是看到了能讓人高興的事情,沉默了一會才緩緩的點頭說,“倒也是,北俞把壽渠城的橋堵了,那也就只剩下我們夏國這唯一的一座長橋,那些來這里獵人也就只能走我們這里的最后一條路了?!?p> 蔡謂頓了頓,想起了什么,問道,“對了,你說的可是真的?北俞稀泥關被淵國圍了兩個月了?”
“是啊?!滨U府舟長嘆出一口氣,“說來倒也奇怪,一開始,所有人,包括我,都覺得打不起來,可誰都沒有想到,淵國竟然在短短的三個月內(nèi)就連下了北俞的兩個郡,一直打到了稀泥關下,看來這一次,淵國對北俞是勢在必得了,不知道又要死多少人了。”
說到這里,鮑府舟忽然惆悵了起來。
蔡謂起身離開木案,“看來,我回去也不一定是件好事啊。不過,為什么是你來接替我?你是同我一起從軍的,論資歷,你也是該晉升副都統(tǒng)的人了,怎么會還是調(diào)任百夫長?”
“唉,要是真像你說的這般容易就好了。”鮑府舟搖頭有些埋怨的說,“像我們這種一沒錢二沒靠山,三又沒有軍功的人,怎么去晉升。這不,到了你們山雪營換人的時候,我們那位都統(tǒng)大人倒剛好是把我想起來了?!?p> 又像是想到了什么有趣的事情,他看著蔡謂,故意尖聲尖氣的接著說,“我倒是羨慕你羨慕的緊啊,只是在這兒隨隨便便混個幾年,回去之后就一下子成了副都統(tǒng),能一步登天的人物啊?!?p> “你以為我這副都統(tǒng)是混來的?”蔡謂苦笑一聲,“當初我可是差點把腦袋留在這里了。”
“哈哈哈,玩笑話,玩笑話,老弟我的意思是,如果啊,以后你要是發(fā)達了,可別忘了提拔提拔兄弟我?!滨U府舟拍了一下蔡謂的肩膀,大聲笑著說,“不過,你們那件事也真是鬧得夠大的,鬧得我們整個隴杉郡邊軍都沸沸揚揚的,唉。你給我說說,到底是怎么回事,怎么死了那么多人,這一百多年里,就數(shù)你在任的時候死人最多?!?p> “想知道?”蔡謂坐在炭火旁的椅子上,帶著玩味的笑意。
鮑府舟湊過去坐下,連連點頭,“說說唄。”
蔡謂微微張嘴,卻又像是卡在了半空中,不繼續(xù)的講。
以為蔡謂會原原本本道來的鮑府舟饒有興致的直盯著。
可是蔡謂最后卻是笑著搖搖頭,“你還是收斂一下你的好奇心吧,不然啊,遲早會害死你的。”
鮑府舟卻不以為然,興致更高了,伸長腦袋蔡謂悄聲笑道,“難道,果真另有隱情?”
蔡謂仍是笑著搖頭,不再理會,拿起了擱在一旁的火鉗翻了翻火塘中的炭火,火塘內(nèi)燃的是從歸古城送來的木炭,在蔡謂的挑動下,火星猛然飛濺,竄出數(shù)尺的高度。
但是鮑府舟卻沒有作罷的念頭,靠向蔡謂緊挪了幾下木凳,可正欲開口的他卻被一陣高呼聲打斷了。
葉白柳回營記起的第一件事就是去往中帳報備,一身的行囊全都交給了陳深以及周林帶回營舍,一身只剩下了隨身的長刀。
不大的營地里有一百來號人,在來來往往之間早已相互熟識。那兩個立在大廳門前的軍士遠遠的就看見了歸來的葉白柳,但是礙于任務在身,都只是笑著點頭致意,葉白柳也就笑著點頭回應。
來到大門前,葉白柳抱拳高聲的喊,“稟報大人,葉白柳求見?!?p> 很快,葉白柳的請求就得到了回應。
“進來吧。”屋內(nèi)的蔡謂仍舊翻著炭火,頭也不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