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漪此時也上來給晉候敬酒,見驪嬙和隗姒有說有笑的,便在兩人身邊坐下,向隗姒笑道:“妹妹生產(chǎn)的日子就在眼前,東西可準備齊全了?我宮里頭有個老嬤嬤,為宮里頭好些人接過生,是個極可靠的人,要不我打發(fā)她到姒妹妹府里去?!?p> “讓姐姐費心了,這些日子想著孩兒就要出生,我還真是心里沒個著落。”
長漪又說了些寬慰的話,驪嬙在旁細細打量隗姒,見她身著繡著雉鳥紋的錦袍,頭發(fā)梳得油光水亮,發(fā)髻后橫插一支花苞金釵,腰間扣著一枚青玉佩,顯然是一副世子夫人的打扮。
驪嬙試探著道:“妹妹此番若能為世子誕下一位小公子,妹妹就能理所當然的成為世子夫人了?!?p> 長漪笑道:“驪妹妹你不知道,姒兒沒懷孕前,申生就已經(jīng)將姒妹妹立為了夫人,如今她和世子可是伉儷情深,讓我看了也羨慕得很,說起來這其中還有一段津津樂道的故事呢!”
“哦,什么故事,說來讓我也樂樂。”
“一年前,世子府上遭了火,姒妹妹不顧性命地救出書房中的簡章,自己卻受了煙熏之毒,在床上躺了三天三夜不醒人事,申生急得跟什么似的,遍請了醫(yī)官和郎中,就是不見好,后來申生去土地廟焚香禱告,許愿若能讓姒妹妹平安醒轉(zhuǎn),便立她作正室夫人,不料到了第二天,姒妹妹就醒轉(zhuǎn)過來了,你說這是不是上天的安排?”
驪嬙一顆心直往下沉,一年以前,不正是自己在魏國客??嗫嗟群蛏晟皝淼臅r候嗎?自己望眼欲穿,何異于一片焦心似火,他卻陪伴在隗姒身邊,為她祝禱,全然不顧自己陷于危難的境地,虧他當初還對自己信誓旦旦,柔情蜜語,原來都是逢場作戲罷了,分明是他為了隗姒背叛了自己。
任是驪嬙故作鎮(zhèn)靜,此刻臉上也掛不住了,長漪看驪嬙神色有異,道:“驪妹妹,你可是有哪里不舒服?”
驪嬙用袖子半遮著臉面,道:“勞累了一天,腹中孩兒開始鬧騰,此刻只覺得心中陣陣作嘔,我怕是不能相陪了,還請見諒。”
驪嬙向晉候告了退,帶著念枝先回章含宮去了。因?qū)m中的姬妾們都去參加宴會了,宮人們也私底下躲懶去了,驪嬙走進宮來,一路上甚是冷清。到了寢宮門口,驪嬙剛掀開門簾,就見內(nèi)豎息衣冠不整地跑出來,慌亂間向驪嬙行個禮,就匆忙跑開了。
驪嬙進了內(nèi)室,見驪姞歪在榻幾上,臉上似還有淚痕,驪嬙怒斥:“我早就說了,不要讓他到寢宮里來,你偏不聽,難道你也和別人一樣,處處與我作對,看我急火攻心,死了才遂你們的愿?”
驪姞心氣兒也上來,哭道:“你在外頭受了別人的氣,回來就拿我出氣。我不過一個人閑得慌,讓小息子過來解個悶兒,哪里就比得上你做的那些殺人不見血的事了?”
“你,你現(xiàn)在反了?”驪嬙氣得嘴唇直打顫,抄起一把剪刀,抓起案幾上幾天前晉候賜給姐妹倆的一匹細紗,狠命地絞起來。
驪姞哭道:“你盡管剪,把這里的東西全剪了才好,最好一把火把宮里燒了,省得在這里受閑氣,我即刻收拾了東西回驪戎去,你眼看是要當夫人的,留著在這里享你的恩寵好了?!?p> 驪嬙一口氣將細紗剪了個遍地哀鴻,直覺得雙臂發(fā)麻,手指酸軟,實在是剪不動了,才慢慢平靜下來,扶著案幾坐下,喘息片刻后,才冷聲道:“你是即將做娘親的人了,這輩子除了晉國后宮,天下哪里還有你的容身之處?我勸你也別跟我鬧了,如今這宮中能倚靠的人越來越少,你有我這個姐姐凡事幫你張羅著,就算是萬幸了?!?p> 驪姞聽她話中有話,道:“你這話是什么意思?”
“我今天見著申生和隗姒了,隗姒已被立為正室夫人,很快就要生產(chǎn)了?!?p> 驪嬙把今日的情景約略說了一遍,驪姞愣了半晌,道:“我昨日見他倆的情景就已經(jīng)猜到七、八分,看來他們果真是夫妻情深?!?p> “你難道還不明白,申生當初選擇離你我而去,不是為了別的,而是為了隗姒?!?p> 驪姞抹了抹淚,又突然抬頭,冷笑道:“這么說來,申生以前對我倆的種種都是應付罷了,他終究還是選擇了姒兒。想來也是可笑,姐姐你花了那么多的心思機巧,最后還是落了個竹籃打水一場空。”
此時念枝進來道:“娘娘,明堂那邊的宴席散了,主公打發(fā)人來問,兩位娘娘可覺好些了?晉候今日有要事處理,晚上就不過來章含宮了,過會兒他讓東關五過來送幾個娘娘愛吃的小菜。”
驪嬙忙打發(fā)人回復了晉候,讓人將屋內(nèi)的東西收拾干凈了,此時宮人們也陸續(xù)回來章含宮,姐妹倆整理好了衣襟,理了理妝容,神色也恢復如初,一如既往的應酬著。
這里宴席剛剛完畢,晉詭諸突然接到急報,說虢國侵入晉國邊邑,便急忙召集眾臣,到上書房中商議。
這虢國和晉國之間的嫌隙已不是一日兩日,幾十年前,當時還是曲沃小宗的桓叔,莊伯,數(shù)次攻伐翼城,想取而代之成為晉國國君,當時的國君,晉哀候向周王求援,周王就派了虢國出兵相助,虢國攜同芮國、梁國、賈國等諸候國一起攻打曲沃,但都未能阻止曲沃小宗一族對國君之位的覬覦之心,后來到了晉武公這一代,曲沃實力大增,晉武公終于帶兵攻入翼城,殺了時任國君的晉緡,成為名副其實的晉國國君,但虢國和晉國之間的梁子卻結(jié)下了。
此次虢國出兵卻不是奉周王的命令,而是因晉詭諸在國中誅滅群公子時,走脫了兩個公子,這兩人跑到虢國后,日夜向虢公哭訴晉詭諸的不仁不義,這虢公丑又是個極愛炫武之人,便尋了個‘撫民安政’的名義出兵攻打晉國。
上書房內(nèi),晉詭諸一臉陰沉,向眾大夫道:“寡人剛剛接到來報,虢國侵占了我桃林地區(qū)的兩個城邑,你們看該如何應對啊?”
里克起身道:“士可忍孰不可忍。虢國幾次三番侵入我國,上一次只因我國剛剛遷都,根基未穩(wěn),才沒有反擊,如今我國國富民安,已無后顧之憂,這次必定要反擊回去,讓虢公再不敢再踏入我晉國半步?!?p> 此言一出,群臣紛紛響應,趙夙也起身道:“虢公此次出兵是聽了外人的教唆,為了逞一時之勇而已,毫無道義可言,一不占天時,二不占人和,主公若能讓末將領一百乘兵車出戰(zhàn),必能將虢公殺得大敗而歸?!?p> 晉候見眾臣個個義憤填膺,交口附和要出兵,只有士蒍面無表情,瞇著眼睛,似作瞌睡狀,晉候知道他必定另有主意,散朝之后,便讓士蒍留下,與他單獨交談。
晉候道:“司徒剛才也看到了,大家都同意出兵攻虢,寡人很想聽聽你的意見?!?p> 士蒍呵呵一笑,伸出根手指頭擺了擺,“不行?!?p> “哦,這是為何?”
“以我國的實力,要擊退虢國不難,但要想一勞永逸,滅了虢國,卻遠非一時之功,虢國是我晉國的心頭之患,主公攻打虢國難道只是泄一時之忿嗎?”
看晉候微微點頭,士蒍又道:“主公知道虢公好大喜功,目中無人,借著自己是周王室的輔臣,到處攻伐他國,謀取利益,既如此,咱們不如暫時忍辱息兵,助長其氣焰,任其窮兵黷武,四面為攻。暴政之下豈有安民,待虢公身邊無人可用,無民可征的時候,咱們再一舉出兵拿下虢國。”
“什么時候才是無人可用,無民可征呢?”
“民眾只有懂得禮、樂、慈、愛,才能甘心保家衛(wèi)國,為國君所用。有了禮,民眾才會全力投入戰(zhàn)爭;有了樂,士兵才會在危難時共同進退;有了慈,將領才會對下屬給予關懷;有了愛,民眾才會對死者哀痛,對親人仁義,對國家盡忠。如果虢國的人民失去了這些道義,他們就不知為誰而戰(zhàn)、為何而戰(zhàn),到了人心盡失的時候,到時主公再進攻虢國,便是順應人心,天理使然了,何愁大事不成呢?”(作者題:這一段出自《國語》,大意相仿)
晉候覺得甚是有理,便采納了士蒍的建議,將滿腔的怒火暫且壓下,不僅宣布不對其用兵,還將兩處城邑的民眾往后撤了幾十里,只讓人派兵加駐桃林的城防。
虢公以為晉國畏懼于他,自愿放棄城邑,更是得意萬分,在桃林附近劫掠一番后,便收兵回國,大肆回國慶祝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