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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之觴

第十五章 優(yōu)師獻言

玉之觴 宣嬌 3224 2018-12-27 15:55:00

  此時女椒從外頭回來,驪嬙劈頭就問:“今兒一早便不見你人,這是去哪了?”

  “奴婢和女姚去了內(nèi)府司領取這個月的月例去了?!?p>  “怎么出去前也不和我說一聲?”

  “奴婢看見娘娘一早就身體欠佳,歪在床上,所以沒敢來打擾,想來這是章含宮的規(guī)矩,娘娘也是清楚的?!?p>  驪嬙將臉一沉,“別人和我來講規(guī)矩也罷了,你也來和我講規(guī)矩,如今我既然做了章含宮主位,這規(guī)矩也得改改了。以后章含宮的月例由你和細柳去領,不用女姚經(jīng)手了?!?p>  “女姚是耿夫人親封的掌儀,掌管章含宮的用度收支,恐怕娘娘不能一句話說改就改了吧?!?p>  “耿夫人執(zhí)掌后宮,事務繁雜,這種小事哪里件件都管得過來。就照我說的辦,回頭我和她知會一聲就完了?!?p>  女椒也不敢再吱聲。

  驪嬙又道:“我聽說今日晉候召耿夫人侍寢,這耿夫人雖執(zhí)掌后宮,但多年不曾受召侍寢,今日可是千載難得的恩寵??!你跟我好好說說這個耿夫人,我對她可是好奇得很?!?p>  “回娘娘,這耿夫人是耿國人,入宮已經(jīng)多年,算是宮里的老人了,初入宮時,也頗得些寵愛的,晉侯后來納了別的姬妾,尤其是納了齊姜夫人后,便不大將耿夫人放在心上了,那耿夫人到也安份,從不與人爭寵,后來齊姜夫人去世,晉候讓耿夫人做了惠安宮主位,見她料理宮務頗為安穩(wěn)妥貼,便扶她做了次夫人,掌管后宮事務,但晉侯今日會召她侍寢,確實出人意料!”

  驪嬙略有所思,打發(fā)女椒下去,向驪姞道:“這個耿夫人既然久不侍寢,為何今日晉候會突然召見,我看其中必有蹊蹺?!?p>  驪姞道:“我看晉侯是個喜新厭舊的,論年輕貌美,宮中誰人能比過我倆去,想來晉侯不過是一時的興致使然,哪能就真的轉(zhuǎn)了性了。姐姐大可不必過慮?!?p>  驪嬙只得嘆道:“但愿如此吧!”

  驪姞見天色不早,便起身告辭回宮,驪嬙叫過赤奴來,讓他送驪姞回去。驪姞帶著婢女止水和赤奴往玉蟾宮走。這止水雖不是驪姞從驪戎帶過來的,但對驪姞盡心盡力,頗得驪姞的信任。三人經(jīng)過萬浪湖時,驪姞突然心血來潮,對止水道:“你看這雪白的蘆花,要是拿回去插在那只主公送給我的仙鶴渡蓮四棱方壺里豈不是好看?”

  止水看天色已暗,道:“娘娘,天已黑了,不如明日再來吧?!?p>  “無妨?!?p>  驪姞提了下裳,來到湖邊,采了一大束蘆花,用帕子兜了,抱了個滿懷,心滿意足地上岸來。止水道:“早知娘娘如此貪玩,就該打個燈籠出來,如今看天都黑了。”

  不料一句話提醒了驪姞,驪姞道:“打個燈籠出來玩,豈不是更有趣,你快回宮去找兩個燈籠來?!?p>  止水也動了頑皮的心思,回宮去找了兩個燈籠和一盞油燈過來,笑道:“在我們莒國,雖然沒有楚國云夢澤那樣的大湖,但湖泊河沼也不少,奴婢記得小時候,常和族里的兄弟姐妹們在河邊抓魚蝦,夜間時分,在水里放一只網(wǎng)兜,然后點上一支蠟爐放在旁邊,那些魚啊蝦啊見了亮光跟見了寶貝似的,一個勁地往兜里鉆,一晚上不知能抓多少?!?p>  一番話說得驪嬙興趣盎然,遂讓止水也拿燈籠照著水面,看可有魚蝦過來。果然不多時,來了不少小魚兒,圍著水邊的蘆葦叢,在明晃晃的燈燭照耀下打著轉(zhuǎn)兒。驪嬙徒手抓了半日,卻什么也沒抓到,兩人玩了許久,聽見宮中的更鼓已到了戌時,方才罷了手,提著濕漉漉的裙擺上來,往玉蟾宮來。

  三人經(jīng)過假山時,驪嬙還兀自興致不減,和止水約定了明日再來。忽聽頭頂上傳來一陣響動,假山上似有什么東西墜下,驪姞還不及抬頭去看,身后的赤奴一把推開驪姞,就地打了幾個滾,只聽轟隆一陣巨向,一塊大石從假山上掉落下來,砸在地上,又滾出了幾丈遠,方才停下。

  驪姞和止水都嚇得面無人色,赤奴站起身來,一個騰躍翻上假山去,卻哪里還有人?

  驪姞驚魂甫定地回到玉蟾宮,嚇得一連多日不敢出宮。赤奴回章含宮后,將此事告之驪嬙,驪嬙恨恨道:“這事不必說,必是耿姬她們出的主意,我前幾日讓你打了伊豆和禾秀,她必是報仇來了,改日我定要向主公稟報此事,讓主公給個公斷才好。”

  驪嬙第二日天還未明便起床,吩咐下人給她沐浴梳妝,到了隅中時分,將一眾舞伎叫來,命她們將新近操練的一支舞先跳將起來,一面又喊了優(yōu)師并一眾樂工為其配上雅樂,匏絲合奏,正是晉詭諸最愛聽的鄭樂小調(diào)。優(yōu)師彈琴,樂工吹笙,一時錚錚嚀嚀,嘈嘈切切,箏管合奏,十分恰到好處。再看那一眾舞伎,因著驪嬙多日悉心調(diào)教,無不是體態(tài)曼妙,一顰一笑皆風情萬種。

  因驪嬙嫌晉舞太古板,便將晉舞中那繁復、單調(diào)的儀式步態(tài)給改了,換上戎人舞蹈的不羈和自如。驪嬙一番打點妥當,又命人擺下了果點,看著快到酉時,估摸晉侯正是政務處理完畢,用膳前的休息時刻,便打發(fā)女椒去燕朝請晉侯。

  不多時女椒便回來說,“晉侯已到耿夫人的惠安宮用午膳了?!?p>  驪嬙一腔熱情被當頭潑了涼水,哪里肯甘心,心想:此時如讓人去請晉侯過來,耿姬那里是斷不肯放的,我偏不信,主公寧可去那老婦處,也不來我這里。便道:“打發(fā)幾個小內(nèi)豎,守在惠安宮門口,待晉侯出來時,請晉侯速來章含宮,就說我這里安排下了歌舞,請主公過來賞曲解乏?!?p>  女椒自去安排,驪嬙這時也無心用膳,命舞伎先下去聽令,自已則靠著案幾思忖著,一面讓優(yōu)師撿那清雅舒緩的曲子奏來聽。

  優(yōu)師撥弄起琴弦,曲聲輕慢,不知不覺間,驪嬙神思恍惚,竟似走到了一處郊野,四周彌漫著淡淡的霧氣,不辨所以,驪嬙正驚疑間,忽見公子申生在前不急不緩地走,自己趕忙跟上,怎奈腳下似陷進泥淖一般,邁不開步,眼見申生越走越快,與自己相距愈來愈遠,那白色的霧也漸濃,幾乎要將申生的背影吞沒,驪嬙急得大喝一聲,“公子!”忽聽一聲刺耳的“錚嚀”之音,驪嬙睜眼看時,見優(yōu)師停了撫琴,正目光灼灼地注視著自己。

  “娘娘可是醒了?”

  “你剛才一直在彈琴么?我竟睡過去了?”

  “娘娘可是夢到了什么?”

  驪嬙盯著優(yōu)師,“你可是聽到了什么?”

  “娘娘,人心本靜,感于音而情自動,五音之中,宮、商、角、徽、羽相應于人之五志,各得其位,自抒其志,僻如,悅于脾,則感于宮音;哀于肺,則感于商音;憂于腎,則感于羽音,小臣剛才一曲適在清徵之音,竟使娘娘思緒大動,可知娘娘是思慮過甚,一言一行皆是于心有違?。 ?p>  驪嬙盯著優(yōu)師,自己雖常召他奏樂,卻從不曾象今日這般看他仔細。見他眼眸清朗,一抹嘴角的微笑若隱若現(xiàn),自然也是當世美男子,只是少了申生的英姿勃發(fā),文雅之中更多一分捉摸不定的狡黠。

  驪嬙道:“不想樂師大人不僅唱得好歌,奏得好曲,還是滿腹經(jīng)綸的飽學君子,也不枉我和主公當初提拔你的一番心意?!?p>  “主公和娘娘的提攜之恩小臣銘記在心,必當竭力相報?!?p>  這時女椒過來稟報,剛才打發(fā)去請晉侯的人回來了,說東關五差人傳話出來,晉侯今日不來章含宮了,晚上就在惠安宮歇息。下人們只得先行回來向娘娘交差。

  驪嬙一時性起,伸手將面前的一盤梨打翻在地,就見優(yōu)師長身而起,走到案幾前,將地上的一枚梨撿起,放入口中咬將起來。

  “你好大膽子?!斌P嬙斥道。

  “此梨甘甜脆美,本為人間之美味佳果,卻被娘娘擲于地上,枉費了它三年寒暑、櫛風瀝雨方始長成,不如讓小臣成全它的良苦用心罷!”

  驪嬙冷笑:“你既這么愛吃梨,把那果核一并吃了吧,便更有心了。”

  優(yōu)師搖頭輕嘆:“若論有心之人,非娘娘莫屬?!?p>  “此話何意?”

  “樂本無情,聽者辨之;梨本無心,怨者生之,娘娘舉手投足間,無不見其心機,可謂心意昭然,如斯若揭,娘娘敢說自己是無心為之?”

  驪嬙漸漸平了怒氣,注視優(yōu)師道:“依樂師大人的說法,我這一舉一動,竟都逃不脫別人的眼去?”

  “燕鵲嘈嘈,一絲風吹草動便鳴燥不止,獵手一箭而貫之;唯有狡狐,欲擒之先卻之,欲行之先退之,迷其蹤,藏其心,非獵中高手不能窺其蹤跡。晉侯戎馬半生,征戰(zhàn)無數(shù),可謂精于獵場久矣,天下又有多少人能逃過他的眼呢?”

  驪嬙于繡褥上端坐了,肅容道:“樂師一番話,竟讓我刮目相看,難道這世間沒有獵物可以逃出獵者的手去嗎?”

  “娘娘,流水無情,何曾因一草一木而停留,日月輝照,只隨四季循環(huán)而輪轉(zhuǎn),然而流水再急,溝渠可以導之蓄之;日月雖耀,烏云可以蔽之隱之,縱然再高明的獵手,也是有短處可尋的?!?p>  驪嬙沉默片刻,道:“你先下去吧,讓我一個人呆會兒?!泵税压c賜了優(yōu)師,自己獨坐寢殿之中,一晚不曾合眼,但聽著宮中的滴漏之聲,到了近天明時分才昏昏睡去。

宣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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