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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州城東最大的酒樓隱仙居失火了。
這場火持續(xù)了三天三夜,將半個蘇州城都籠罩在飄散的灰燼中。
九層樓閣,七十二處名家手筆,雕梁畫棟就這樣燒成了斷壁殘垣。
放火的人,是我。
我醒過來的時候,發(fā)覺自己站在門外的大街上,手里提著倒空了的油燈,看著火勢愈來愈猛烈。
發(fā)生了什么,我已經完全不記得了。
大火吞沒梁柱,肆意橫流,在酒的助勢下,火焰如紅色的巨大蜥蜴趴在九層樓閣的樓身上,用紅色的長舌將瓦片層層剝落。火焰中刺耳的哀嚎,一聲聲劃破夜色,此起彼伏。
仿佛兩只怪物在相互纏斗撕扯。
我一揮手,將手中的小隸書紙條扔進放肆的烈火中。
“欲見其實,必毀其虛?!?p> 其虛已毀,其實又在哪里。
我抬眼,望見天邊翻滾的巨蛇,吐著猩紅的信子,在漫天灰燼中若隱若現。
……
馬上要入冬了。
靈渚天域靈渚門藏書東閣的老書司在幾天前作了古。
老人家自十三歲入東閣任書童,到滿頭白絲被橫著運出東閣,已經過去了一百四十多年。掐指一算,相當于兩個甲子再加上一個廿年,在歷來的書司里,他是活的時間最長的。
老人家也不謙虛,成天捋著一把拖地的花白胡子,在東閣里“小輩來,小輩去,小輩呀小輩”。
起初小書童們都以為老人家要給什么指點,后來發(fā)現他只是想叫你一聲開心開心。
現在他駕鶴西去,無牽無掛,攔都攔不住。
東閣書司的位置,就這么空了出來。
至于我。
我叫秦九鯉,今日,是我入靈渚門的第一日。
在我入靈渚門之前,是蘇州城里酒樓隱仙居的一個小賬房,后來酒樓被燒了,就成了無業(yè)游民。沒有仙資沒有靈力,卻被邀請上來補了書司的位置。我也不知道,為什么靈渚門會找上我。
實際上,我對東閣里并沒有太多了解。今天早晨,我才第一次跨進靈渚門的門檻。
畢竟是首次踏進仙家的地盤。我站在東閣門口凍得瑟瑟發(fā)抖了好一陣子,被兩個守門的靈渚弟子從正面打量到背面,再從背面打量到正面,翻來覆去都有七八分熟了。
萬分尷尬,卻還是沒敢進。
最后是七澤親自將我領進去的。
七澤是我弟弟,親生的。丟臉丟到家了。
秦七澤,靈渚門三長老座下第一弟子,內門親傳,也是整個靈渚門的三師兄。
七澤來領我的時候,我站在東閣木雕嬴魚紋雙柱的門口,看七澤一身整齊淺青色靈渚靈修衣,提一柄輕短劍朝著這邊不緊不慢地走過來。
穿得那么正式,又一派正統(tǒng)仙門的氣勢,和入靈渚門之前吊兒郎當玩世不恭的氣質完全不一樣,我差點沒有認出他。
說起來,我與七澤也有三年沒有見面了,自三年前小伯帶著七澤來找過我后,我就再也沒有見到他,七澤不能擅自出靈渚門,我又不知靈渚天域在緲緲何處,形單影只,一晃便是三年。三年后一見,這小子竟然正經了許多,還比我高出了一個頭。
見到七澤,守門弟子很恭敬地喚了聲“三師兄”。
七澤不慌不忙點了頭應了,頗有師門前輩的風范。我差點覺得這么正經不可能是我弟弟。
想法剛一閃而過,就聽七澤叫了我一聲“阿姐”。七澤叫我很有特點,“阿”字拖得極長,又加重“姐”字的轉音,聽起來像剛下山的痞匪。
是我弟弟沒錯,這聲“阿姐”我打死都不會忘記。
“師父說阿姐會來,沒想到今日就到了?!?p> 七澤三步并作兩步過來拉了我就往自己懷里送。
我倒以為是他多日不見胞姐思念甚切,想安慰幾句弟弟辛苦,卻感覺頭頂被壓住了。
“阿姐,你越來越矮了,只到我胸口?!?p> 我眼角跳了跳,抬起手重重在他頭頂敲了一下。七澤沒來得及躲,哼了一聲,也不還手,抱了頭頂故作嗚咽演了一會。
“阿姐原來你還能夠得到……”
我干笑了兩聲。
若不是看著他我就知道打不過,我早就上去揪著他的耳朵拖回蘇州,和隔夜的酒糠一塊封進壇子里。酒釀七澤,一兩一斤。兩百斤的七澤,兩百兩銀子。
“阿姐,我沒有兩百斤。”
“閉嘴吧你!”
一開始我以為我只是一個書童。后來才發(fā)現,我可能做了個不得了的職位。
東閣之首,書司。
聽聞靈渚門歷來書司都文武雙全,深藏不露,小伯這一招趕鴨子上架,真的是把我推到坑里了。
多一句嘴,靈渚門的三長老,和我那以權謀私把我硬塞進靈渚門的小伯是同一個人。
有言皇帝御樓擁書百城,比不上靈渚東閣藏書萬卷。
東閣本名萬軸閣,后來有位書司年紀大了記不住名字,就照顧老人家簡稱為東閣,一來二去也叫慣了口。
萬軸閣高四十八丈八,除閣頂外總共五十四層,自下而上以六層為一階,共九階。
所藏之書以深淺難易自下而上依次排列,最下面一層差不多是一些類似《凡將篇》、《倉頡篇》、《急就篇》、《三字經》之類的識字教材,最上面一層則是無字天書、天命之書之類的非人讀物。
常聽得什么東西者得天下,若將萬軸閣里的書都讀一遍,連天都是你的。
東閣每一層皆為平環(huán),外環(huán)貼八壁而建,內環(huán)加以圍欄,圓心中空,連接每一層的階梯東西各一段,自下而上貼著內環(huán)螺旋向上。從下往上往可以直接看到東閣的頂層。
七澤跟著我從第一層一直走到第十二層,一層一層爬,直到我累得坐在十二到十三層漆木臺階上,盯著遠在天邊的頂閣只顧著喘氣。
七澤倒像是沒事一般,實際上他也沒什么事。聽他講三長老的輪回殿前有三百三十三階臺階,每日他去來都要經過。
“你走上去的?”我氣沒順過來,叉著腰問他。
“嗯。”鏗鏘有力,斬釘截鐵。
我舉了個“厲害”的手勢。
書司殿在東閣的第二十七層,不多不少正好夾在中間。說是書司殿,其實就是一間堆滿了書的書房,一張桌子一蒲團,就沒有更多的家具。
上一任書司怕不是最后入了佛門,萬物皆空,連筆墨都不要憑空可以出字了。
“老書司確實可以凝水成墨化紙成筆?!?p> “怕是馬良再世,畫出床來。”
我一句話出,七澤卻靜不出聲。在書司殿里兜轉了兩圈,犄角旮旯里都翻了個遍,除了壓在桌角下的幾本缺紙少頁的書,也沒有翻出什么東西。
“阿澤,這書房要是用起來,起碼要添床和要過冬的爐子,還要寫字用的筆墨和油燈……”
我碎碎念著,一邊去尋七澤,尋不見他。正想著這小子安靜得蹊蹺,卻聽見他的聲音在我頭頂上?!鞍⒔?,過來過來,來來來?!?p> 我抬頭望見二十八層比其他層多出一個平臺。
“你在上面做什么?”
“快快快,過來過來,給你看點東西?!?p> 我走上去,七澤示意我站在平臺靠前的位置,“把眼睛蒙上?!?p> 我照做了,指縫里瞧見七澤捏了一個訣,在我眼前晃了一下,又在自己眼前晃了一下,再拿到我眼前。
“閉眼嘛阿姐?!?p> 我只得將眼睛閉住。閉眼一瞬,眼前竟然通透如晝,流光散碎,如瀑布般從頂閣傾瀉而下。五光流轉十色交替,將整個東閣映照得堂皇明亮。
我一時竟忘了出聲,不自主要將手放下來。
“別,”七澤忙阻止我,“我暫時將靈瞳借給阿姐,阿姐要看什么,盡管指揮我就好?!?p> 我這才發(fā)覺,不論我如何轉頭,眼前景象卻無變化,原來所見并非我的視角,而是七澤的視角。七澤轉向我,我便看到自己捂著眼睛在原地骨碌碌轉圈,自己看自己傻的很,不免有些尷尬。
“你別看我?!?p> “那要我看哪里?”
“你想看哪里看哪里?!?p> 七澤聽了噗嗤一聲笑出來,一邊將目光移開,一邊樂呵呵道:“我也覺得阿姐傻的很?!?p> 我反駁:“看我犯傻的你也傻的很!”
抬頭,只見千百只黑色的靈體,靈動如蜂如雀,成群結隊,繞圍欄扶手著靈活地飛舞嬉戲。那些靈物掠過頭頂沒有一絲聲音,悄若夜鵲,只留下絲縷淡淡的墨香。
七澤向那些靈體伸手,其中一只便片刻落在他手上。近了才看清楚,那些靈體才不是什么有血肉的東西,而是一些浮在空中的墨水字,幾個字組在一起,拼出一只活蹦亂跳小人。
“這是東閣的字靈,落字而生,老書司用他們來整理典籍,亦或者端茶倒水,也可以在沒有墨的時候蘸了寫字。”
這么多字靈替他做事著,想必老書司每日無所事事到處“小輩小輩”也不是沒有原因的。
仙門浩大,萬物皆靈。
“那……上面那個呢?也是畫出來的么?”
抬頭,就見一個翡翠色巨卵懸在東閣中空處,大可容屋,隱約能看見卵內有形如蛇粗如柱的東西在游走,一身鱗片悠然游弋,四肢如虎的爪子自在地踏著水,從卵避旁一閃而過。閣內閃忽不定的碎光,便是斜光在那活物的鱗片上,粼粼斑駁,掩映相成。
“那個?阿姐就當它是個燈吧。”
七澤抬頭看了眼巨卵,意味深長地一笑。
我實在沒辦法當它是個燈,曾見過囊螢映雪,但以蛇為燈這樣的異景還是真第一次見到。
凝神間,卻見巨卵壁上隱隱顯出一張臉來,頭駝,眼兔,耳牛,觸壁的瞬間又消隱下去,“咕?!币宦暃]進水中不見了。
是……龍?
東閣里養(yǎng)了一條龍來照明,靈渚門真是好大的手筆。
“阿姐,你在想什么呢,靈渚門哪里抓得住龍啊,那個是負屃和蛇的幼子。禹從負屃身上取下十二片鱗片,命十二條蛇吞之,產下一百三十二個卵,這就是其中的一個。”
“……”
一下子多了一百多個兒子,我好想知道負屃是怎么想的?
“我想要是負屃知道,當場就會慌?!逼邼蓢K嘖。
嘖嘖半晌,他突然不合時宜來了一句。
“其實,阿姐……你不應該來靈渚門?!?p> 這下輪到我不說話了,蒙住眼睛的手緩緩垂下來,眼前的奇獸靈物瞬間不復。
微光簌簌,塵埃未定,漫天琉璃色異彩,映出他有些惆悵的面容。
不明白他話里的意思。
“那我該在哪里?”
“阿姐……應該回蘇州?!彼闪耸种械脑E,低頭凄然一笑“回隱仙居!安靜生活!至少……至少不要來到這里……”
我與七澤不同,他自出生就是一副靈修的好底子,靈力充盈脈絡精細,而我卻全身上下連一副靈瞳都沒有。
靈瞳這種東西,說我完全不在意,肯定是騙人的。
我沉默著,捏緊了袖口。
“阿澤,你知不知道,蘇州城的大火?”
“師父曾與我提起。”
我垂了眸子,不想讓七澤看到我眼里的異樣,我想那時我的目光搖曳氤氳,連自己看了都會心碎。
“那你知不知道……”我緩緩開口“那場大火,是我放的。”
一言出,四寂靜,寒木無聲,如入寒潭。
我想起,大火吞沒隱仙居梁柱的瞬間,我手中那盞倒空的油燈,和那張字跡清秀的隸書字條。
劫火那日,到底發(fā)生了什么,為什么,我會燒了蘇州,城里的人,又都去了哪里?
“欲見其實,必毀其虛?!?p> 是誰想提醒我,我身處虛假,又對我抱有怎樣的期待?
我,一定要找出來。
只要入了冬,不管在哪里都會變得非常寒冷,即使是靈氣充裕的天域,也能憑空哈出霧氣來。吞云吐霧,感覺自己像龍一樣,無聊的時候能玩一天。
靈渚門的初冬與我之前待的蘇州城終還是有些不同。
蘇州的初冬,水還是暖的,無風無雪,即便到了大寒,也只是“寒沙梅影路,微雪酒香村”,一點薄雪含冬暖,一派安詳風無瀾,如同沒有四季交疊枯榮輪轉。呆的時間久了,眼中便不再有四季,就更沒有春種秋收的舊規(guī)。一年三種三收,冬季焚稻稈,初春開始又芒種,周而復始,沒有盡頭。
而在靈渚門里,只要一開門便有一股寒氣帶著冰渣滾滾涌進來,凌冽蕭瑟,落下一地冰霜。
這么冷的天,我也不愿出門,抱著昭昭給我的暖爐縮在“書司殿”里看昭昭理書。
昭昭是我剛結識的書童,前幾日出靈渚門回家探望,昨日才剛回閣。
眼下閣里只有她一個書童。
說是結識,倒不如說是我在東閣舉目無親纏上她了,昭昭年紀不大卻是一個清冷的性子,做事利落走路帶風,會對你求她的事一臉嫌棄,卻總在最關鍵的時候出現,簡單來說是個慢熱的爐子。而作為一個同時擁有仙資和靈瞳的書童,昭昭雖不習法術,但極為注重養(yǎng)生,今日見她起一大早晨練,將東閣后山冷泉的泉眼水接來用小爐煮沸分成三分,早中晚各喝一份,一則補水,二則提神。
而我偏愛橘子,每當我吃橘子時總會想起她對我的評價。
“女人是水做的,你是橘子汁做的?!?p> 呵,以此推論,老書司可能是墨汁做的。
說起老爺子,由于上一任書司活的太過灑脫任性,東閣里每一層都有書逍遙法外不知去向,大多靠昭昭日常從中從桌子墊腳或者枕頭下面尋出來。但還是有一些雖然名錄在冊,卻找得死去活來也找不見去了哪里。
于是昭昭帶著一群浮空的書從東邊跑到西邊,在跑回東邊,變成了我看她理書最大的樂趣。
雖然冷淡,小姐姐卻也溫柔。
來靈渚門的第一夜,沒有床沒有被子,我自然沒有睡好。第二天早晨醒來,我眼睛都是腫的。
昭昭一邊拿剝了殼的熟雞蛋敷在我眼睛上,一邊數落我“看看你,丑死了?!?p> “唔……”我枕著昭昭的腿,發(fā)出一聲呻吟。
“昨天看你一副胸有成竹的樣子用書搭了個床,還以為有多大能耐,原來都是強撐出來的?!?p> “沒辦法啊,忍不住想試試嘛。”我一低頭,兩個雞蛋從臉上掉下來,我接住了。
“自作自受!”昭昭奪了我手中奪過雞蛋,在我眼睛上用力按了一下。
“嗚哇……”我吃痛又叫了一聲。
“三長老今日命人將新的書司袍送過來了,今后你就不用穿著那件老書司的舊袍子了?!?p> “啊……代我謝過三長老……”
“大長老回靈渚門了,你若是見到他,最好繞著走?!?p> “啊……為什么?”
“大長老原是一個中上等仙門的掌門,后來為做靈渚門長老,娶了掌門已經殘廢了的妹妹,入贅靈渚門做了掌門的妹夫,還將整個仙門拱手送給了靈渚門,野心大得很?!?p> “啊……還有這樣的事?”
“還有書司繼任大典,不要忘記?!?p> “唔……”
什么!
我猛地坐起身,靜坐了幾秒。
“什么時辰了?”
“巳時。”
“繼任大典幾時開始?”
“午時?!?p> “啊……還有時間……”我又重新倒下去。
“起來吧你!”昭昭兇狠地將我掀翻在地。
于是半個時辰之后,我便衣冠整齊地站在東閣門口。
新的書司袍青底白水紋鑲邊,銀絲勾勒出一只鹿身夫諸,四角長及衣肩,雙袖又對稱紋雙嬴魚,水紋繞袖,精美細膩。
很有仙人的感覺。
開門,便看見兩位來接應的靈渚弟子,負手背劍,發(fā)髻高束,英氣逼人,一左一右立于東閣門外。
“候書司多時了,書司是否準備妥當?”
看來有人比昭昭還要著急。
“妥?!?p> “那是否能勞煩書司出來,隨我們到大殿去?!?p> “……”
我輕咳了一聲,示意這兩個撐長了脖子找書司的靈渚弟子他們眼前這個比新來書童還要愣三分的傻子我就是書司。
兩人看到我,都怔了,一個用手肘捅了捅另一個,兩個人對望了一眼,分別低了頭捂了嘴掩飾尷尬。
尷尬歸尷尬,我卻沒見七澤的影子,原本說好今日他會帶人親自帶我去大殿,現在卻連人都見不著。
“阿澤呢?”我抬眼問這兩個尷尬。
“三師兄被三長老叫住了,就先命我們兩人帶您去大殿?!逼渲幸粋€做了個請的手勢,“請隨我們來?!?p> 我沒多想,含含糊糊應了一聲。
過了浮虹橋,便是落霜亭,再往前就到了瀾影棧橋。聽昭昭說過,若到了夏天,瀾影棧橋下荷花爭相盛放,萬芳聚華,便可見十里長棧如入紙卷,天上人間尋不到第二處。
遠處水面上漂著一只似船的東西,首尾上翹,只不過前后不到半丈,恰好可容一人站立,乍眼一看像個漂在水上的巨木雕粽子。
我一過去,那“粽子”便緩緩向我漂過來。
“書司,請上魚轎?!?p> 一位靈渚弟子示意我上船。
我伸腳探了探,那“粽子”上下浮了浮。待它停穩(wěn)了,我才試探著緩緩站上去。
沒沉。
我本以為另有魚轎會接剩下的三個人,卻見那兩位弟子單手掐訣,飛身一躍,竟穩(wěn)穩(wěn)踏在水面上,還一左一右緩步走到我前面。水平無波,竟然看不到絲毫漣漪。
有一瞬間我感覺這兩個人是假的,是海市蜃樓的倒影。
“昭昭姑娘請稍等,待會另有魚轎回來接姑娘?!?p> 我與昭昭對望了一眼。我向昭昭傳達了一個疑惑的表情,卻看見昭昭也是一副同樣的表情。
不等我們交流完,兩位靈渚弟子已經先行走在前了面,而魚轎也自行緩緩跟了上去。
比起說書人口中騰云凌空的凌霄寶殿,靈渚門的布局則更像一個復雜的江南園林,亭臺樓閣小橋流水,綠蔭蔽日藤蘿掩映。
與不同的是,除少數幾個小島外,整個靈渚門浮在水面上,門內弟子多習御水術,不借助船只便能在水面上閑庭信步。這便有了靈渚門“養(yǎng)魚,每日遛魚,人行于水面,魚同游與水底?!钡钠娈惥跋蟆?p> 而我經過之處,正巧遇上魚群遷徙,各色各樣的魚整齊有序向著同一個方向游動,只能望見一道魚墻,魚轎一過去,沖亂了魚群的隊伍,一時間水花翻滾,魚躍龍門,噼里啪啦響做一團,好不熱鬧。
其中一個靈渚弟子見狀,一揮手,命魚群散去。魚群一散開,水底的景象便顯露出來,水很深不見底,只得瞧見生長上來的水草,和些個漂浮度日的生物。
之前所不知的是,我所乘的魚轎,竟是將小船安在了一條兩丈多的大魚背上,由大魚馱著緩緩而行。
驟然,平靜的水面生出滔天波瀾,水浪破空而下,震耳欲聾。魚轎晃得厲害,直晃的我七葷八素。
兩位靈渚弟子雙雙結陣穩(wěn)定身形。
與此同時一個巨大的影子從水下迅速掠過,大如山丘,輪廓如錦鯉,游動時與水摩擦發(fā)出隆隆的聲音,只一剎就消失在深水處。
魚?
我臉色有些發(fā)白,蹲在魚轎不敢有動作。
水浪過后,卻也是風平浪靜。
“那是……”
“噓!”
兩位靈渚弟子雙雙對望,不約而同朝我做了一個噤聲的手勢,面色凝重地加快了腳步。
靈渚門水下,竟然還藏了這樣的東西。
不多時,魚轎靠岸。
上岸之處乃一極為幽靜的長廊,藤蘿纏繞,向兩邊延伸,不見盡頭。
“書司請往里走。”
我聽了他們的話,往里走了一段,回頭見兩人跟得甚緊,皆是一副諱莫如深的神色,連退一步的空隙都不給我。
有些奇怪,卻也尋不出哪里奇怪。
直到“眾生殿”的字樣出現在我的眼前。我才突然明白,事情已經朝著該有的方向,分道揚鑣。
昭昭說過,靈渚門三大長老殿,三長老輪回殿,二長老諭法殿,大長老眾生殿。
眼前不是什么大殿,而是大長老的眾生殿。
被騙了!
情急之下,我慌忙轉身,但兩名靈渚弟子早已經將我去路堵住。
“書司請?!庇质且徽?。
讓我走在前面,為了斷了我的后路,步步緊跟,為了將我逼進眾生殿。如此說來,在七澤之前,提前等在東閣門口,用只有一個魚轎的借口將昭昭支開。
我站在原地,半晌沒有動作。
“讓開。”
突如其來的變數,說我不慌,我自己也不信。
“書司莫要想如何逃走,師父只是想見見您。”“請書司移步眾生殿,與師父暢談?!?p> 眼下這兩人說的話,我一句也不信了。
僵持不下,只聽得身后眾生殿中傳來一個低沉的聲音。
“既然已經到了,何不聽聽我想說什么?”
吐字延綿,抑揚頓挫,是一種極有勸說力的語氣。
“談什么?”
一語畢,眾生殿門自己緩緩打開,只覺寒氣涌出,比大雪節(jié)氣之后還要冰涼刺骨,所及之處,霜痕泠泠。
來者一身近黑長老袍,后擺垂地,帶起寒霧滾滾。其眉眼上揚,瞳黑如墨,額前兩縷垂發(fā)無風自舞。
這個人為了靈渚門的長老位,連自己家的仙門都可以不要。
那人輕捏鬢發(fā),緩緩道:“我們就來談談‘欲見其實,必毀其虛’。”
我的腦子“轟”一聲,一片空白。
我還是進了眾生殿。
話說眾生蕓蕓,卻無一相同,人各有面相,一面下有千面,千面下又各藏心思。老子所說,“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萬物。”用在這里也恰到好處。
一柱香的功夫,我面前已經擺了五六盞茶。每盞茶杯上,都刻了一個小小的“齊”字。
大長老,齊無洛。
我靜坐著,心里七上八下。
“你就不著急?”
書司繼任大典已經開始一個時辰,若發(fā)現我不見,早就該熱熱鬧鬧找起來了。而現在卻安靜得出奇,想來是大長老讓什么人扮成我,替我去了繼任大典。
“您都不急,我著急什么?”
大長老依舊捏著他的鬢發(fā),嘴角含著一抹亦真亦假的淺笑,將第七盞茶遞到我面前。
“然?!?p> 我起端茶,想抿一口,“您就不怕我告訴別的長老?”
“你盡可以跟他們說,如果你可以的話。”回答的意思模糊不清。
手停在半空,抖了抖。我看他笑得有點滲人,打了個寒顫。
說不定他想讓我再也走不出這眾生殿。
想到此處,我又小心翼翼將茶杯放下,手縮進袖子,用手指摩挲著袖口,盯著面前的七盞茶,似是看到了七碗死狀不一的毒藥。
“怎么不喝?”
某大長老看上去不慌不忙,倒讓我有些惴惴。
“大長老客氣了,我……過敏?!蔽已鹦χ?,客氣了一下。
是真的不敢喝。
“那,我們來談談正事。”
茶水滾沸,咕嚕咕嚕冒出大團水汽,煙煴澹澹而升,四散奔逃,如筆硯入水,墨染山河。
“我其實挺想收你當徒弟的?!彼坪跏青哉Z,提了紫砂茶壺,右手憑空化出一個杯子來。“你獨自一人便能發(fā)現幻境蘇州的端倪,看來底子還是不錯的。”
我心頭顫了顫,道:“大長老過獎了,我不過一介凡夫?!?p> “我知道,我知道,沒有靈力,是不是?而且,一切輔助開靈瞳的法器,對你都沒有作用,是不是?”他拖長了音調,聽來像寒夜長蕭幽幽空響?!澳阍谔K州的時候,我就知道了?!?p> “……”
“你是否還記得‘欲見其虛,必毀其實’?”
是那張我收到的紙條。
“是……您寫的?”
“是我,是我提醒的你?!?p> “為何?”
“那你就要問靈渚門另外幾位長老了,為何在那幻境蘇州城里,除了你,就再沒有第二個人?”
什么意思,偌大的蘇州城,只是幻境?只有我一個人?那其他人又算什么?那些原本無恙,卻一夜之間消失的所有人。
“你所在的蘇州城,只不過是一個結界,其中房屋街道,都與真的蘇州一模一樣罷了。至于你做了什么,我想你很清楚。你……真的以為,你沒有靈力嗎?”
熱茶從紫砂壺嘴口涓涓而出,入杯沿輕微晃蕩,茶色清透,水聲淋淋,聽來格外響亮。
他的聲音在我腦子里來回回蕩,我知道我極為清醒,卻沒有辦法思考。
“若是你沒有靈力,那幾個長老為什么要費這么大心思將你困在那幻境中。且……你的弟弟,秦七澤,”他抬眼望了我,雙眸含笑,笑得寒氣縱生,卻勾魂攝魄,“他可是靈渚門三長老的大弟子,入靈渚門時靈力滿階,而你……是他的姐姐……”
在蘇州的五年,我不止一次想過,我是七澤的姐姐,但是為什么我不能像七澤一樣御靈控獸。是不是哪里出了問題,讓我暫時沒有辦法發(fā)現我的靈力。是不是,只要問題解決,我也可以,讓靈力為我所用,與七澤并肩,而不是遠遠看著他的影子,恍若隔世。
我是他的姐姐,我說過會站在他前面,幫他遮風擋雨??涩F在,我什么也做不了。
我緊緊捏著袖子,渾身抖得厲害,牙根咬得咔咔作響。
我并非斷情絕欲,叫我如何裝作不在意,將七情六欲隨意擺布。
“你并不是沒有靈力,只不過被靈渚門的其他長老藏了起來,挪為他用。而我,只要你信我,我便可以讓你的靈力恢復?!?p> “要我……如何相信?”
大長老一張似笑非笑的臉絲毫未變,攏了衣袖,轉了頭又捏起自己的鬢角來。
“那我們得先談談幻境蘇州城?!?p> 大長老嘴角微揚,將手中的一縷頭發(fā)向后一拋,攏了袖子又給我遞過來一杯茶。
第八盞,有些渾濁。
“方才我說了,幻境蘇州城中只你一個人,而其他的人,則是各種精怪的靈魄所化?!?p> “靈渚門自建門以來就以御靈獸著稱,門下弟子取靈獸靈魄,以御靈之契約束,便可將靈獸之技化為己用?!?p> “而那些長老們幻化出幻境蘇州后,便將大半靈渚門所集靈魄都放在幻境里?!?p> “問題是,靈渚門其余長老們似乎有意瞞我,我只得自己去查。你猜,我查到了什么?”
“我先是查到了,一條白蛇。傳說最古老的玄皞天域古神白皞,其佩劍混元太虛泠魄劍曾經墮入輪回,化作秀才,在撫州城頭獨斬白蛇。而我所查到的那條蛇,雖不能斷言就是與當年秀才斬斷的那條,卻一模一樣?!?p> “曾有傳說,神木妖域三桑落枝,化作妖物,殘暴無道,墮入魔道,有神白皞攜神劍斬之,魔隕于封淵崖旁。而那神劍墮入輪回,轉世成為秀才,曾為撫州百姓斬殺蛇妖,創(chuàng)立仙門,立下大功。仙門名,玄皞。”
“我想,他們養(yǎng)著白蛇,不是心血來潮。起初我不理解他們?yōu)楹我髲U周章建一個一模一樣的蘇州?!?p> 大長老說到此處一頓,轉頭望向我,向我一指,含笑道:“直到我查到了你?!?p> “……”
有些訝異,卻也是事實,那時我確實在那幻境蘇州城中。
“對,我不僅查到你是秦七澤的姐姐,還查到你是隱仙居的帳房,更讓我驚訝的是你竟然身無靈力?!?p> “我便尋了你的線索繼續(xù)找,我發(fā)現以隱仙居為中心的地下,有一個遍及整個蘇州城的困妖陣?!?p> “困妖陣不需要靈力催動,只要有靈力者站在陣法內,便可以吸收靈力自行發(fā)動,一個有效的困妖陣,可以消去妖獸的大半妖力,并封印其原身。而我找到的困妖陣,正是這樣一個發(fā)動著的困妖陣。”
我明白他的話,他指那個陣法的靈力來源……是我。
“你并非身無靈力,只不過被動了些手腳,讓你認為自己平庸無奇,心甘情愿在幻境蘇州城中呆了這么多年?!?p> 原來大長老說的“挪為他用”,指的是我被封了靈力,當成困妖陣靈力源頭,一直幫靈渚門鎮(zhèn)壓著大半門內的妖獸靈魄還有白蛇。
“我……沒有見過困妖陣,又如何知道,大長老所說是否屬實?!蔽覇査?。
“那么,那條白蛇,你總見過吧?!?p> 第九盞茶已經烹好,暖氣升騰,茶水卻渾濁不堪。
我恍惚了一下,腦中浮現火焰中那條巨蛇在天邊翻滾的影子,它抬頭破開云霄,燒紅的云煙倉皇流離,赤焰般的信子吞吐氣息,紅瞳直豎,露出閃著寒光的獠牙。
我見過它,見過那個怪物,“若說……我還不信,您又將如何?”
會就此了結我嗎?
“信不信我,你自己已經有了答案。”
這個笑面之人,好生狡猾。
紫砂壺磨砂的壺身沾了幽幽光亮,茶葉沉淀在壺底,翠色漾漾。它逃不出茶壺,卻被熱水泡開了滋味。
就像我的作用,就是維持困妖陣,封印處于幻境蘇州中的妖獸,卻逃不出幻境蘇州。與杯中茶葉,有些相似啊……
我頓了頓,道:“大長老為何提醒我?”
“我若是不提醒你,你連自己身處險境都還不知道。你自己想想,在那幻境蘇州里,可有什么違背常理的地方?”他捋了鬢發(fā),笑這看我。
我沉吟半晌,答:“夏日飛雪,冬日旱災,日不出陽,夜不天黑。”
“若出異樣,則是幻境欲崩之兆,我提醒你時,幻境蘇州早就搖搖欲墜?!贝箝L老笑得似真似假,卻不得不讓人信以為真,“是我,用紙條救了你?!?p> 第十盞茶,渾不見底,如泥漿入杯,沙石翻涌。
頭疼的很,沒有辦法思考。
我揉揉太陽穴,只覺得眼前的景象有些模糊。
大長老從袖子里掏出一塊藍色透亮的石頭,在手中把玩一二,擱在茶案上。
“拿去。”
“這是什么?”
“精煉的靈石?!?p> 靈石透明無暇,藍光瑩瑩,透過石身可清晰見我手心的紋路,輕輕搖晃能感覺到嗡嗡的震動。
“幻境欲毀,妖獸將出,對你我還是靈渚門都是災難?!?p> “您給我做什么?”
“困妖陣沒有了你便沒有了靈力來源,”大長老端了茶,手指在杯沿上摩挲,嘴角微微上揚?!拔耶吘故庆`渚門的長老,不能放任不管。我想讓你拿著靈石,重新回一趟幻境蘇州。用靈石讓法陣重新發(fā)動?!?p> “……”
見我不答,大長老繼續(xù)道:“等你回來之后,我會將你身上的封印解開,并且……收你做徒弟?!?p> 一聲輕笑,大長老拂衣起身,一揮手,將面前茶盞悉數撤去,只答了一句:“不早了,回去歇息罷瞧,有人來接你了。”
“砰!”
“吱嘎……”
眾生殿的門驟然被踢開,逆光下一個瘦長筆挺的影子站在門口,黑色面罩,系帶隨風獵獵飛舞,一柄出鞘的短劍寒光閃爍,映照那人寒如深潭的目光,肅蕭凌冽。
“阿澤?”
玉爐香,紅蠟淚,白玉為頂,檀木作梁,珍珠垂簾,紅綃羅帳,正中置一張七尺寬的沉香木榻,雕花繁復深淺不一,上置云紋繡香枕,浮鋪燈圍繞床榻緩緩旋轉,百轉千回流光溢彩。
三長老的輪回殿,布置得和蘇州最大的風月場一樣。
我跪坐在桌案前,正對著三長老半倚半靠躺在沉香木榻上,托著頭,閉了眼,睡眼惺忪,懶懶散散,身上重青色靈渚長老袍松松垮垮罩在身上,袍邊散開撒了一地。
眼前景象,和美人出浴圖比,有過之而無不及。
“師父,我將阿姐帶回來了?!逼邼烧驹谖疑磉?,向榻上那個不知道是不是醒著的人行了一禮。
半晌,那人都沒有動作。
“怎么辦?”
我皺了皺眉,不假思索道:“打醒吧?!?p> 接著,兩個香枕前后不一朝著三長老飛過去,只是電光火石之間,穩(wěn)穩(wěn)砸在三長老的臉和頭上。
榻上的人一個激靈,自我清醒了一下,將目光流轉過來。
“啊,阿鯉?!?p> “呵,可算清醒了,地北伯?!?p> 靈渚門的三長老,秦木通,是我和七澤的小伯,也是七澤的師父。
又因為小伯和二伯是同父母的兄弟,二伯叫秦天南,我們便管小伯叫一聲“地北伯”。
天南地北,一聽就是兄弟。
“七澤也只有你在的時候敢這么沒大沒小。”地北伯隨手將香枕抱在懷里,從袖子里摸了一個橘子拋給我,我接了,又順手拋給七澤,七澤剝了皮,將一半塞進自己嘴里,剩下扔回給我。
“過獎了,師父?!逼邼珊僮樱崃艘痪?。
地北伯“哼”了一聲,又摸了個橘子,扔石頭似的正中七澤的腦袋。
“啊……我死了。”七澤應聲倒地。
我面無表情,撿了從七澤“尸體”上滾落下來的橘子,自顧自剝了起來。
“阿……姐……”七澤躺在地上,扯了扯我的衣角,偷偷喊道:“快……訛……師……父……”
地北伯整了整衣衫,坐起身瞥了眼裝死的七澤,轉向我:“阿鯉我出去一趟,去告訴輪回殿的其他弟子,他們的三師兄明日出殯。”
地上傳來一句幽幽的抱怨:“師父你好狠心……”
地北伯露出極為滿意的笑容。
哼,這對師徒。
我揚起嘴角,第一次覺得,進輪回殿就像回了家一樣。
“對了七澤,”地北叔捏了捏眉心,“繼任大典上傳給你阿姐的書司杖,哪里去了?!?p> “??!對對對對……”七澤像是突然想起什么,一個翻身從地上坐起來,湊到我肩膀邊上興沖沖道:“阿姐,你等著,我這就給你取來?!?p> “哦……嗯……”
沒等我答應完,就見得七澤身形一晃,殘影拂過,霎時消失在輪回殿門外。
“記得把門帶上!”
地北叔遠遠喊道。
“嘭!”殿門被關上了。
暖爐中飄出縷縷香煙,透過輕紗羅帳,裊裊散去,珠簾搖曳迷人視線,地北伯散在水紋珍簟上的衣袍,金線畫蓮,瓣瓣生花。
如此奢靡。
“阿鯉,”地北伯抬了狹長的眉眼,“整個書司繼任大典都不見你,你去哪里了?”
我剝橘子的手頓了一下。
想來七澤帶我來輪回殿,本來就是地北伯的意思。
“沒去哪里。”
地北伯輕笑一聲,
“別騙我,我可是看你從小長大的?!?p> “我也是從小看著您玩阿澤長大的?!蔽彝癄t邊上湊了湊,暖了一下手,“再加上白澤,我還能瞞得住您什么?”
靈渚門三長老,擁有一只可見人心的白澤靈魄,整個靈渚天域,有哪一個不知道。
當然,在七澤對我講他也有一只之前,我確實不知道。
“所以說,我從眾生殿出來,地北伯還是不放心?!?p> 地北伯長嘆一聲,道:“阿鯉,你知道你最可怕的地方在哪里嗎?不聲不響,卻能一眼看穿別人?!?p> “我看不見地北伯的靈魄,阿澤告訴我的?!?p> “呵呵,裝傻的本事也好得很,你明明知道我指的不是靈魄的事。”
他所指的是,我看出了他的心思。
“讓地北伯擔憂了?!蔽掖沽搜?,聽到暖爐發(fā)出炭火灼燒的噼啪聲,還有寒風吹過殿門發(fā)出的嗚咽。
地北伯凝視著我,微微蹙眉,似乎欲言又止,“阿鯉,不管你在眾生殿聽到什么,都不要放在心上?!?p> “所以,幻境的事,是大長老亂編的嗎?”
我見地北伯不知從哪里變出一把扇子,搖著搖著突然手一頓,看向我。
“幻境的事,倒是真的。”
“為什么三年前你帶阿澤來蘇州的時候,沒有把幻境蘇州的事告訴我,你們真的想將我一直困在里面,是不是?”
“不要多想。”
一個橘子飛過來,正中我的額頭。
我吃痛發(fā)出“嗚”的聲音,揉著前額,睜著一只眼看著地北伯,疑惑不解。
“把你放在幻境里,是為了不讓你被找到?!?p> “誰在找我?”
“這個你不必問。我是你小伯,不會害你的?!?p> “所以,并不是為了利用我……那,如果我執(zhí)意要回幻境蘇州,再看看虛實呢?”
地北伯沉默許久,伸手,熟練地摸摸我的頭。
“按照你的性子,我也留不住你,蘇州留仙居雅間,門在那兒,記得把七澤帶上,我的徒弟還有幾分本事?!?p> “嗚哇……”我的頭發(fā)被地北伯揉得亂七八糟,但他掌心里傳來的溫度,從頭頂滲入皮膚,溫暖了血肉。
我想起剛來靈渚門那天,七澤的表情以及對我說的話。他說我不應該在靈渚門,當時他的笑容,慘白如霜。
七澤知道我被藏起來的事,而地北伯知道,為什么要將我藏起來。
他們是為了我好,我可以不信大長老,卻不能不信我的親人。
在暖爐邊上聽炭火噼啪作響,衣服被烤得熱乎乎,在天寒地凍的深冬,很是舒服。
我捂著腦袋半晌不語,待一爐熏香燃盡,才開口。
“給個橘子?!?p> “橘子性溫,你體質又寒,吃多了容易上火?!?p> “最后一個?!?p> 地北伯“噗嗤”笑出了聲,有些寵溺地又摸了個橘子扔給我。
從輪回殿里出來,我就瞧見了坐在殿外回廊上的七澤。
他神神秘秘地弓著腰,手里捏著半塊不知道餡的餅,似乎在地上喂什么東西。
我喊了他一聲。
“噓!”
他連忙做了個噤聲的手勢。
我躡手躡腳湊過去,見他面前空空如也。
“什么東西?”我悄悄道。
“給你看。”七澤捏了個訣,我很自覺地把眼睛閉上了。
一只渾身雪白的兔子慢慢顯露在空氣里,后腿啪嗒啪嗒拍著地面,紅色的眼珠水汪汪一動不動盯著七澤手里的月餅。
七澤將小塊月餅塊拋向空中,那兔子猛地向上一竄,在空中靈活翻了一個身,咬上月餅,還撲騰了幾下,才輕飄飄地落地。
像面團一樣,很是柔軟可愛。
七澤伸手做了個“抓”的動作,揪住兔子的后頸,揉了一團送到我面前,道:“是只兔靈,不知怎么就溜達到輪回殿門口來了,不肯回去,我就先喂一會,你要不要抱抱?”
我不知道該抱哪里,就憑他提著兔靈的手勢,我根本沒有辦法分清哪里是兔子頭哪里是兔子尾。
我戳了戳,見那兔靈探出腦袋,嗅了嗅我的手指,“啊嗚”咬了一口。
我與那兔子對視了半晌,它眨眨眼睛,見我面無表情,又試探著順著手指往上咬了幾分。
“松口?!?p> 兔子咬著我的手指沒有動靜。
“再不松口就把你扔出去。”
兔子這才極不情愿松了口,慫慫鼻子,卻聽得它發(fā)出一聲“切!”
“阿姐,它剛才是不是……”
我也聽見了。
我一把從七澤手里奪過兔子,三步并做兩步返回輪回殿門口,將兔子往輪回殿里一扔,“嘭”一聲把門關上了。
“地北伯,送你的點心?!?p> 卻聽得那靈兔在門的另一邊,兩只前腳在門上迅速撲騰,能感覺到它內心深深的絕望。
“知道錯了嗎?”
“唔……唔……唔……”
“講人話?!?p> “知……知道了……”
殿門的另一邊穿出一個可憐兮兮的少年的聲音,帶著哭腔。
我將門打開,就見那兔靈縮在門檻下面瑟瑟發(fā)抖。
一見門開了,它跐溜一下就從我與七澤的腳邊上鉆出來。三下五除二爬上回廊扶手,蹲在上面,立刻換上一副嫌棄的表情,沖著我吐舌頭。
“略略略略略……”
冥頑不靈。
我還想伸手去捉它,它卻靈活地在幾根扶手之間游走,騰空而起,飛檐走壁,我連兔毛都沒摸到。
“略略略,捉不到!”
我想好今晚吃什么了,剁椒兔頭。
又是幾個回合的較量,我最終還是在七澤看戲似的旁觀下,體力不支敗下陣來。
“行了,你來這輪回殿做什么?!逼邼杉皶r將我們打住,問那只倒懸在回廊頂上的兔靈。
“聽說你們要去幻境蘇州?”那兔靈翻身落在地上,抬了前爪指著我和七澤,興奮道:“帶上我吧!”
“不。”我回絕。
“求你了!”它捧起自己的臉,水汪汪的眼睛眨巴眨巴看著我,委屈得像要哭出來。
“不。”
“切。”它嫌棄地把頭扭向一邊。
呵,這只表里不一的兔子。
七澤忍笑忍得幸苦,捂著嘴,細長的身板抖得厲害。
“哈哈,阿姐遇上兔子,絕配!”
“閉嘴吧你!”
我揮手在幸災樂禍的七澤頭頂敲了一下。
“去拿了半天的書司杖,東西呢?”
“啊,對對對……”七澤突然記起還有這么回事,連忙道:“我正想回來告訴師父,書司杖不見了!”
“所以……出了事你還在這里喂兔子?”
“嗯!”
這聲“嗯”底氣十足,鏗鏘有力。
我很無奈地看著他笑得一臉人畜無害,幽幽道:“你的良心不會痛嗎?”
他抬了頭思索片刻,微笑道:“痛,并快樂著?!?p> 自我建議,換個弟弟吧。
“你們方才說書司杖?”地上那個元氣滿滿的少年音再次發(fā)作。我低頭,只見方才那只兔靈撲騰著后腳,伸了前爪比劃了一個長度,“是不是這么長,木頭的……”
“對,你可看見了?”七澤忙道。
“吃了?!?p> 兔靈面不改色心不跳,咧開嘴做出“笑”的表情。
七澤的笑容瞬間凝固,皮笑肉不笑從腰間“噌”一聲抽出短劍,遞到我面前。
“我按住它,阿姐你下刀?!?p> “啊啊啊,別別別別別……”
兔靈霎時驚慌失措,一個飛竄,又重新縮回輪回殿的門檻后面,抖成了一個篩子。
“我我我我,我給你們吐出來還不行嗎?”
“快!”
兔靈探頭,瞧見七澤收了刀道,委委屈屈道:“不是說吐就能吐的,我都還沒吃飽……”
“噌!”
“啊啊啊啊,我吐我吐!”
那兔靈醞釀了半天,又努力了半天,書司杖沒吐出來,倒是吐出來一片透明的石頭。
“嗚哇,你到底吃了多少東西……”
七澤十分嫌棄地將石頭撿起來,用衣服擦了擦,仔細端詳了一番。
那石頭清透如水,扁平如盤,四角不規(guī)則坑坑洼洼,表面卻光滑平整,堅硬如玉,似千年寒冰所化,又似清泉瀑布所生。
七澤用手摩挲半晌,低頭凝視著那片石頭,神情嚴肅,似在想什么。
“你從哪里弄來的?!币婚_口,他的語氣有幾分微寒。
“嗯嗯嗯嗯……不記得了,我剛化妖沒多久,妖力不足,也實在是餓得慌,成天渾渾噩噩看見什么吃什么,幾天前才清醒過來?!蓖渺`撓撓頭,想罷又撓撓頭,看起來一副絞盡腦汁的樣子。
“怎么了,阿澤?!?p> 我不知道他看出了什么,卻見他喃喃了一句“也罷”。沒有捏訣也沒有念咒,只是用一根手指抵住石頭表面,凝神屏息,似乎往石頭里注入了靈力,那石頭便發(fā)出瑩瑩白光。七澤開始慢慢移動手指,在石頭表面畫出一個正圓的圈。
聽得“喀喇”一聲,除七澤畫圈的地方外,其他地方竟碎成了粉末。
“阿姐,過來。”
我不明所以湊過去。
“睜眼?!?p> “啊?可是……”
“相信我,睜眼?!?p> 我將眼睛睜開,卻見阿澤將那片圓石片直接舉在我右眼前面。
“你再看看,兔子還在不在?”
透過圓石片,我瞧見一只兔子昏厥似的躺在地上,一邊拍著自己的肚子,一邊“不行了,不行了?!钡厣胍?。
“啊!”我驚嘆出聲,興奮一瞬間沖上頭,開始語無倫次,“我,你,我,看見,兔子?!?p> “阿姐……冷靜?!?p> “澤,阿,子,兔,見,看,我?!?p> “阿姐,話不能倒著說……”
“不是,法器,沒用,對我,怎。”
阿澤扶了前額,無奈道:“可能其他的法器不對阿姐的靈根,所以無法助你使用靈瞳。”
“那……”
阿澤蹙眉頓了頓,道:“這……是一種……很不一樣的靈石,嗯……可能正好對上阿姐的靈根也說不定?!?p> 阿澤將拿著石片四處亂照的我拎回來,在我眼前畫了個法陣,將石片放進法陣里。如此一來,石片便浮在了我的眼前,怎么也掉不下來。
家有一弟,如有一寶。
地上躺著的兔靈見我笑得像個傻子,翻了個白眼,喃喃了一句不知說了什么的話。
“喂,你為什么一定要去幻境蘇州?”七澤戳了戳半死不活的兔靈。誰料那只兔子一個撲騰躥起來,目光炯炯有神,瞬間生龍活虎。
“怎么,你們肯帶我去了?”
“你幫了我阿姐的大忙,我們還有什么理由不帶你去,況且書司杖還在你肚子里面。”
七澤的劍柄劃過靈兔的肚皮,湊近兔靈低聲說了些什么。
“不會不會,您放心就是?!?p> 靈兔直打哆嗦。
看來七澤又對這性格惡劣的兔子恐嚇了一番。
如此,一切就緒。
明日出發(fā),蘇州城。
我怎么都沒有想到,那只兔子的名字竟然叫做“李青龍”。
“你父母給你取名的時候,考慮過青龍的感受嗎?”
那兔靈倒坐在魚船的船頭木梁上,朝行走在水面上的七澤翻了個白眼,趾高氣揚道:“嘖嘖嘖,人小智短?!?p> 七澤沒有理他,那兔靈便慫了鼻子悻悻然,又繼續(xù)搖頭晃腦起來。
“因我生辰八字主木克土,且出生時頭朝東方,又是一眾兄弟姐妹中的老大,便以四象之首青龍給我命名。怎樣?是不是很出風頭?”
我見它滿臉期待地看著我,有些不好拒絕,便尷尬地別過頭,背著良心“嗯”了一句。
“你什么反應嘛!”
它情緒激動地撲騰著后腳,差點從魚船上掉下去。七澤眼疾手快將它接住,拋繡球一樣扔進我的魚船里。
“球球,坐穩(wěn)了?!蔽伊嘀暮箢i,又將它放回船頭。
“嚇死我了……”兔靈心有余悸地瞅了眼水面,伸出短小的前爪拍拍胸脯自我安慰,接著又不滿地開始嚷嚷“什么球球!你叫誰球球!我叫李青龍!天上飛的那種青龍!”
“好好好,我龍哥天下第一?!?p> “那還差不多……”
船行不久,就入了幻道。
湖水為道,群星為天,如上銀河,如入虛空,萬物茫茫然皆暗,唯有漫天星子倒影在湖水里,似天上地下皆是星辰。而眾星宿做引,便可漫步幻道中實則日行萬里。
其實在靈渚門里,走幻道要比御劍飛行來得快得多。
我捂著左眼仰頭,看著漫天的閃爍贊嘆了半天。再將右眼捂上,眼前景象一瞬即無,唯有霧氣茫茫的湖面一望無盡。
“這幻道共一萬八百四十條,皆由星象指引,若走錯一步便會迷失在濃霧的江面上,永不得歸途,靈渚門就是用這種方式避開一些不懷好意之人,獨立在凝霜湖之上?!?p> 七澤在水面上,負著手,如履平地,還不忘蹦跶蹦跶地給我講解。
“唔……”星辰美景,讓人目不暇接,我都忘記了應答。
“幻道北至玄皞天域,東及神木妖域,南為封淵崖,崖下便是赤澤水?!?p> “這么多路,你都記住了?”我一頓,不可置信地望向七澤。本想著七澤會鏗鏘有力地“嗯”一聲。
卻見他從袖子里掏出一個玉環(huán)似的東西。只要七澤稍稍催動靈力,一個溫潤的輪廓便浮空出現在玉環(huán)上。
是一個司南一樣的東西。
“阿姐,你太天真了?!?p> 炫耀完,七澤將玉環(huán)在手里一耍,收回袖中。
“……”我一時語塞。
不多時,出幻境,夜幕四合,已是蘇州城內。
佳人舞點金釵溜,紅燭伊人,寶馬香車,歌女幽幽的吟唱,飄過倒影了蔭花樓閣的宛溪水,繞簾外芭蕉三匝,融進微寒的夜風里。
蘇州,果然完好無損,一如往常。不過來來往往的面孔,沒有一張是我熟識的。
魚船進不了蘇州小橋流水的河道,我們便在漁家碼頭換了艘懸著一串紅燈籠的小舟,繼續(xù)沿水道前行。
自柳林河入石塘街,眼前的景色豁然開朗。
水上長街石塘街,一水道,水面店鋪林立,倒影斑駁陸離,堪稱江南繁華一景。
此處距離我所在的隱仙居也不過兩條街。
四方燈從夜色中浮現,高高懸掛在石塘街上方,在夜色中向前延伸,似一條長線牽引街上的船駛到街的盡頭。
今日,這里出奇得熱鬧。
“阿姐看,那是什么?”
只聽得一聲“開道!”前頭的各種船只彎彎曲曲排了一長隊。隊伍最前方騷動起來,悉悉索索聽不清楚,隨即隱隱約約聽得有人喊,“玄皞門!是玄皞門的馬車!”連片的喧嘩聲向后一路洶涌,瞬間將我們吞沒。
球球好奇想看一眼,直往長得比較高的七澤身上爬。
差點一腳踩在七澤臉上。
七澤沒說什么,將它拎起來放在自己頭頂。
球球撐長了脖子,左右晃頭尋找著人頭堆里所剩不多的縫隙。
“哇!看見了看見了!”
幽遠的車鈴聲隨夜風傳來,霎時間,一隊富麗的車馬踏風而至,駛過水道上的飛虹橋。
打頭的是一玉雕窗檐的紫檀木馬車,四角垂下金線編織的流蘇,車窗被一簾錦繡絲綢遮擋,看不到車內的人是什么模樣。
隨后的是一褐色紅酸枝雕馬車,精雕細刻,巧奪天工,帶著淡雅的沉香味,沾染了一路。
不知風兒有情還是馬車中的人有意,只是一剎那,跟在后面的馬車簾子被撩了一下,又迅速垂落。
我無意間看到七澤的側臉被燈火照得明亮,原本目光本漫不經心的眼眸,微微瞇了起來。
一種意味深長,令人預感將要發(fā)生什么事的眼神。
有意思……
看到他這么有趣的表情,我也瞇了眼睛。
待馬車在夜色中消隱,七澤才回過目光。我咳咳兩聲,將他叫回神,提議道,“掉頭吧。”
“等等,”七澤一個飛身,落在不遠處的一家店鋪前,與店家攀談了幾句,飛回來時手里拿著一個冪籬。
“帶上?!?p> 他將冪籬扣在我頭上。冪籬垂下長長的淺青色薄紗,將我遮了個嚴實。
“做什么?”我問。
“夜風緊,給阿姐擋擋風?!逼邼煞笱?。
我回首望了眼燈火通明的石塘街。彩燈闌珊,明滅隨緣,只看一眼便會迷了眼。人聲鼎沸,摩肩接踵,百態(tài)眾生,百面眾人,多一個少一個,于世無濟,于世無損,但與個人,則是一生。
還未出柳林河,就瞧見一個白色的影子疾如魅影,伴隨著一聲啼鳴破空而出,從頭頂上飛馳而過,殘影轉瞬即逝,接著斂了雙翅垂直下落,于水面猛然展開長翼,掀起疾風,橫沖直撞向我們沖過來。
我這才看清那是一個姑娘,駕著一只蒼鸞,氣勢洶洶席卷而來。
“哇!”球球站在船頭,嚇得閉上了眼睛。
七澤眉頭一緊,單手繪出一個法陣,伴著純凈無暇的靈力從指尖傾瀉而出,四周水面驟起數道水柱,同時卷向空中。
那姑娘見狀瞬間覺得不妙,手勢變換,蒼鸞瞬間化作一團云煙,同時飛出三個流星鏢,只見一道殘影足點飛鏢,輕巧地落在小舟掛燈籠的桿子上。
她一身黑白幽昌紋緊身靈修衣,辮子系得很高,手中短彎刀靈活揮舞,居高臨下地看著我們三個。
好凌冽的姑娘。
“本小姐找秦七澤。”
一句話干凈利落,連抑揚頓挫都沒有。
“噠!噠!噠!”三只飛鏢正中桿子。
“讓他自己說,什么時候來提親?!?p> 我……的……老……天……啊……
我望著七澤,呆若木雞。
戌時,蘇州城尋歡閣瓦肆,雅間。
一盞茶的功夫后,小妮子端端正正坐在茶案前,先是行了個禮。
“見過書司。”
又行一禮。
“見過阿姐?!?p> 我摘了冪籬,倒了兩杯茶,將一杯推到小妮子面前,向前探了探身體用手撐著下巴,擎著笑看著小妮子。
“叫什么名字?”
“穆棠。”
雪綻霞鋪錦水頭,占春顏色最風流。是個好名字。
“家住何方?”
“玄皞天域,玄皞門,隱宗?!?p> 玄皞?那個白皞神的佩劍,輪回所化之人的仙門?
“自古神白皞出世,便有了玄皞天域。自有靈修,玄皞門便是靈修最大的門派。玄皞門以劍修為主宗,門規(guī)森嚴,高手如云,深不可測?!?p> “呀,我知道我知道,荒靈山迷遇仙人,借問太和道乾坤,流云浮游蛟龍潛,一畫開天玄自成。這首仙家名詩最初說的是不是就是玄皞天域!”
球球蹲在茶案邊上,舉起手來,然而茶案太高,只能看到一只爪子在空中飛舞。
想來玄皞門立門人是神器輪回,傳承神君意志,定會受到天佑,生生不息吧。
“玄皞門內部有許多不同的宗派,一方面是千年來門內分化,另一方面是小門派依附,最后被納入玄皞門內獨成一宗,所有宗派全聽令與掌門?!?p> “而隱宗分自最大的宗派劍宗,習浮光掠影之術,颯踏流星,亡命短刃,簡單來說,習的是刺客?!?p> 我想起七澤的短劍,以及那天來眾生殿找我時一身肅殺的打扮,回眼看了七澤:“你修的是什么?”
“御靈,刺殺?!?p> “唉,那豈不門當戶對?!蔽也[起眼睛。
小妮子突然愣住了,咬了下唇雙頰一下子變得通紅,開始扭扭捏捏起來。
“本小……我……才沒有……”
方才氣勢洶洶的樣子一掃而光。
“那……我這算是……見過家長了嗎……”
噗嗤,這小妮子可愛得很。
“阿澤,你說呢?”
我聽見七澤在我身后小聲咳嗽了一下。低著頭支支吾吾,不停用手搓發(fā)燙的耳垂。
看來這小子對穆棠也并非全無心思,只是太過害羞。
“呆……呆子,你倒是說話啊!”
“嗯……嗯……”
“嗯什么嗯!難道你還想躲?”
“已經來不及躲了……”
我聽這兩個人左一句右一句打鬧,感覺找到了人生的樂趣。
接著穆棠像我描述了她追七澤從玄皞門一只追到靈渚門,直接帶了彩禮蹲在靈渚門門口,要用八抬大轎要把七澤抬回去的事。
“然后呢?”
“然后這個呆子就開始滿天域躲我,一追一躲,兩個人跟捉迷藏一樣?!?p> “啊嗚!別再說了?!逼邼煞鲱~,發(fā)出一聲哀嚎。
我笑得一口氣沒倒過來差點步了老書司的后塵。
“所以說,你這玄皞門堂堂二小姐,來蘇州城做什么?”言歸正傳,七澤雙手抱胸,靠在里茶案不遠的窗口,朝這邊看過來,“有什么事不能交給手下人解決?!?p> “平寒叔幾日前又鬧著要歸隱,誰勸都不管用,只能派我和我哥來蘇州叫他的女兒笙姐姐回去。”一聲長長的嘆息,滿是無可奈何。
也就是說,這個小妮子看見七澤就直接從馬車里沖出來,顧不上馬車里的笙姐姐,直奔七澤就來了。
凌冽的脾氣。
一句低沉冰冷的質問,打破周圍和睦溫暖的氣氛,從窗邊響起。
“你哥也來了?”
我側眼,瞧見七澤站在窗邊,陰沉漫過眸子,就連嘴角最后一絲笑容都被吞噬殆盡。
“他什么時候出來的?”
“不久前剛出關,正好閉關十年。”
“呵,閉關?”七澤冷笑一聲,別過頭去,“真是閉了好長時間的關?!?p> 我端了茶,小酌了一口。
心頭有些莫名發(fā)寒,卻找不出緣由。
七澤見我的臉色有些發(fā)白,時打住道:“阿姐,我們還是談談正事?!?p> “正事?”穆棠一個激靈“敢情你們不是來蘇州游玩的?”
“……”
我一時語塞,正當我要開口時,七澤突然打斷了我的話。
“與你無關,你早些回去吧?!?p> “不,我知道你們在找什么。”穆棠霎時嚴肅起來,“你們是不是在找一個結界入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