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月20修】
但見何文書捋著胡須,面帶淺笑。
“尋常事物,自然入不了錢老爺?shù)难?。所以方才我說了,這次的東西唯求一個‘新’字——新奇,新鮮,新意!當(dāng)然,也是圖個‘心意’。”
“這心意,是大伙兒祝壽的心意,也是府尹大人和錢老爺接濟咱們青城百姓的心意。況且這事全憑自愿,又沒刀架在脖子上迫人參加,怎么選擇,還不是各人自己的事情?”
說到這里,那何文書看著秀才,朝那秀才擠了擠眼睛。
“呂秀才才華卓絕,若有幸能在此次比賽拔得頭籌,想必今秋前往安陽參加州試,甚至日后前往上都科考的盤纏,都一并不用愁了。”
這話一出,那準(zhǔn)備繼續(xù)提問的窮秀才頓時羞怒上頭,恨恨地望了一眼何文書,一甩袖徑直離去。
看來又是一個瞧不上銀子的腐儒。
天歌搖了搖頭,再沒了繼續(xù)的興致,一錯身站到了隊伍后面,啃著糖葫蘆排隊等報名。
銀子這東西,總有人瞧著它酸臭,覺得提及便污了自己的口,看到便臟了自己的眼。
但享受著這些阿堵之物帶來的好處時,卻又絕口不提先前的厭惡,只恨這糞土不能越多越好。
想到這里,天歌將口中山楂籽吐出一粒,好似吐出什么惡心物事。
然而那山楂籽好巧不巧,正落在一擺百褶蓮紋裙角上。
“你在這里做什么?”
熟悉的聲音傳來,將天歌喚回神。這時她才發(fā)現(xiàn)不知何時,眼前竟站了一個人。
而這人好巧不巧,正是先她一步出門的趙家大小姐,趙云珠。
在外人面前,趙云珠的聲音總是柔和,如今對著天歌,更是溫婉淺笑。
天歌渾然不知自己方才做了什么,又咬了半顆山楂,當(dāng)著趙云珠的面一邊吃一邊道。
“排隊,報個名。”
吃完口中那半顆,天歌亦沖著趙云珠一笑。
“還別說,那朱老頭糖葫蘆做得真不賴。糖漿燒得一點都不焦,而且淋在山楂上不多不少,不會嘗不出甜味,也不至于太膩,怪不得大姐愛吃。等會兒要我給你帶一根回去嗎?”
趙云珠暗暗咬牙,就是這樣子!
痞里痞氣沒有大家閨秀的氣質(zhì)不說,更是當(dāng)街失儀!這樣的臭丫頭母親居然還給她換屋子,還給她添東西!
如今甚至還敢往自己的新裙子上吐臟東西!
趙云珠望著眼前的沒事兒人,簡直要氣瘋了。
但多年來所受的教習(xí)告訴她,不能生氣,不能露出不滿,要笑,要溫柔大度……
“大姐,你怎么了這是?”
望著趙云珠憋得通紅的面色,天歌出言關(guān)切。
誰曾想趙云珠卻突然轉(zhuǎn)過臉去,突然瞪向身邊的碧云。
碧云看到之后一個哆嗦,忙不迭出聲提醒天歌。
“二小姐,你……您方才將山楂籽吐在大小姐的新裙子上了……”
天歌聞言一愣,這才反應(yīng)過來。
低頭看去,但見那裙擺上果然有塊綠豆大小的粉色污漬。
額,這個是真沒注意到……
天歌怪不好意思的撓了撓頭,然后在自己身上摸了摸,卻什么都沒有摸到。
這時她抬起頭,望著碧云忽然眼睛一亮,將糖葫蘆串橫咬在嘴里,天歌伸手便拿過碧云手中的帕子,準(zhǔn)備蹲身去擦。
誰曾想還沒蹲下,便被人伸手攔住去勢。
“站著干什么?”
伸手攔著天歌并扶她起身的趙云珠不滿地輕斥碧云,“這樣的事情能讓二小姐做嗎?”
碧云聞言,連忙從天歌手中拿過帕子,蹲下身來幫趙云珠姐擦拭起來。
也不管天歌站沒站穩(wěn),趙云珠快速抽回手,笑著幫她拂去肩膀不存在的灰塵,笑嗔。
“就算是出門在外,也得有趙家小姐的樣子。瞧瞧你一個姑娘家,這樣當(dāng)街吃東西,也不怕人笑話?!?p> 那語氣,儼然寵溺十足的貼心長姐。
“閨秀有姐姐做就夠了。就算我再守禮,也無法望姐姐之項背。反正本也是個野丫頭,不趁著年紀(jì)小盡興淘氣,長大了哪里還有這樣的機會?”
盡管天歌貌不出眾,但如今手中拿著串糖葫蘆,再眨巴眨巴黑亮的貓兒眼,哪怕是這樣揶揄的話,說出口竟顯出幾分天真嬌憨來。
好似那繁瑣的閨中禮節(jié),她這樣的孩子不照做也是情有可原。
就譬如現(xiàn)在,她可以當(dāng)眾跟趙云珠這樣說話,但趙云珠卻不能像昨天那樣,對著她冷嘲熱諷不滿撒潑。
趙大小姐在意外人的眼光,在意那辛苦營造起來的商女也可知書達理的閨秀形象。
所以她不能冒著被說苛待胞妹、盛氣凌人的風(fēng)險,讓天歌給她當(dāng)眾擦裙,反而要以關(guān)懷與不在意來體現(xiàn)自己的大度寬容。
正是因為知道這一點,所以天歌才那么爽快的準(zhǔn)備蹲身。
顧大局,識大體。
這是趙云珠的優(yōu)點,卻也是禁錮她一輩子的死結(jié)。
只要一想到趙云珠上一世因這六個字,忍受著滿院鶯燕,最后憂苦消瘦至死,天歌對她如今的刁蠻驕縱便多出幾分寬容。
趙云珠這個人,她不算喜歡。
但這種不喜歡,卻還達不到對盧光彥那你死我活的恨。
那種感覺,更多是對嬌氣少女的不滿。或者說是看不慣引起的討厭,也可以。
趙云珠不想跟天歌瞎扯,指著面前的隊伍問道,“你在這里干什么?”
“排隊報名啊?!?p> 天歌有些莫名,又補充一句,“這個問題你剛問過一遍了,我也回答過了?!?p> “那你可問過母親了?”趙云珠問。
“問母親什么?”天歌有些搞不明白。
“這報名以戶籍為準(zhǔn),且每戶只有一個名額,是否參與定然要戶主點頭。父親不在青城,除了母親你還能問誰?”
“哦,你說這個呀?!?p> 天歌這才明白趙云珠的意思。
在趙家,她的地位是最低的。
就算是跑堂的伙計阿貴,在李氏和趙云珠眼中也比她金貴。
既然每戶只有一個參賽機會,那怎么看也只有大小姐才有資格,就算算破天去,也落不到她這個二小姐頭上。
怪不得趙云珠要問她在這里做什么。
可是……
天歌忽的粲然一笑,“我是替人報名的,不是給咱家排的隊。大姐你若是想?yún)⒓?,可以重新排?!?p> 說著,她一指身后越來越長的隊伍,“呶,現(xiàn)在已經(jīng)排到那邊的牌坊了,官差大哥說過,不能插隊的哦!”
這話一說完,天歌看到自己身后跟著的人靠近了幾分。
趙云珠見狀氣結(jié),瞪她一眼轉(zhuǎn)頭就走。
隊伍中的天歌則愉快地咬下最后一顆山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