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氏見曲老夫人并未在意,便愈發(fā)地細細講來。
“由不得老夫人不信,確是老爺和我說的——說梁大人的少爺,今年已經(jīng)二十二歲了,還未定親。您猜是為何?卻不是為別的,原來那梁少爺兩年前曾經(jīng)定過親事,只是那人家的姑娘身子向來不大好,才定了親沒多久,就一病死了。待到梁家的人再要為梁少爺另尋婚配,梁少爺卻說,那姑娘雖未過門,卻也曾和他定過親,有過未婚夫妻之名,若是那姑娘尸骨未寒,他就再與旁人定親,未免太薄情了些,那姑娘泉下有知,也會傷心的,還說要仿女子為夫守喪的例,也為那姑娘守上三年,三年之后,自己才肯另行婚配,”方氏說著,自己直笑個不住,“故而梁少爺?shù)饺缃襁€是單身一人呢,您說,這梁少爺是不是有些傻氣?”
曲老夫人聽了,卻淡淡一笑,道:“他的傻氣,來日還指不定是哪個女孩兒家的福氣呢?!?p> 方氏原不過是將這件事當做個笑話來講,哄曲老夫人笑一笑罷了。
可是說者無意,聽者有心。
陸嘉月便留了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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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上房出來,回了春棠居,陸嘉月立刻讓人喚了小順和小成進來。
不多時,兩個小廝一頭霧水的又出來了。
四下無人,兩個小廝便站在墻根兒下開始嘀咕起來。
“小姐這葫蘆里究竟賣的是什么藥?上回讓咱們?nèi)ザ⒅鴬浼疑贍敚瑳]幾天曲大小姐就和婁家少爺退了親——這回又讓咱們?nèi)ザ⒅河返纳贍?,我不記得梁少爺和這曲家的哪位小姐定過親啊?”
“你傻呀,誰說非得和曲家的小姐定過親,才能去盯著?”
“既然梁少爺和這曲家的人無甚瓜葛,那小姐讓咱們?nèi)ザ⒅鍪裁???p> “你話可真多,小姐自有小姐的用意,她讓咱們做什么,咱們照做就是了,左右小姐不會虧待了咱們?!?p> “可是咱們也不曉得梁府在哪呀?”
“說你傻,還真是傻,成日里和柱子哥在京都城里東跑西逛的,這會兒倒抓瞎了?!?p> “嘿,你這么一說,我倒想起來了,還是得找柱子哥去,這京都城的大事小情,犄角旮旯,就沒有他不曉得的?!?p> “走吧,走吧,別說了,再說讓人聽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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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個小廝去后,辛竹也是滿心疑惑,遂問陸嘉月究竟意欲何為。
陸嘉月笑道:“方才在曲老夫人處,你沒聽見四夫人說的?”
“我正是想問小姐,四夫人都說那梁少爺傻氣,小姐還打發(fā)小順和小成去盯著他做什么?”
陸嘉月以手支頤,靠在炕桌上,一副悠然自得的模樣,“你就只記得四夫人的話,怎么不記得曲老夫人還說,梁少爺?shù)纳禋猓覆欢ň褪桥杭业母饽???p> 辛竹仍是不解,兀自琢磨了半晌,忽然一拍腦門:“我明白了——小姐是看中了梁少爺?shù)纳禋饬?,”笑嘻嘻地湊近陸嘉月的耳邊,“莫非小姐對那梁少爺動了心意不成??p> 陸嘉月頓時身子一歪,差點兒從暖炕上摔下去。
幸虧辛竹眼疾手快地將她扶住了,她紅著臉,輕推了辛竹一把,嗔笑道:“胡說什么呢,姐姐都還沒有人家,我著什么急的?”
辛竹這時才算真的明白了過來,笑道:“原來小姐又是在為英表小姐的姻緣做打算呢?!?p> “正是。方才四夫人說梁少爺傻氣,我反倒是覺得梁少爺才是真正的至情至性之人?!标懠卧路鲋蛔?,以手指輕輕叩著桌面一角,邊思量著邊道,“一個男子,對于與他定親時日尚短的女子,便能有這般情義,若是與他結(jié)成連理,白頭偕老的妻子呢,我想,他應該會百倍千倍的珍之重之吧。”
辛竹覺得陸嘉月的話甚有道理,點了點頭,又道:“小姐既覺得那梁少爺是個情義深重之人,為何還要小順和小成暗里去盯著他呢?”
陸嘉月淡然笑道:“單憑一件事,又怎能看清一個人真正的品質(zhì)和本性呢?就好比婁文柯,從前曲家人人皆贊他好,其實不過是金玉其外,敗絮其中罷了。至于那梁少爺嘛,俗話說不怕一萬,就怕萬一,多個心眼兒總是沒錯的,但愿他不是第二個婁文柯才好?!?p> 辛竹著實佩服自家小姐的縝密心思,只是這樣的心思,卻都是為了旁人做嫁衣,未免可惜。
于是又笑道:“小姐只管替英表小姐打算,不知小姐自己的姻緣又在哪里著落呢?!?p> 辛竹本是揶揄頑笑,陸嘉月聽了,卻不由得怔住了。
自己的姻緣...
重生之后,她只是想著要如何改變和挽救身邊所有人的命運,不再重蹈前世的覆轍。
她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是無暇去想,還是不愿去想男女姻緣之事。
男女之情,在前世里她已經(jīng)感受過了。
痛苦和傷悲,遠勝于初時的喜悅和甜蜜,最后,只留下了無謂的唏噓。
這一世,她不想再品嘗那些滋味了。
她只想和身邊的所有人一起平平安安地活著。
輕吁了一口氣,陸嘉月淺淺一笑,道:“命里有時終須有,命里無時莫強求——隨緣罷?!?p> *
冬至這日,京都城里終于下了今冬的第一場雪。
這場雪自夜半時分直落到天明,仍未停歇。
陸嘉月起得早,裹了馨軟的海棠紅綃絲錦被,就倚在暖炕上,看窗外鵝毛團兒似的雪花,撲簌簌漫天蓋地的飄落。
只是一夜,大雪便將天地妝點成另一個琉璃世界。
陸嘉月心里有一種莫名的欣悅。
辛竹問她:“是在這里用早飯,還是去夫人那邊?”
陸嘉月想了想,笑道:“今日是冬至,還是去姨母那邊吧?!?p> 待來至孟氏的正房,孟氏才往廳堂里的紫金小香爐里添了檀香,一回頭,就見陸嘉月站在門口沖著她笑。
孟氏“哎喲”了一聲,忙走上去將陸嘉月?lián)нM懷里,“這冰天雪地的,還過來做什么?只在你屋里待著就好,來回的折騰,仔細又受了風寒!”
“姨母不必擔心,我哪里就那樣嬌氣了?”陸嘉月笑著拍了拍自己身上的衣裳,“我穿得可厚實著呢,一點兒也不冷?!?p> 孟氏一瞧,只見她身上穿的豆青云錦夾襖,玫瑰紫絨綿湘裙,外面罩了一件小羊羔皮的半袖,頭上還戴了個雪白的兔兒臥,手里也捧著個鎦金暖手爐。
小小一個妙人兒,粉妝玉琢的,整個兒裹在一張?zhí)烨嗌鹁勁L里。
倒真是穿戴得又好看,又暖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