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陳朝廷向來有主和派與主戰(zhàn)派兩個派別,自北而南,主戰(zhàn)派總是因圣上恩寵而獨尊于朝堂。然而自文宗即位以來,文宗向來不喜征戰(zhàn),于是主和派驟然崛起。老皇帝慶宗曾認命的右相趙無垢,便在文宗即位后,立刻被貶??低蹶愓a也被剝奪軍權(quán),來到揚州養(yǎng)老。
其時金人二次南下,大陳主動與金人求和。金人同意了大陳的求和,從那以后,金為君,陳為臣,至今已有十年。而當時應(yīng)金人要求,文宗甚至召回被貶的趙無垢,然后親手將趙無垢交到了金人手中。
趙無垢執(zhí)掌朝堂將近二十載,大陳的多次對金反擊都是在趙無垢的命令下執(zhí)行的,就連康王陳誥,都是被趙無垢力薦,從而領(lǐng)了兵權(quán),這才能橫行金國無人可擋。金人恨透了趙無垢,于是從文宗手中,拿下了趙無垢的項上人頭。
趙無垢死后,康王退居揚州。大陳于是另立新相。當適時,有一名年僅二十一歲的少年書生被文宗抬了出來,想要讓書生接替趙無垢死后的右相之職。那書生,就是當今右相,秦宇。
當時滿朝文武莫不驚駭,區(qū)區(qū)一個黃毛小子,竟然出任右相,他們實在無法接受。
但文宗固執(zhí)己見,雖然礙于百官面子,沒有讓秦宇擔任右相之職,但卻將議和事宜,全權(quán)交給了秦宇。秦宇以二十一歲的年齡,來到金人軍中,最終談攏了條件。這其中,趙無垢的死,便是秦宇親口答應(yīng)的。
而后,秦宇雖然憑借一己之力談妥了議和之事,但百官仍然對其年齡耿耿于懷。于是文宗使秦宇為禮部侍郎,短短五年,登任禮部尚書,之后又三年,登任右相。
到這個時候,朝內(nèi)和派已然崛起,戰(zhàn)派再無地位。秦宇不知不覺中,成為了和派領(lǐng)袖,出任右相,實在是意料之中的事。然而瘦死的駱駝比馬大,戰(zhàn)派上書抗議,仍舊以秦宇的年齡作為借口,希望文宗收回成命。文宗一怒之下,將彼時任兵部侍郎的鄭闊,一舉提拔為左相。
秦宇當時二十九歲,鄭闊三十一歲,兩個人為官時間都不足十年,而且秦宇主和,鄭闊主戰(zhàn),年齡相仿,政派相向,這一下,戰(zhàn)派也沒什么可以說的了。
秦宇怎么成為和派領(lǐng)袖的,鄭闊也不知道,但鄭闊知道自己是怎么成為戰(zhàn)派領(lǐng)袖的。只不過時勢如此,誰做右相,誰做領(lǐng)袖。
這一次來揚州,鄭闊思量許久,還是決定來了。他想問問陳誥,為什么秦宇會在此次北伐一事上,保持沉默。
“以往我提出的諸多主張,秦宇都會竭力反對,然而這一次北伐,秦宇手下人叫的雖歡,他卻保持了沉默。也正因此,圣上才同意了北伐一事。下官想著,北伐一事事關(guān)重大,如若北伐成功,那我戰(zhàn)派便能夠重新獲得圣上青睞,況且北伐實在盡是益處,此時時機正佳,如果錯過這個機會,再想找一個這樣的機會,恐怕難了?!编嶉熃忉尩?。
陳誥想了想,道:“秦宇秦無性……此人的事我也聽過許多,確實有過人之處。他能從小小一個伴讀成為右相,光有圣上的寵愛是不夠的。但是這一次他為什么保持沉默……”說著話,他看到了旁邊似乎在思考的蘇塵,“小蘇,你覺得呢?”
“嗯?”蘇塵沒想到陳誥會忽然叫自己。
“秦宇你可知道是誰?”陳誥問。
“當朝右相秦大人。”蘇塵道。
“那,我們剛才說的你可聽到了?”陳誥道。
“聽到了。”蘇塵點點頭。
“秦宇為什么不出聲反對,你可知道?”陳誥問。
鄭闊在旁邊微微皺眉,他可不覺得一個不到二十歲的黃毛小子能有什么高見。
蘇塵猶豫了一下,道:“其實北伐一事,對秦宇只有好處沒有壞處?!?p> “此話怎講?”鄭闊皺眉問道。北伐明明對戰(zhàn)派有利,這個小子為什么會說對秦宇只有好處?戰(zhàn)派重新崛起,和派不就會被打壓下去嗎?
“這個……真的要講?”蘇塵問。
“要講,現(xiàn)在就講!”陳誥立刻道。
“那好吧?!碧K塵無奈的道。此時《十面埋伏》漸入佳境,蓮兒手中撥彈速度加快,仿佛有千軍萬馬在互相殺伐一般。
蘇塵緩緩說道:“要說北伐,首先就得說這天下。當今天下,一分為四,最北側(cè)的大夏,以及入主中原,占據(jù)了大片疆土的金國,然后是我大陳,偏居江南,岌岌可危,最后則是位居川蜀的大理。大理舉國上下推崇佛法,皇帝更是多出家為僧,故此大理只能自保,不能侵略,我們自然可以略去;大夏在最北側(cè),與我大陳沒有直接交流,一時半會也打不到我們,故此也暫且不提。只有金國。大陳與金國之間的戰(zhàn)斗由來已經(jīng)三百余年,到得現(xiàn)在,我們還在打。金人是大陳最需要直面的敵人。”
“這些話,是個書生都懂的,小蘇你不必贅述了。”陳誥打斷道。天下大勢,大陳書生沒有不知的。
蘇塵道:“那我簡短點兒,大夏近年來勢力極速擴張,而金國因內(nèi)亂,實力不斷下降。近幾年,大夏和金國互相抗衡,難分伯仲,金國的大多軍力都被投入到了和大夏的戰(zhàn)斗之中。北邊囤積大量軍兵,而南邊,則只留下少量。所以這次北伐,我大陳勝利的機會很大。金國想要調(diào)兵,需要大量時間,這段時間,我們的北伐完全能夠結(jié)束了?!?p> 鄭闊道:“我們北伐便也是看準了這一點。金國太小看我大陳,我們必須要給金國一個教訓(xùn)!”
蘇塵不急不緩的說道:“但鄭大人有沒有想過一個問題,北伐結(jié)束后,大陳會怎么樣?金國又會怎么樣?大陳能夠從中獲得巨大的利益嗎?而金國,會就此一蹶不振嗎?”
“這……”鄭闊遲疑一下,“北伐勝利,我大陳自然普天同慶,戰(zhàn)派能夠重新獲得圣上恩寵。至于金國……他能怎樣?一蹶不振當然不可能,但難道還能調(diào)兵南下,任憑大夏在北側(cè)侵略不成?”
蘇塵道:“金國調(diào)兵南下真的很有可能。柿子總檢軟的捏,大夏這塊硬骨頭金國啃不動,我們這個軟柿子主動送上去,保不住金國就會放下大夏,轉(zhuǎn)攻大陳?!?p> “不不不,金國不敢扔下大夏的?!编嶉煋u頭道,“我們這次北伐,就是有大夏在,所以才能與金國抗爭?!?p> 蘇塵道:“這只是一種假設(shè),金國當然不敢扔下大夏,但金國總會反擊的。到時候,不管這股反擊的力量有多大,秦宇都有一個借口,一舉將戰(zhàn)派打下深淵?!?p> 聽到蘇塵這句話,鄭闊立刻變了臉色。他忙問:“這是什么意思?什么借口?”
蘇塵道:“北伐有兩種結(jié)果,勝或者敗。敗了,秦宇不需多費口舌,戰(zhàn)派自然土崩瓦解。勝了,秦宇避鋒芒,和派偃旗息鼓,且讓戰(zhàn)派得意一陣子。然而之后,金國就會有三種結(jié)果。第一種,金國忙于北部戰(zhàn)事,無力征戰(zhàn)大陳。這個結(jié)果是秦宇唯一一個失敗的結(jié)果。第二種,金國忙于北部戰(zhàn)事,只派出小股部隊前來反擊大陳。大陳自然能夠擋下,但同時,秦宇必然會上書,因北伐之事,我大陳違背契約,做出不臣之事,長久以往,難保金國不會一口氣將我大陳消滅。鄭大人想想,圣上會不會考慮這個后果呢?”
說到這里,鄭闊已然想明白了其中的細節(jié),他的臉色變得更加難看。
蘇塵接著說道:“第三種,是秦宇,是誰都不想看到的結(jié)果。金國舍棄北部,揮兵南下,徹底解決大陳。到時候,誰也沒勝,全都敗了?!?p> “如果真如你所說,秦宇將這些可能都想清楚了,那他也有敗的時候,他怎么敢如此大膽做出這種決定?”鄭闊忍不住問道。
蘇塵道:“其實這不是秦宇的決定,這只是在我看來的決定。倘若我是秦宇,這么多種結(jié)果之中,只有一種是我敗,一種是所有人都敗,剩下的每一種,都是你們輸。那我為什么不賭?”
“萬一敗了呢?”陳誥問。
蘇塵道:“萬一敗了,那便重新來過好了。反正秦宇就算敗了,似乎也沒太大的損失。只要圣上還有求和的心思,那么秦宇便一定會有翻身的機會?!?p> 鄭闊長嘆一聲,忽然站起身來,向蘇塵作揖道:“蘇塵蘇子清,在下受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