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親的態(tài)度陡然堅定起來,“不!我只是在想要如何回絕她,婉娘,我是不會回房家的,當(dāng)年父親是怎么死的,我和母親怎么來的金陵,大家都知道,二十多年過去了,她既然不曾在乎過我,又何必演著骨肉相認的戲碼?當(dāng)初……”父親頓了頓,輕輕嘆了口氣,卻不是無奈,而是像失望了一般,“當(dāng)初的事情,不提也罷??傊?,咱們就在金陵呆著,與舅兄家親近,不去趟京城那一汪渾水……”
祖父是怎么死的?依稀記得當(dāng)年黃河決堤,祖父奉皇命徹查,回程的路上翻了車,當(dāng)時祖父的結(jié)案已經(jīng)完成,最后卻是大伯祖父面圣呈遞,祖父是有大才的,卻只活到了二十五歲。
難道祖父的死并非意外?
祖父死后,祖母為祖父守了三年,而后便將京城的宅子全都便賣,帶了父親來金陵,又是另買了宅子,與舅舅家鄰街而居,那時,舅姥爺還在世,舅舅卻已是家里的話事人。
舅舅,她已經(jīng)想不起來了,印象里,只有那滿頭的銀發(fā),房巽心下黯然。
母親父母早亡,只有一個年長她十多歲的兄長,在金陵為商,雖說林家富賈一方,卻與房家一樣子孫并不繁盛。林家祖上居于云南,本是開礦起家,而后來金陵經(jīng)商,覺得金陵繁華,便留了下來,這一輩只有舅舅和母親兩個孩子,母親在外祖母過世后,被早早的送到姑母家,舅舅中了個秀才便不再讀書,只經(jīng)營著金陵的家業(yè),膝下雖只有一子一女,倒也算安樂。
聽說母親死后他曾經(jīng)上門,可房巽卻沒有印象。之后再上門就是她成親之時,給她的添箱有足足二千兩,還有一箱的首飾古玩。比房家給她準備的嫁妝還多。大伯祖母很不高興,只說了幾句話便喝茶送客,她便也不敢多跟他說話,記憶中,只有他離開時蕭索的背影和滿頭的銀發(fā)。
嫁到齊家后,她接手了齊家的鋪子,也曾著人去打聽,才知道舅舅一家已經(jīng)回了云南,而金陵的家業(yè)也都易主,時逢亂世,竟是沒有半點消息。
“過幾日端午,三哥到得金陵,陪著大伯母回鄉(xiāng)這會子在娘家小住的三嫂必然會來接大伯母,與三哥一同回京,到時我便與他說明!”父親的聲音堅定,像是下定了決心。
房巽卻聽到母親輕笑的聲音,“大伯母想讓你回京城,可是大伯父可未必這樣想!”
父親恍然大悟,他一拍大腿,大笑一聲道,“是了是了,按大伯父的想法,如今大哥在直隸,三哥又要回京中,我不過是個七品縣令,若是回京對他們也沒有什么好處,倒不如在這南邊,也好有個照應(yīng)!”父親說著便握住了母親的手,“為夫竟然沒有婉娘想的通透!”
“夫君這是見到了大伯母,心里煩亂,這才一時沒有想到,婉娘不過是身在局外罷了!”母親柔順的笑著,卻向一邊躲去,嘴上嗔道,“姐兒睡著呢!”
房巽心中大喜,連裝睡也忘記了,嘴角不由輕輕彎了起來。
母親卻是看到了,“這孩子,不知道夢到了什么,竟然笑的這樣甜!”
房巽的心剛剛放下來,卻又提了上去,父親回京對大伯祖父的仕途無益,此事連母親都能想明白的事情,大伯祖母為何想不明白?不,一定不是這樣,大伯祖母不是那鄉(xiāng)間的無知婦人,她這樣做必然有她的道理!
大伯祖母一心想讓父親回京城,到底是為了什么?
父親低低的笑著,“婉娘,你看這是什么?”
“??!”只聽得母親低聲輕呼,房巽想睜開眼睛,卻又怕被送出去,只好豎起小耳朵,仔細的聽著。
——
房家的梧桐院里,李嬤嬤將甜白瓷小碗從黃楊木的食盒中取出來,輕輕打開碗蓋,溫?zé)嵫┌c著紅色枸杞的燕窩粥呈在了房家大老太太殷氏的面前梨花木八仙桌上。
“果然是有錢,這碗雖是白瓷不是骨瓷,但這燕窩卻是極好的!上頭點綴的枸杞也是顆顆碩大。”雖說是個下人,可李嬤嬤出身房家,常常陪著殷氏游走于權(quán)貴之家,一眼就看了出來。
殷氏坐在梨花木的圈椅上,身后靠著暄軟的萬字不斷頭的繡花大迎枕,臉上露出幾分不屑,“這有什么,我做姑娘時,吃的也是這種,這種白燕看似雪白,細看卻微微發(fā)黃,是進貢之物,除了沿海之地的商船偷運了來,就是那些破落的功勛人家偷偷拿出來賣的,不比血燕滋補,卻比血燕更溫潤?!?p> “這林家人低調(diào),外頭真是看不出來,若是七老爺能夠進京,進了房家,這燕窩倒也不算什么了……”李嬤嬤感嘆道。
殷氏冷了臉。
李嬤嬤見殷氏不喜,話未說完就連忙住了嘴,又拿了雕花銀勺過來。
殷氏伸手接過,一小口一小口吃著燕窩,待一碗燕窩吃完,又用熱帕子抹了嘴,臉色這才好些,“里頭放了梨汁,倒還算懂事!”
李嬤嬤讓小丫鬟將食盒撤了下去,笑道,“七太太必是打聽了您的喜好,知道您有咳喘之癥,這才兌了梨汁進去!七太太這樣聰明,若是能跟著您,時時有您提點,必能成為七老爺?shù)馁t內(nèi)助,這七老爺?shù)那俺獭?p> 殷氏的臉色越發(fā)難看。
這個老七媳婦,真是不懂事,婆婆和丈夫說話,哪有她開口的份,想起白天里的一出,殷氏就氣不打一處來。而后又想起老七房延敬,那護媳婦的樣子讓她恨的咬牙,她跟李嬤嬤抱怨,“難道是我不想讓他進京不成?你剛才也聽了,他那副油鹽不進的樣子,我能說什么?我總不能跟他說,房家現(xiàn)在窮的撐不下去了,等著他拿那老東西的錢和他媳婦的嫁妝來貼補貼補?”
李嬤嬤摸了摸頭上鎦金的簪子,抿了抿嘴,心里又氣又笑。想著出京前房家老太爺房秉玖的囑咐,她忍了又忍,臉上賠著笑,“您別生氣,七老爺再有不是,也是您肚子里出來的,哪里有兒子不跟親娘親的,您看,這不是剛還拿了東西來孝敬您不是?”
殷氏想起房家老七林延敬剛剛送來的那個檀木雕花匣子,忙讓李嬤嬤拿過來。
上好的檀木,刷了暗色的朱漆,盒面雕著的鳳凰栩栩如生,李嬤嬤輕輕將側(cè)邊的麒麟銅扣打開,掀開了匣子。
可看到盒子里的物事,兩人不由驚訝萬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