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宿醉,莊淳雖然按時趕上了飛機,但精神狀態(tài)并不是很好。
走在機場的過道上,明晃的地板上透出他浮腫的眼睛,他不想就這個樣子去見他寶貝的妻兒。所以即使拿到了地址和相關的信息,即使他的心恨不得長上翅膀在她們身邊飛來飛去,他也只能推遲一天再過去。
“媽媽?!?p> 虛掩的門傳來孩子嬌柔的聲音,讓人很容易就想起他眉清目秀的樣子,想起生養(yǎng)他的母親。
“嗯?”
“明天我要去上學了嗎?”
“嗯,只請假到今天呢。你不想去嗎?”
“也不是。但是如果媽媽還在休假的話,我希望能呆在家里?!?p> “恩啊,好孩子。那媽媽再跟老師請一天假,明天我們就在家里休息,做好吃的?!?p> “好?!碧煺嬷赡鄣穆曇敉钢世实南矏?。只是,到了門口的腳步聲戛然而止,空氣也都停止了流動。
門口潔凈呈亮的地板上,一雙巨大鞋印,像是刻意留給李月的提醒,孩子的手被她攥緊。
良久,李月伸手推開了虛掩著的門。
“媽媽,有個叔叔在我們家里?!?p> 莊淳就坐在鏤空的屏風后面.他想回過頭去看,看他闊別已久的妻子和從未謀面的兒子,但是他有些不敢。
那是他的孩子!他的孩子!
當他進來看見屏風上那依偎在一起的母子的照片時,天知道該怎樣形容他的心情。激動、喜悅、懊悔、悲傷、慚愧,用盡世間所有的言語都不行。那一樣的眉宇,一樣的臉孔,一樣的面容,怎能不是他兒子!
“是媽媽忘了告訴你了。媽媽的朋友有事找媽媽,因為我們在外面,就讓他先到家里來了?!逼鸪醯捏@訝與憤怒過后,李月笑著向自己的孩子說著不存在的事。
此時此刻,莊淳真是恨極了她的冷靜。她就在他的面前做著這樣殘忍的事,就這樣輕而易舉?什么朋友連床都上了無數(shù)次,還上出了個這么大的孩子!
“哦?!?p> “媽媽,我想吃蛋糕。”
“嗯。在盒子里,你自己拿。”
背后傳來作作索索換鞋的聲音。孩子繞經(jīng)他背后踏著歡快的步子跑去廚房,她拉著給孩子新買的小車子從他身旁走過。穿著件碎花的長裙,背影依然如少女般纖細。莊淳忽然想起機場的地板上自己的倒影。
是不是歲月對壞心腸的人格外的嚴厲,不然為何蒼老的偏偏只有他這個悔過之人!
莊淳突然就焉了。
他拿什么來指責她呢?丈夫還是孩子父親的身份?
抱歉,這兩個身份他都沒有資格擁有!一切本就是他罪有應得。
今天他之所以還有幸在這世界上留下一個如此漂亮的孩子,那是因為她的慈悲!這個世界上,從來就沒有什么理所應當?shù)氖拢?p> 剛進門的母子在莊淳紛亂的思緒中,各自在忙著自己的事情。徒留莊淳一個人坐在那里,凍成了一座雕塑。時間是靜止的,迎面刮來了一陣陣風雪,刺骨地寒冷。
塔塔塔。小小的腳掌踏在木地板上,聲音越來越近。就在莊淳恍惚間,一個雪白的小臉蛋就這樣毫無防備地出現(xiàn)在他的眼前,讓他又一陣暈眩。
莊淳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緩過勁來的。再睜開眼,孩子已經(jīng)捧著小蛋糕爬到了凳子上,正拿著水果刀歪歪扭扭地切著桌上蛋糕。
他的孩子!劍眉星目,鼻子堅挺,帶著股英氣。比照片中更像他,甚至和他一樣是個左撇子!神??!幫幫他,幫幫他,一定讓他控制住自己。
“叔叔,吃蛋糕?!币话严牡蹲雍莺莸卮倘肓饲f淳的心臟,血液四散,肢體發(fā)涼。他好想說:寶貝,我是你爸爸。
但是他早已沒有立場!對于這個孩子而言,他只是家里突如其來的他禮貌地稱之為叔叔的男人!
“這是媽媽做的,很好吃?!?p> 一雙沾滿奶油的小手推著一份不大不小的蛋糕放在他面前,柔順的短發(fā)順著他動作晃動,露出豐滿光潔的額頭。安靜內斂的氣質反而更像她。
然后孩子將最大的一份蛋糕推到了一旁,柔柔說道:“這是留給媽媽的?!?p> 自己舔了舔小手上的奶油,拿起最小的一份卻沒有吃。盯著對面的莊淳,天真的眼睛里滿是詫異。
“媽媽,叔叔哭了?!焙⒆由踔翛]有轉頭看,就知道母親走到了自己身邊。
“叔叔可能有點累了?!?p> 李月把站在凳子上的孩子抱下來,解開了背帶褲上的扣子,卻沒有給他換從房間拿來的運動服。幫孩子裝好蛋糕,擦了手和被抹花的臉蛋。拍拍孩子,讓孩子去房間看動畫片,叮囑他不能離得太近。
李月目送孩子回房,像想起什么一樣。匆匆轉向廚房,一分鐘,隨著微波爐的叮咚聲,拿出了一小杯牛奶,送到了孩子的房間。
閉眼,莊淳平復自己的心情。如果可以,就讓他這樣呆在她們的房子里也行!他愿意,他懇請。
“過來坐吧?!?p> 李月已經(jīng)回到了客廳里,用遙控打開了落地的簾子。然后站在窗前,眺望著不知名的遠處。
“再救我一次?!绷季?,寂靜的客廳里響起的是莊淳沙啞的聲音。
夕陽中,兩手抱胸的李月只是微微一笑。
再救我一次吧。蘊含了多少未說出口的話語!
“你不用救,你活得很好,我也活得很好?!?p> “就這樣吧?!?p> 曾經(jīng)的種種,好的壞的,她都償還了,她不欠他的。而他欠她的,她也不要了。
“不用想太多,即使我懷的是強奸犯的孩子,我也會把他生下來?!辈⒉皇且驗槟愕奶厥猓芫弥澳阋呀?jīng)不特殊了。
“你不用負責,也不必歉疚,這是我自己的選擇。”
“再救我一次,我需要你們?!鼻f淳緊握拳頭,無比地堅定。
“你會活得很好的?!?p> “你對我多殘忍都是我應得的,但是你不能剝奪他擁有父親的權利,他有父親!”鏗鏘有力的聲音里卻帶著七分懇求。
李月回頭看著莊淳。
“你想說什么,我知道。但我們過去了,回不去了?!?p> 她的聲音低低的,像是在和他商量平常的事,就如詢問他,今晚我們吃什么菜一樣??上皇巧塘?,她說我們過去了,回不去了。
她沒有給他選擇。
“還有,你知道的。如果他希望有,他會有的?!?p> 良久。
“可是,我過不去。”莊淳睜著猩紅的雙眼像只困獸。
“恐怕那已經(jīng)與我無關了,我也一直認為我們都已經(jīng)成熟到了可以自己解決自己的事情?!?p> “是的。只是你忘了一件事,那是我們的孩子,我們共同的孩子,我的孩子。”
莊淳忽然激憤起來,再沒有往日里那般篤定雍容的姿態(tài)。
是的。從踏進這個房子里開始,他似乎明白了些什么東西。她們現(xiàn)在就像活在一個幸福的壁壘中,而他想闖進去,加入到她們幸福的生活里,充當丈夫和父親的角色。
他想起那晚他讓陳將買隔壁家的房子,現(xiàn)在他才察覺出自己的可笑。她不是那些你招之則來揮之則去的女人。她是李襲月,她有著極高的智慧,更有著比一般女人還要獨立堅強的品性。
要她回來,哪里是那么容易!
但,無論多難,路途多艱險。他永生都不會放手,不管用上什么手段,他發(fā)誓!
李月冷笑。向里走了幾步,看著莊淳縹緲的眼神反問:“我們的孩子?你的孩子?”
她突然好想哭,淚水洶涌地擠滿了眼眶!為何世界就這樣的不公平,他從沒有付出過,卻依然擁有權力,依然能這樣堂而皇之地說那是我的孩子!
李月轉身,壓抑地喊道:“你是要我死?”
“不。你知道的,我愛你,從始至終都是如此。”
“哈哈,然后呢?”
眼角的淚水終于不受控制地流下。兩顆心,同樣的傷口,卻有著不一樣的疼痛。曾經(jīng)多少次,她覺得自己已經(jīng)走出了曾經(jīng)的陰影,但現(xiàn)實總是天不遂人愿。那些烙進了骨子里的傷痕已經(jīng)和你的身體融為一體,每逢天陰下雨,他就出來提醒你歲月好痛,生活好沉重!
偌大的客廳里,漫長的靜默。莊淳折碎了手里的一支煙。
“然后我會讓你再愛上我的?!?p> 淚痕已干的小嘴邊上,挑起一絲冰冷的笑。
“你是了解我的,我們是了解彼此的。所以不要再說這些不好笑的笑話了?!?p> 在這紅塵俗世里,對著泥胎鑄就的血肉之軀言愛,本身就是個笑話!
她并非自比葬花的黛玉,能不食人間煙火只飲仙露瓊脂。不,不是。她也和他一樣,是墮落的凡俗之人。所以愛于她而言也應如是,不配!
既然如此,為什么還要虛張聲勢地談什么愛來愛去呢,大家撕了面具過真實的生活不好嗎!當日,要是他心里有一絲愛意,何曾至于那般歇斯底里。而如若她有愛,又為什么不能笑著招招手,對他說沒關系!
即使放在今天,若是他們間還有愛,何至于這般糾結過往與來去!
愛到底是個什么東西!為什么她只感覺到疼,感覺到?jīng)坝康暮抟猓?p> 李月閉著眼睛手撐在沙發(fā)上,似乎頭暈。莊淳想過去扶她,但人未動就聽見她下的逐客令。
“好了,回去吧。孩子餓了。”李月轉身,堵住了莊淳將要出口的話,卻不小心讓莊淳看見了她胸口起伏的抽泣。
她一直都這樣脆弱和怯懦。他知道。
“我可以把蛋糕吃了嗎?”
“如果不嫌棄的話。”
莊淳走過去,把兒子分給他的蛋糕一口吞下。這幾年的沉淪和墮落了終于找到了出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