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追娭毑現(xiàn)在住的博物館里
事發(fā)后,兩女人待我醒來,在我父母怪異又帶有懷疑的殺人眼光里,沒兩天,各回各城。再不回去,我父母只怕要起訴她們是教唆肇事者了。在莎拉帶有監(jiān)督意味地陪伴下,葛曼麗是真上了回長沙的飛機。據(jù)莎拉說,莊學(xué)鐘加油門的那刻,曼麗感受到了莊學(xué)鐘最終的絕情。她的一天天一點點一圈圈積攢而滿的美好想象,在陌生冰冷的一瞥和重力狠心的一腳油門之后,被撞到粉碎。那場車禍被撞到粉碎的還有我的兩個手機和 2001 年到現(xiàn)在的某些記憶。
回憶到那一撞,我渾身震顫,當(dāng)時的意識不禁調(diào)到當(dāng)下來。清晰一件事情的可怕再次襲來。
中午,我無心用餐,坐在辦公室里,掛罷莎拉電話,真實再現(xiàn),發(fā)抖的手伸向前,握著一個空圓,此時猛然看到大貨近在咫尺,在零點幾秒里,我聽到的不是腳踩剎車聲,而是轟了一腳油門的聲音!我的腳明明踩著右邊的踏板,我竟然是有意撞上去的!是的,是的,是我自己有意要撞上去的!我是自殺的行為!
我就那么無奈嗎?是什么趨使我要不惜生命危險地做這樣一件事?我恨透了葛曼麗,還是我自己?又或是——
回憶,絕對是對自己的犯罪。我全然不知,借著慣性一味地回憶下去,找到密碼將屏蔽的事點擊開來,那展開的圖景,就這樣,又再令我繼續(xù),走上一條回憶的不歸路。
我看清了來路,斷送了前路……
從出車禍的香港回到長沙,我如同一個殘障的寶崽,如同誰家里的寵物,無意識地在家休養(yǎng)。部分記憶像暗夜里的潮水每日每日地漸漸漲起退下,退下一部分,留下一部分。我知道了自己的年齡、職業(yè)、處一屋的二老是父母——我推測自己是得了全球最流行的職場憂郁癥,否則不會這般在家休養(yǎng),吃飯,吃不清白的藥物;睡覺,睡有夢纏繞的覺。對于我推測出的因由,家人順水推舟,小心維護。他們從不提及車禍,哪怕是與“車”與“禍”兩字任何有關(guān)的諧音。電視里一到這方面的畫面新聞,就裝模作樣地調(diào)臺。我明明可以開車送他們?nèi)ド辖?,他們說不用,等我養(yǎng)好身體再出門。
全世界只有我不知發(fā)生了什么,我以為自己是按公司程序請了假,在這樣以為的理由里我休息著,休整著,也是休克著。
諾基亞 N95 的鈴聲響起,有公司事務(wù)方面的電話,我已達到了應(yīng)對自如沒有障礙,我的“以為”便更多了“自信”。車禍的現(xiàn)場,我那臺手機撞成了無數(shù)零部件分離的碎尸。新手機是公司老大周董要人替我買的,買完試好就交到了我家人手上,家人幫我裝模作樣地弄了幾個家里電話打入和我用手機打家里電話的紀錄。至于短信的存在,也不過是父母和我的短信來往,非常日常的話語。至于手機上的照片或視頻定然是打開無顯示的。老人家沒那么專業(yè),再想陰我,也不過如此。但這些手筆足以令我這個半殘的人,輕易地落在他們編織的謊言里生活。
手機里沒任何存號,我沒那腦子去在意,荒誕地告訴自己,是自己不愛存號,自負地斷定自己記憶力超強,只要想到誰,誰的號就 0 到 9 自由組合跳出來。也怪,我竟然可以慢慢地記起公司主要領(lǐng)導(dǎo)的號、父母的號、玩得好的一兩個朋友的號,或許是從想賺錢那天起就對數(shù)字有天生的敏感?
車禍事件和相關(guān)人及這十年的諸多事在腦內(nèi)沒存檔。與其說,那些“有用的、寶貴的”記憶是父母幫我喚起的,不如說是哪一天的一根煙。
那天我可以上街了,一坐到黃興路步行街,無目的的一人扮行尸樣地走。一堆堆八零后九零后可能還要“后”的潮男潮女從身邊涌過,覺著陌生,我像到了另一個世界。好在黃興的銅像大氣而威嚴于眼前,他可以令我熟悉到、鏈接起辛亥革命的歷史,但我仍是找不到這條街熟悉的曾經(jīng)。
我全然記不得和誰來過,和誰在這里干了什么。一個名煙店引起了我的注意,我?guī)捉灸艿仵馊?,自己也不會理喻地順手拿出二十四元零錢買了包芙蓉王,一元錢買了個一次性打火機,熟練地扯掉塑紙,摳掉金鉑,捉出一根來,點著,吸。
尼古丁像條蛇游入大腦,思想被咬了一口,這才發(fā)現(xiàn),原來我是煙鬼系列之一。這么多天待在家,我竟可以做到一根煙不吸,沒有那種“肚子很飽,口里沒味”的感覺。要不是車禍那般,我哪輩子也不會有這樣的“多天戒煙”紀錄。
這時,旁邊一家貼滿偶像的音像店里大聲放起長沙最流行的本土 RAP 組合C-BLOCK 的《策長沙》:
我從細到大,住得長沙河西,
恰的水,恰的魚,哈是湘江河的。
河?xùn)|到河西,那里到這里,
公車線我哈熟,萬一不懂就打的。
我不是雜滿哥也不是老口子,
但是檳榔不選別的只恰老口子。
你知道長沙井,長沙煙,長沙酒,
不知道紅花坡,黃土嶺,黑石渡。
馬王堆的辛追娭毑現(xiàn)在住得博物館里,
省圖書館從周一到周日都是滿的,
古跡現(xiàn)在只有走馬樓和天心閣,
愛晚亭和岳麓書院你要清白,
你聽過彈詞,不一定聽過 C-BLOCK,
你知道練地,不一定知道 HIPHOP,
我們住得長沙,所以長沙話說唱,
你要懂味,舉達手搖,就像我國泛。
嗲嗲 60 歲還要克五一廣場玩板,
馱達崽要恰辣椒,她講不然難產(chǎn)。
恰得虧,霸得蠻,這叫長沙態(tài)度,
湘楚的古老文化,長沙才有。
我在附中讀書,國里有條墮落街,
小吃盡是,妹子一個比一個 HIGH。
一車過橋步行街,還搞點別的,
藥王街的四合一,那硬是要恰熱的。
記住長沙有花鼓戲和湘繡,
聽達劉??抽跃筒幌胱?。
C-BLOCK 歡迎大家來到長沙,
長沙人伸出你的手再莫講嗒。
長沙 CITY,長沙 SHOW,
長沙 C-BLOCK,長沙 FLOW,
長沙妹駝,叫長沙 GIRL,
我從南門口走到河邊頭,
月亮粑粑逗里做個嗲嗲,
嗲嗲出來買菜斗里做個奶奶,
月亮粑粑逗里做個嗲嗲,
嗲嗲出來買菜斗里做個奶奶,
跟你感,
我是長沙牙子地道的長沙娃,
所以長沙的說唱我用長沙話,
從小到大,從細到老。
0731 時刻子讓你覺得驕傲,
南門口,河邊頭,變化的很大,
以前稀爛的百正街早就已經(jīng)不在。
從東塘,清水塘到掃把塘,
還有長嶺,窯嶺到五家?guī)X。
長沙飛快發(fā)展,城市越來越好。
就像長沙的 HIPHOP。
越來越吊。
長沙電視厲害,
收視飛上天,
想法走在別過前面,你們摸攏我的邊。
老一輩的長沙里手,創(chuàng)建美麗星城,
告訴我們恰苦耐勞,是長沙精神,
長沙好多靚姐,星姐傾國傾城。
我愛長沙,要感出我的心聲。
每次演出,嗲嗲娭毑跟達我吼,
要恰好恰的,細牙子哈跟達我走。
四娭毑,楊裕興,火宮殿,
飯前長沙井水,飯后點一根長沙煙,
不僅恰的飽,味道好還黑便宜,
實在不行,還可以,七圓的七扁的。
國里除開月亮粑粑還有糖油粑粑,
斗里坐的不是嗲嗲,但是真的很好恰。
還有南門口,最香的臭干子,
哪個感不好恰,就是雜撮霸子。
我愛長沙,她就像我的姆媽,
我們都是策神,叫做 C-BLOCK。
不是橋多力多,也不是解精筐精,
只是代表長沙向大家表示歡迎,
長沙 CITY,長沙 SHOW,
長沙 C-BLOCK,長沙 FLOW,
長沙妹駝,叫長沙 GIRL,
我從南門口走到河邊頭。
癡癡地我駐足聽完,大多詞聽清,嘆如此有才華的年輕人把長沙搞得如此誘人,不了解不喜歡長沙的人也會為之愛上長沙。我努力找尋對長沙的愛,找尋自己在長沙的足跡,放空了沒有愛的自我,讓歌里唱的長沙涌來,我想用長沙的好來溫暖沒有知覺的我。
一團噴出的霧是走過肺的程序后包在眼前,白乎、恍惚,人景消縱,神經(jīng)放肆搭在亂處。亂卻不通,像極長沙的街,四通八達卻四處修路,行不過去。莎拉、莊學(xué)鐘和葛曼麗的影像如幼時電影里的人物,隱隱閃現(xiàn)時,又變得迷亂無蹤。站在街頭,我沒有一點失憶的意識,簡單地認為是睡多了覺頭過于昏沉而致。
現(xiàn)在不會了,只要有什么事想不起來,我會認為是車禍之故。只要是莎拉的一個電話或一根煙,就會鏈接無數(shù)記憶的網(wǎng)頁,再濃的煙霧都不會遮擋視眼,它只會帶我通往真實的過往細節(jié)。2001 年的桃花節(jié)到今天清晰得不能再清晰,死嬰的課題也找到了最接近的答案。我是這樣認識莎拉和葛曼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