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煙花易冷

　　“明天爺爺奶奶就從老家回來了。后天要過去看看爺爺奶奶呢?！迸R出門前，林爸爸從臥室里喊了出來。

　　“真的啊，知道啦。”林夢西的聲音消失在樓梯間里。

　　今天林夢西終于實現(xiàn)了她第二個小目標，學(xué)習(xí)大提琴。

　　為了這個目標，林媽媽真是耗費了她四十來年存下來的關(guān)系網(wǎng)，終于在林夢西舅母的哥哥的客戶的姐姐的介紹下，找到了這個隱世的音樂老師。

　　據(jù)說，這個老師不輕易收學(xué)生，她教過的許多學(xué)生在音樂上的造詣已經(jīng)非常之高。

　　林夢西略帶緊張地和林媽媽踏進老師家的門，和想象中的一樣，這個年約60歲的老太太面容慈祥，戴著副金絲眼鏡。她家里的裝潢有種老上海的風(fēng)格，典雅簡樸的紅木家具上擺滿了老太太年輕時候的照片以及獎杯，最妙不可言的是客廳里嵌著幾扇三四米高的落地窗，落地窗外是老太太精心打理的小花園。此刻上午耀眼的陽光正透過樹枝折射進落地窗中，照在正拉著小提琴，在音樂的海洋里翱游的少年。他微微卷曲的長睫毛在陽光的照耀下異常惹人注意，光潔而有微帶嬰兒肥的側(cè)面面無表情。他的身后一側(cè)一位美婦人正坐在棉質(zhì)沙發(fā)上看著手機，從她著急的神情能夠看出她對藝術(shù)不太感冒。

　　除去美婦人，眼前的情形就如同一副靜止的油畫般美好。

　　“這要是我女婿該多好！”

　　“這要是我兒子該多好！”

　　“女婿？”

　　“兒子？”

　　兩個不和諧但異口同聲的感概差點就破壞了眼前的美感，老太太連忙比了個禁聲的手勢。

　　林夢西和林媽媽連忙用手捂住嘴，但她們的聲音還是傳進了少年的耳朵，顧容與睜開微閉的雙眼，朝她們的方望去。他手中飛舞的琴弦微微一滯，原本微微清冷的側(cè)面終于多了一絲煙火氣，但手下流淌出的音符依舊如行云流水般，沁人心脾。林夢西看到顧容與望向自己，立刻笑容滿面地朝他揮了揮手。

　　“怎么哪都有她，冤魂不散啊”在看清來人的時候，顧容與深深嘆了口氣，心里一陣哀嚎。

　　等一曲畢，林夢西率先鼓起掌來。她臉上露出了慈母般地微笑，這孩子吉他彈得好，小提琴拉得更好啊。

　　老太太也滿意地點了點頭，轉(zhuǎn)身和顧媽媽說道：“容與這孩子對音樂極有天分，這次小提琴十級考試絕對沒有問題，只要回去把曲子練得再熟悉一點，肯定能過?！?p>　　顧容與低著頭收拾著琴盒，臉上看不出什么表情，林夢西原本還想和他打招呼，但看他的樣子好像不太想表露出他們倆認識，只好訕訕地放下手作罷。

　　顧媽媽站起身來，朝老太太微笑著點了個頭，高傲地率先走了出門，臨出門前回頭望了一眼林夢西，那種眼神林夢西再上一世的時候見得多了。在和許多大老板談業(yè)務(wù)的時候，林夢西經(jīng)常能接收到這種目光，居高臨下中帶著點不屑。

　　送走了顧容與他們，林夢西和林媽媽終于能坐在沙發(fā)上和老太太專心說話了。閑聊下來才知道，老太太姓秦，從小練習(xí)大提琴，后來去了上海又重新練習(xí)了小提琴，還做了上海交響樂團的首席小提琴手，現(xiàn)在早已經(jīng)退休了，跟著老伴回到了老家來定居。其實她是不缺錢的，只是兒女都在國外，老太太閑來無事又特別喜歡孩子，才收了幾個學(xué)生。顧容與就是她的得意門生。而林夢西可以來這里上一個最主要的原因是秦老太太正巧有個學(xué)生畢業(yè)了要去外地上大學(xué)，這才有了空余的時間。

　　林夢西乖巧地坐在沙發(fā)上聽著秦老太太和林媽媽對話，余光瞥到一本琴譜，她拿起一看，是顧容與的。秦老太太著急道：“這孩子要考試了，怎么琴譜拉下了?！?p>　　林夢西比秦老太太還著急，打了個招呼便追下樓送琴譜去。

　　林夢西沖下樓去，左顧右盼，樓底下早已沒了顧容與的蹤跡。林夢西連忙打開小靈通給他打電話，電話通了，但是沒人接。林夢西不死心地往小區(qū)門外走了些，又重新打了一遍號碼，突然聽到了一陣手機鈴聲，不過很快就消失了。林夢西順著鈴聲的方向走了過去。還未等她走進，便聽到有個略微高亢的女聲在說話。

　　“顧容與，這次小提琴十級你要是沒過，你媽我怎么向你爸交代。我不管，你一定得過?！?p>　　“我不喜歡小提琴，我不想練也不想考了?！?p>　　“不喜歡，當初鋼琴和小提琴我讓你選，你自己選的小提琴，顧容與，你現(xiàn)在又后悔了？”

　　“我不喜歡鋼琴也不喜歡小提琴，我喜歡吉他，你有讓我選嗎？”

　　“吉他，那種三流的樂器有什么好，就是那些小明星喜歡耍耍，你爸爸喜歡小提琴，你只能給我練小提琴。”

　　“爸爸爸爸爸爸，你整天只知道爸爸爸爸爸爸，你只以他的喜好為喜好，他的一切都重要，那我呢？”

　　“我沒結(jié)婚咬著牙把生你下來，你還不重要，你難道不知道你爸爸那邊的人都恨不得把我們趕得遠遠的，你要是還不能抓住你爸的心，我還能有什么指望?！?p>　　“。。。。。。”

　　“你小時候答應(yīng)媽媽，說什么媽媽以后都靠你了，你就是這樣讓媽媽依靠的？”

　　“。。。。。?！?p>　　“你是媽媽唯一的指望了，你學(xué)習(xí)好，不像那沒用的哥哥，連大學(xué)都考不上。你看你之前全國物理競賽拿了第一，你爸多開心，那陣子老回家里吃飯，你這次要是過了十級，他肯定更開心?！?p>　　“。。。。。?！?p>　　“那吉他你不準再練了，好好準備小提琴考試?！?p>　　“。。。。。。”

　　林夢西捏著琴譜，站在拐角后，不遠處的對話一字不落地傳入她的耳朵，這一刻，她有些慶幸自己沒有躋身于這段對話中。她抬起頭望著天空，一絲苦笑從嘴邊劃過，看來幸福的家庭大致相同，不幸的家庭千姿百態(tài)。

　　她偷偷從拐角探出半個腦袋，顧容與的身影已經(jīng)走遠了，太陽下他的身影被拉得很長很長。

　　“滴滴滴?！毙§`通響起，是顧容與打來的。

　　“喂，你剛剛找我？”

　　“哦，你的琴譜落下了，補課的時候我拿給你?！?p>　　“好！”

　　林夢西放下小靈通，眼前又浮現(xiàn)陽光樹影下顧容與彈著吉他的模樣。不知道怎么了，她突然想起了一句話。

　　煙花易冷，你依然如來時孤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