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個月來,楊梓就住在石園,他與顧琳瑯低頭不見抬頭見的,卻從未好好說過一句話,更是苦于一直沒有機會。
他曾觀察過,沉香苑外一直把守森嚴,顧琳瑯到哪兒都有人盯著,匆匆見過一兩面也只是泛泛而談,點頭而已。
西鑰涵傷勢剛有好轉(zhuǎn),他也沒心情顧那么多,莫城里蒙寒門人太少,要想救出顧琳瑯還須從長計議。
讓楊梓最感到困惑的是,這都半個月了,西鑰宸那里居然一點消息都不曾傳來,任由他住在石園鳩占鵲巢,或許西鑰涵不知他身份留他在山莊,西鑰宸也毫不在意嗎?
在楊梓心里已然把西鑰涵劃歸到人畜無害的兔子一類,自然而然當她是不諳世事。
來到顧園,楊梓便看到一頭黃發(fā)正對著院門口。
他還是第一次看到顧琳瑯身在西鑰涵這里,不知為何,心里莫名覺得她倆人十分親切。
西鑰涵依舊坐在那紫檀木搖椅上乘涼,顧琳瑯則負責給她講些曾經(jīng)的所見所聞。
有那么一瞬,直讓楊梓覺得,這個畫面毫無違和感,就好像兩人認識了好久,是無話不談的朋友。
西鑰涵沒有梳發(fā),白色的影子靠在搖椅上一晃一晃,發(fā)絲也一晃一晃的,偶有微風(fēng),已是下午。
還是西鑰涵先發(fā)現(xiàn)了他,楊梓盡量表現(xiàn)如常,他不想讓西鑰涵看出他有心事。
楊梓闊步走了進來,越過顧琳瑯道:“涵兒,怎么不在屋里待著?”
“嫂嫂來了,閑來無事陪涵兒說說話,對了,楊大哥應(yīng)該還沒見過嫂嫂,涵兒給你們介紹一下?!蔽麒€涵熱心提議道。
楊梓不想駁了西鑰涵的好興致,等著她自作主張。
“上月十一兄長剛剛大婚,這位便是涵兒的新嫂嫂,嫂嫂,涵兒剛說過的,楊大哥,楊公子?!?p> 顧琳瑯看了一眼楊梓,禮貌性的打了招呼!真是太戲劇性了,衍羽山莊內(nèi),蒙寒門的圣主,門主,舵主齊活了。
西鑰宸居然毫不在意,不是他太自負就是已經(jīng)放棄衍羽山莊了么?
顧琳瑯見楊梓來,不多時尋了個由頭趕緊離開,她可不能保證會不會說露餡。
圣主身份非凡,前二代圣主只有獨子,不知是男是女,首領(lǐng)一脈人丁凋敝,蒙寒門不得不而為之,圣主在門內(nèi)是絕不能提的存在,而蒙寒門人對待圣主只需信仰,這是帶領(lǐng)他們逃出囹圄首領(lǐng)的后人,也唯有以心敬之。她能知道圣主身份,全賴于她的爺爺就是蒙寒門二主長,圣主又專門派她任務(wù)。
楊梓坐在西鑰涵身邊,眉目含情,他悠悠開口:“涵兒,你就不曾懷疑過?”黑眸閃動,盡是溫柔。
西鑰涵側(cè)頭,恰好看到他眼角淚痣,又呆呆看癡了,她笑得恬淡:“何出此言?”
已近黃昏,微風(fēng)拂面,樹影婆娑,流光溢彩,又是紅霞滿彩,空氣中依舊帶著油油的潮熱。鳴蟬聒噪,時而可以看到嬉戲盤桓的飛鳥,遼闊而高遠。
楊梓沒有再說什么,只是盯著她的臉有些出神。舊傷未愈新傷又起,她還是一如既往,毫不在意。
見他不言,西鑰涵朱唇微啟:“楊大哥可是說的涵兒的???”
楊梓挑眉,顯然在等她說下去。
“不曾懷疑?!?p> 西鑰涵抬起左手撫上頸前新疤,露出藕臂,胳膊上的傷疤怵目驚心,她接過楊梓遞給她的果子,依舊在搖椅上晃來晃去。
“涵兒可還記得,當初是如何染上這怪病的么?”楊梓似做無意問下去。
藍眸閃過一絲異樣,她看了看他,隨即慢條斯理的道:“自西鑰一家不幸罹難,爹爹以皇命保全我與兄長性命,我們從衍羽山莊一路跟到京都,行刑那天,刑場外面烏壓壓的跪滿了送行的百姓。當時,我嚇得暈了過去,興許是后遺癥,醒來,兄長便說我得了種可怕的怪病,叫我不要怕,他會想辦法醫(yī)好我?!?p> 西鑰涵沒有撒謊,西鑰宸的確如此所言。
“于是你就信了?”楊梓似乎不信,臉上顯出幾分不解。
“他說,我便信了。”
這算什么回答?是信,還是不信?
西鑰涵笑著點頭,兩眼彎彎,梨渦淺淺。
話意情滿,真假孰來辨?
西鑰宸還真是不辭辛勞,看來以后要好好會會西鑰宸了。
衍羽山莊,蒙寒門的關(guān)系究竟如何,他還判斷不準,不過在他上位的這三年里,一直很緊張,而當大主長告訴他其實是障眼法,蒙寒門的目標是曜歷皇帝北宮天時,他很想知道西鑰宸是如何想的。
在他兒時殘缺不全的記憶里,西鑰錚每年都會來楊府三到四次,每次都會小住三五天。
他會夾他在腋下滿院子的亂逛,有事沒事就會欺負他,父親見了也只是云淡風(fēng)輕的要他自求多福。
在他的印象中,父母與西鑰錚的關(guān)系都十分要好,平時母親或許偶爾還會神智不清,認不出人,但只要西鑰錚來,她一定會好很多。
他曾吃醋父親會同意西鑰錚與母親獨處一處而自愿不去打擾,可父親卻說他有這些心思不用在練功上。
按父親的話說,西鑰錚是大哥,不僅是父親的大哥亦是母親的大哥,母親的命都是他救的。母親少時跟他走南闖北,自然親近些,這些年出嫁從夫在家相夫教子,雖然偶有瘋瘋癲癲患得患失,卻仍心向往那種自由的生活。
西鑰錚每次來不過三五天,一年也呆不了一個月,母親精神狀態(tài)不錯,還不能讓她開心開心了?
每當這時,父親總會以考察他功課為由,阻止他找西鑰錚,因為他也想聽西鑰錚講些新奇有意思的故事。
然而一切的一切在化為焦土之后,剩下的,又是什么?
西鑰錚說過等他們都長大一點就帶他的一雙兒女來良城介紹他們認識,若是沒有八年前,他們楊家,應(yīng)該繼續(xù)與西鑰家交好,他們?nèi)艘膊粫叩竭@種地步?
過去的已無法更名,未來呢?泥足深陷又豈是正道?
楊梓似乎看到了一束光,有個聲音在叫囂著,只要跟著這束光,就能看到可觸及的未來。
而另一面又是深淵般的煎熬,當眼底充滿仇恨的時候,最想毀掉的,只有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