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我來了?!蔽仪瞄T后,推開了大門。
擺著比七月陽光還要璀璨的笑臉。
老人在角落里,絲毫不理會(huì)。
離上次見面,過了一個(gè)星期。
按照老人的記憶,忘卻也是很正常的吧。
我拿出花,在他面前晃了晃。
老人依舊一動(dòng)不動(dòng)。
我沮喪著,認(rèn)命似的拿起椅子坐在一旁。
等待著最無聊的一天。
·
“我們的計(jì)劃是什么?”銘說。
“我去找了占卜的人問了?!蔽艺f,“若想取的人心,就得用鬼神來使他們信服?!?p> “你的想法是?”
我拎起一條魚。
·
過了兩個(gè)時(shí)辰,我百無聊賴,拿起手中的花。
吹起那天他吹的曲子。
我得承認(rèn),我自己也不忍聽那笛聲。
那笛聲單調(diào)而生澀,毫無那天老頭吹的靈動(dòng)而
富有畫面感。
我能做到的只是著調(diào)罷了。
老頭依舊在黑暗里,一言不發(fā)。
我吹累了,轉(zhuǎn)起手中的花。
花似傘,旋轉(zhuǎn)著飛出
陽光透過窗戶,在這光影斑駁的木屋里,那緩緩落下的一抹生機(jī)
獨(dú)立地,成為屋里的一線風(fēng)景。
在它劃過的尾跡里,我看到了千萬花朵盛開的山坡。
我相信,他也看到了。
果不其然,他喃喃道。
“我……我……對不起……”似乎并非出自他本意,他模糊地說道。
“什么什么?”
“在離這五六里的村……也有……有一個(gè)……錯(cuò)誤的……”老頭似乎因?yàn)榍榫w過于激動(dòng),而失去了意識,但嘴里還念念有詞。
我起身要去找大人來。
老頭卻抓住了我的手。
“夢……夢想……碎……碎掉了……人……人都走了……沒有……都沒有了。”
我沒有回頭看他。
我明知他還在昏迷中,但
聽他的聲音,我似乎能看到,我身后的他在痛哭流涕。
是張孩子的臉。
他手幾乎沒有力,只是象征性地抓住了我。
我不忍離去,因?yàn)?,我隱隱約約感受到了。
我就是他所期待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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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們瞧,這是什么?”烹飪的士兵說,“椋為王?”
“天哪,這……”另一名士兵說,“可不能給上頭的人發(fā)現(xiàn)了?!?p> “如果真是這樣的話,那他一定是上天所選中的人啊。”士兵說,“他一定能帶我們走出苦海的。”
在他們看不到的地方偷聽的我笑了。
銘也笑了。
我們擊掌,那一刻,沒有任何言語。
同時(shí),在我看不見的地方。
花掉了一片花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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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過了一周,我特意帶了個(gè)一沓宣紙。
老人對上次的事情毫不知情。
那一天,我陪老人放飛花朵,亦或者吹一曲動(dòng)聽的歌。
“您有孩子嗎?”
“沒有?!崩项^說,“要是我有的話,他一定比你可愛?!?p> “為什么?”
“因?yàn)槟菢拥脑?,我就?huì)從小到大一刻不停地陪伴他,教會(huì)他一些事情,讓他不要……”說道這兒,老人哽咽了。
“什么?”我掏出毛筆宣紙。
“沒……我不記得了?!彼纯嗟?fù)项^,“是啊,讓他不要干什么???”
他蹲下,雙手搭在我的肩上。
“千……千萬不要像我一樣?!彼勘{盡裂,眼淚汩汩地流。
那一刻,我從他眼中看到了無盡的悔恨。
他拋下我,獨(dú)自一人走回了屋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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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說我這身怎么樣?”銘在我面前轉(zhuǎn)圈圈。
他身上沾滿稻草,臉畫的跟貓似的。
“超合適你?!蔽艺f,“要是動(dòng)作再妖媚點(diǎn)就好了,對,就這樣?!?p> 銘在我跟前搔首弄姿。
“哈哈哈哈你跟狐貍精一個(gè)樣兒?!?p> “滾滾滾,你才狐貍精呢?!便懻f,“要不是為了大業(yè),誰干這丟人事兒。”
“沒事兒,這事保準(zhǔn)天知地知你知我知。”我說,“一切按計(jì)劃來,成敗在此一舉?!?p> 夜晚行軍的時(shí)候,銘假意上廁所。
在路側(cè)的叢林里,他拿著篝火,上躥下跳,用尖唳地聲音叫道。
“椋為王!”
撇開他搞怪的聲音,那一瞬,我淚眼模糊。
在這樣的道路上,有這么個(gè)兄弟陪你玩命……
我看到了多年以后,他多次為我跟別人說這句話。
絕不是當(dāng)下的情景。
而是正大光明地,為世人傾訴。
士兵們竊竊私語,我遙望夜空。
那樣的一天,一定會(huì)到來的。
花掉下了一片花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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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子一天天地過去,平淡無奇。
在有一天,老頭說出了改變我一生的話。
“離這五六里的村……在這河流的上游的村……盛開著許多……花……他們被……一群野獸……踐踏至絕……人們……在斑駁的土地上……種起了……新的花……新的花很鮮艷……漸漸地,人們不記得原來的花了……它在永遠(yuǎn)消失了,在……在那兒……”老頭又一次失去了意識,喃喃道。
我提起毛筆奮筆疾書,記下了諸多關(guān)鍵詞。
回家后,我問了老爸關(guān)于那個(gè)村的事,得到了令我震驚的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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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道我為什么幫你嗎?”銘整理好行裝,“因?yàn)槟阏f到了那朵花?!?p> “怎么了?”
“我們的村,曾經(jīng)也種了許多笛傘花。小時(shí)候我也經(jīng)常喜歡陪朋友一起玩笛傘花。”銘說,“笛傘花不僅好玩,而且作用眾多。生吃可治風(fēng)寒,研磨外敷可治創(chuàng)傷,擺在家里可驅(qū)蟲。小時(shí)候真的,無論在哪都能見到那些花。”
“你們村也有嗎?”我說,“然后呢?”
“然后就是那個(gè)事件發(fā)生了?!便懻f,“王要橫掃六國,原本我們的村莊只是途徑地,如果我們投降的話,就能活命。但我們沒有,整個(gè)村莊的人奮起反擊,結(jié)果就是殺的殺,擄的擄。那年我八歲,沒有了家庭,就從了他們的軍隊(duì)。”
“那你……早可以回去了呀。為什么多呆那么多年?”
“那樣的家,該怎么回嘛。認(rèn)識的人當(dāng)時(shí)都死光了。就連笛傘花……”銘說,“也被王的軍隊(duì)蹂躪至絕,種起了新的,中看不中用的沁美花?!便懻f,“我想著,還能重新再家鄉(xiāng)種起笛傘花,再一次放飛童年的夢。”
我沉默著。
“一定可以的。”良久之后,我說。
我頭疼欲裂。
我忘卻了許多事。
那些事對我至關(guān)重要,我卻遺忘了。
望著夜空,我無奈地笑笑。
我伸進(jìn)兜里,摸摸笛傘花。
它又掉了一瓣。
·
村長死了,村長的兒子就位了。
小孩都不陪老頭了,現(xiàn)在換做我一個(gè)星期七天值班。
我為此欣喜不已。
雖然家里很反對我跟老頭來往,且孩子群也漸漸把我視為跟老頭一樣的存在。
但我還是義無反顧地去找他。
起初,我還因?yàn)樽约汉屠项^有特別接觸,為了在村里放肆地吹牛,得到大家眾多的贊賞,而一直陪他。
直到那一天,他雙手搭在我肩上之后,我就放棄了那可笑的理由。
我絕對不能辜負(fù)那樣的眼神。
我愛這片土地,比任何人都愛。
這片土地遍布笛傘花,承載著我的夢。
老頭也擁有同樣的夢。
這就足夠了。
不管哪一季,只要想到了,就去山坡上采一束笛傘花。
在那兒,就在那兒,有一個(gè)破舊的小木屋,有一個(gè)一直在等我的老頭。
是的,只要想起來,我一定會(huì)去。
遺憾的事有兩件。
一是笛傘花再也采不到了。
二是往后的日子里,我不曾記起這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