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什么這棟府宅就你一個人啊。”午后十分,我拿著油畫棒,畫著窗外的麥田。
“我的父親跟你一樣,是個軍人。常常有事在外唄?!彼_麗織著衣物。
“一個人在府宅里不孤單嗎?”我頭也不回,一筆一劃地專心描摹。
“沒什么孤單的吧,有事沒事就想想一些事情,打打毛衣什么的。”
“我上次見你不是打好毛衣了嘛……而且你有那么多錢,為什么要自己打毛衣呢?”
“如你所見,這件毛衣被我拆了十多次了。我在消磨時間啊?!彼_麗兩手一攤,展示了手中起毛的毛線球。
“哇,這么無聊,你不會瘋掉嗎?”我不禁叫出聲。
“其實以前到覺得有一點,但自從你們一家來了之后就很少有這種感覺了。每天都很新鮮?!?p> “這樣下去可不行,你總得找點什么事情做吧?!?p> “比如?”
“比如……”我沉思了一會兒,“像我一樣寫寫畫畫?”
“算了,我沒有什么藝術(shù)細胞……”薩麗突然愣了一下,“對哦,我可以……”
“想到要干什么了?”
“嗯?!?p> “那就好,以后不許這么無聊了?!?p> “好?!?p> ·
生活漸漸穩(wěn)定下來。
白天閑暇時分喜歡和薩麗去庭院澆花,晚上她陪我做題做到深夜。
疲勞之際,她便沖杯咖啡,我們飲盡之后便相視一笑。
薩麗很博學(xué)。
她幾乎足不出戶,卻懂得非常多東西。
也許她真的博古通今也說不定。
馬上便要考試了,我的成績可以說是突飛猛進。
這樣下去的話一定沒問題。
·
他快回來了,我不明白該怎么做。
我看到的一切,注定都是死局,而且無法避免。
即便如此,我還是想試試。
我還是有些躊躇……
會不會有其他辦法……
理論上來說,我作為我,是應(yīng)該毫不猶豫地摒棄私情的。
只是這樣的代價是否太過昂貴。
·
我成功當(dāng)上了關(guān)咯的人。
校長非常器重我,偶爾還會自掏腰包,帶我去吃飯。
戴上袖章,想著好好管理(復(fù)仇)之際,薩麗卻找上了我。
·
她只身坐在金黃的麥田中。
“過兩天我爸爸會回來?!?p> “???”我懷疑我聽錯了。
“上次不是說了嘛,我爸爸是軍官,現(xiàn)在打了勝仗,他要回來住一段時間。”薩麗說,“你爸爸應(yīng)該也快回來了?!?p> 我內(nèi)心雀躍不已。
爸爸回來了,是否可以帶我們走了呢?
我們便可以離開這個地方。
離開這里……
同小時候一樣,他帶我下河,去捉魚蝦,然后玩的滿身是泥,挨媽媽的一頓訓(xùn)斥。
不知為何,我越想內(nèi)心越空洞。
思緒似乎一直在阻止我往那邊想……
我想要……
“這個給你?!彼_麗向我遞來一朵花。
“這是什么?”花很是妖艷,乍看賞心悅目,但多看幾眼卻令人隱隱不安。
“我爸爸回來的第三天,把這個加到他常用的咖啡杯中?!彼_麗說,“爸爸有嚴重的傷寒,需要每隔半年服用一次這位草藥?!?p> “為什么你不自己去做……”我心存疑慮。
“我跟爸爸……有些關(guān)系不合?!彼_麗略有些支支吾吾地說道。
“行,包在我身上吧!”我拍著胸脯說。
我走了。
我感覺薩麗在騙我。
說不清楚原因,可能是因為她從未騙過我,所以騙我時就連空氣都異常緩和下來。
她顯然是在故意營造那種氛圍。
我回頭,風(fēng)吹了起來。
麥穗遮掩了她的身影。
她并沒有走,只身坐在麥田中。
隱約地,我似乎又感覺到了那種目光。
不知為何,我沒有任何不適,只是隱隱地覺得。
自己又踏上了一條路。
而她,又一次地岔路口觀望。
趁麥穗還未展開,我加緊了步伐。
·
兩天后,我收到了爸爸的來信。
通篇照往常噓寒問暖,且提及自己就快回來了。
只是有一點他加重提醒。
告訴媽媽,你和她不要去喝井里的水,也不要把這件事告訴任何人。
·
薩麗的爸爸回來了,整個府宅活躍了起來。
那個身材魁梧,肩際寬闊的男人毫無惡意,笑著把我抱起,還給我了一份禮物。
是一枚雕花的子彈。
薩麗也很是高興。
晚餐時分,父女倆談笑風(fēng)生,叔叔也驕傲地說著自己這些年來的功績。
“敵人已經(jīng)差不多消滅完啦,用不了多少時日就能過上安穩(wěn)日子了?!?p> “爸真厲害?!?p> 我沉默地吃著晚餐,毫無胃口。
摸了摸兜里的花。
有一瞬,我覺得,我攥著命運。
·
首先是薩麗。
給我的植物是草藥沒錯。
但究竟是治風(fēng)寒的,還是什么藥,我對此頗為懷疑。
現(xiàn)在的疑點便是為什么非要我去做。
薩麗是絕對沒有理由害我的。
讓我去做的理由只有兩點。
一是讓我明白什么,需要我去參悟。
二是她行動不便,或者有什么其他理由。
一可以排除,她這次完完全全沒有給我什么去思考,去抉擇的余地。
二我有許多想法。
給爸爸沖泡咖啡,加草藥是不可能因為行動不便這個原因影響的。
而他們的關(guān)系,似乎也不是很緊張。
剛剛吃飯的時候還有說有笑的。
不妨倒回去想想。
為什么事件來的如此湊巧。
我爸,她爸幾乎同時回來。
爸爸叫我和媽媽不要喝井里的水。
假定井里的水有毒。
為什么要在這個時候下毒?
是因為薩麗的爸爸回來了嗎?
這中間有什么因果關(guān)系么?
而且爸爸跟薩麗的爸爸不是好朋友嗎,為什么要……
“你爸爸是反派兵士……”
我猛地一驚,想起了夢中薩麗對我說的話。
那么爸爸,其實是臥底?
我開始搜尋記憶中的片段,得到的答案是肯定的。
爸爸曾不止一次地說過,描述過,我內(nèi)心向往的一個境地。
那個境地沒有悲傷,可以實現(xiàn)我追求的……
現(xiàn)在想起來,十分懷念那段時光。
在庭院里,爸爸坐在搖椅上,我坐在他膝上,身后榆樹搖曳。
我就在他的懷里睡著,夢里便是他描述的境地。
我向往著。
這么一想,我突然明白了。
這株植物應(yīng)該是解藥。
因為薩麗絕無理由要去害自己的爸爸。
假設(shè)薩麗真的能預(yù)知未來。
讓我去救他爸爸,便是為了讓叔叔發(fā)現(xiàn)我爸爸的真實身份時,能給我一個赦免的理由。
這樣一來,便說得通了。
不知為何,那個聲音又作響起來。
“總有人會……”
我想,叛逆。
不是那種屬于小孩的頑固不化。
而是一種使命感。
我想支持爸爸。
即便是長久以來陪伴我的薩麗。
·
第三天上午,我起的很早。
叔叔的杯子就在我的眼前。
我攥緊手中的花。
他是恩人……
我手伸了出去,懸在咖啡杯上。
眼睛一晃,閃過諸多畫面。
淋漓的鮮血。
我手顫顫悠悠地,眼看草藥就要被我顛進杯子里。
“總有人會……”
那個聲音又傳來了。
像一股暖流淌過我的心田。
令人為之振奮。
我又攥緊了手中的草藥。
這時叔叔來了,我在那之前把草藥收進兜中。
“早上好,洛德。”
“早上好,格爾先生。”
那是一個極好的早晨,陽光靜靜地流瀉在桌上。
我想,那正如我的未來。
·
放學(xué)了。
今天我卻想去做一件事。
像富有象征意義那樣。
我把那株草藥,栽種在后山。
它在夕陽下肆意地盛開。
微風(fēng)過處,它在草地里。
孤單地搖曳著。
·
傍晚,我回到了府宅。
薩麗只身一人在麥田前。
她注意到我來了,扭頭。
黯然的臉上有著血跡。
“一切都結(jié)束了。”
“什么結(jié)束了?”我疑惑不解地問道。
淋漓的鮮血的那一幕瞬間閃過我的腦海。
“你沒有把草藥放進爸爸的杯里?!彼_麗聲音沒有任何波動,“我爸爸有狂躁癥,我從未來看到了,在未來里,我把草藥放進爸爸的杯子里,結(jié)果他早上突發(fā)急性胃炎,一天沒有吃東西,到了下午狂躁癥發(fā)作……”
“然后呢!”我咆哮。
“他殺光了府宅里所有的人,在最后強暴了我?!?p> 眼淚汩汩地從她青一塊紫一塊的面龐劃下。
“一切都結(jié)束了?!彼浦喴巫吡?。
我不知為何邁不出腳步。
“怎么這么晚回來,不知道我有多擔(dān)心你嗎?”
我咬著牙,嘎嘣作響。
我突然飛奔起來,一路跑著,淚水不自覺地決堤。
晶瑩的淚珠像斷鏈的珍珠。
飄向再也回不去的時光。
我突然想起了那株花。
冬天就要來了。
它盛開在荒野上,孤單一人。
·
我打開府宅大門,我明白,門后是對我最后的考驗。
男人身形魁梧,一步步向我走來。
“為什么你會喜歡希爾?”無數(shù)個午后時光,薩麗托著腮問我。
問著我,從剛開始,問我我還會羞紅了臉,再到問我我會生氣,再到現(xiàn)在問我,我一副充滿決心的模樣。
“以后記得早點回來,不知道我有多擔(dān)心你嗎?”媽媽的話又回響在我耳邊。
仆人的微笑,管家的問候。
如同盛夏陽光般的府宅時光就要結(jié)束了。
在冬季來臨之日。
我迎了上去。
男人一拳把我揍出十米開外。
血涌出鼻腔,一切朦朧起來。
我記起了那個夢。
你不是早就明白結(jié)局了嗎。
是什么在支撐著你。
又是什么再推動著你。
又一次站起?
男人又一拳,我五臟六腑翻滾起來。
即便是付出如此慘痛的代價。
即便一切都是你所知的,你卻還是攥緊了草藥。
選擇相信了自己。
相信自己所信仰的。
讓它永遠孤獨地綻放在那片荒原上。
身旁有一把干草叉。
即便是重蹈覆轍,你還是要……
“前進。”我對我自己說。
我十分清楚我該干什么。
一如那個時候,后退一步,撿起磚頭。
我緊握手中的甘草叉,一如那時候緊握手中的草藥。
毫不遲疑地,向男人沖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