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在城東照西道上撿到一只斷臂。
除那之外,道旁精夯細構的磚墻也被人劈出了幾道極為利落的口子。淋漓的鮮血如染布坊里的染料般大塊揮灑在青黑色的石板上,過往的人直瞧得觸目驚心。
隸屬于暗榆司的捕快們提著水桶拿著布巾灑掃了半日,那殷紅的血跡總算是稍微淡了一些,在陽光的照耀下隱隱現(xiàn)出一塊塊的黑斑來。
所謂暗榆司,便是青葵城唯一的管制機構,上到人口戶簿,下到治安緝拿,皆由他們負責,獨獨聽命于本城城主。若說他們無處不在,的確是隨處可見,便是柴米油鹽大的事情也可去煩請他們。奇怪的是,別說城主了,便是個暗榆司稍大些的官,平日里也輕易不見人。
青葵人口繁多,打打殺殺的事情并不少。一群大妖小妖之間的打斗,誰取誰的腦袋那是各憑本事,一只斷臂本不稀奇。稀奇的是,這斷臂的主人竟是前陣子差點被滅門的展家遺孤,是展霞明的胳膊。
短短一年之間,風頭正盛的展家便凋零成了這般光景,不得不讓人唏噓。
按理來說,此事暗榆司是該查的。不僅要查,而且是細查,挖地三尺的查。要知道,展家的老爺子尚且在世的時候可謂只手遮天,若不是出身卑賤了些,差點就坐上了城主的位子。
惹人生疑的是,暗榆司甚至都不曾派人去過展府,草草調(diào)出的幾個蝦兵蟹將,竟然只是去擦地板的。
有人說,這事和城中涼風棧有關。
傳者傳著,便成了涼風棧的女打手和展家姑娘為一個男子爭寵而大打出手的故事。
那女打手,當真怪得很。
城西市場里賣白蘿卜的大嬸說,那姑娘本來長得分外素凈,一雙微挑的丹鳳眼生得更是極有韻味。
可前陣子有段時日,她竟每日穿一身夜行衣站在大門口,懷里還抱著柄纏著紅繩子的劍,遠遠看著便叫人想繞著道走。再看她那身段,尋常男子都不及她高!展姑娘要真和這人打起來,斷條胳膊也算僥幸了。
外頭傳著便罷了,倒真有不怕死的找上門去瞧。
“客官要什么酒?”女打手今日又扮了男裝,招呼客人的語氣十分不善。
“你、你們這兒有什么酒!”
“市面上的酒我們都有?!彼闷鹆瞬税迳系乃楣堑丁?p> “……不要了,不要了!”
一見那小無賴連滾帶爬的溜出來,躲在街邊的看客們忙一擁而上,問他怎么樣。那小無賴喘著氣吐了一通苦水,壓聲罵道:“大爺?shù)?,那娘們兒真兇,剛剛還想拿殺豬刀砍我!”
老大爺好奇了,問:“殺豬刀?”
小無賴手忙腳亂的比劃了起來,“從俺這,到這,這么長!那刀,可利了!那里頭還坐了個小兄弟,頭都快埋到書里頭去了,氣都不敢喘一下!”
一群人不禁倒吸了一口涼氣。
涼風棧里,閃著銀光的大刀一下一下的在砧板剁著,直剁得肉末飛濺。
顏儒胥小心翼翼的從書后抬起了腦袋,見重毓正砍得認真,便躡手躡腳的從座位上站了起來,決定先撤一撤。
還沒走到口,后方便傳來了聲音:“顏儒胥?!?p> 暗自苦嘆一口長氣,顏儒胥回頭看向重毓,狗腿般的笑了起來,應道:“好姐姐,有事吩咐?”
“信,送到了嗎?”
“這……”顏儒胥不禁后退了幾步,“快了。”
刀又重重地剁了下去,對上重毓那雙淡漠無情的眼睛,顏儒胥幾乎想要雙腿跪地。良久,他囁嚅著張了口:“一月前便送了,只是……”
“只是什么?”
“被截了?!?p> 重毓心中一沉,模模糊糊有了個答案?!罢l截的?”
“誰有職權就誰截的唄……”
眼看她提著刀就黑著臉疾步走去了東廂房,顏儒胥急忙跟了上去。
剛追到回廊處,他就聽見了兩人的爭吵聲。
說是爭吵,其實不過是重毓單方面的指責怒罵,將遲倒不曾說過些什么,語氣淡淡的,似乎已然習慣。
那封信,是寄到云河肆水去的。
內(nèi)容顏儒胥沒看,只知道是寫給唐寒棲的信。
將遲要截,無非是因著青葵人多口雜,各方面的勢力都在這地方扎了不淺的根,更何況現(xiàn)在離青葵最近的車石也出了問題,此時在青葵寄信實非明智之舉,顏儒胥多多少少也能理解。
問題就出在,從肆水寄來的信,也被人截了。是不是將遲截的沒法確定,人家手握重權,非要截也沒辦法。
只是,就連顏儒胥也隱約覺得有些不舒服。
他和重毓二人在沙場為云河拋頭顱灑熱血那么多年,如今暫退了下來,他云河王就能保證沒個再用他們的時候?到青葵這么長時間,別說眼線了,除了將遲外,一個云河人他們都沒能見著。
有事鐘無艷,無事夏迎春,這操作顏儒胥委實看不懂。
那邊砰的一聲響,直嚇得他回過了神。
“是啊,將大人不愧是王都衷心耿耿的好狗。一面要死乞白賴、油嘴滑舌的哄著王上,一面又得依靠美色鞏固和鄭后的關系,還得抽出空來學琴,嘖嘖嘖,不愧是名震朝野的一代佞臣?!?p> “重毓,你不要口不擇言。”
“我口不擇言?我哪句話冤枉大人了?你捫心自問,你一個琴都彈的不怎么樣的凡人,得多有本事才能做上我云河的宰相?我瞧大人,弱不禁風得很呢。”
一席話聽下來,顏儒胥覺得這算是徹底完了。
真要說弱不禁風,他倒覺得肆水那邊那個所謂的“唐王”更甚一籌。
可惜重毓一根死腦筋,偏認那唐寒棲,那病號整日不是咳嗽就是吐血,哪有將遲來的像個男人?又不是天底下所有的男人都會武,像他顏儒胥這樣的不就惹很多小姑娘喜歡……
罷了罷了,死道友不死貧道。就算他不說,重毓也遲早會知道誰在截信。
顏儒胥為將大人默哀了片刻,唉聲嘆氣的悄悄退下了。
他負手到處溜達了一會,沒見著唐佛如,也沒見著溫時喬,偌大的涼風棧里空蕩蕩的,頓時有些蕭瑟之感。玄稚昨個兒晚上受了重傷,寧知游此時想必正在給他燉藥,也不大好去打擾。
說起來,寧知游在這涼風棧里倒不像個賬房先生,更像是個治病的大夫。他甚至敢說,寧知游在涼風棧算過的賬絕沒有燉過的藥多。
大門處似乎有些喧囂。
顏儒胥好奇的走了過去,遠遠的便看見一群人在門口圍著,里頭還站著唐佛如和溫時橋。
“小喬子,你們在干嘛呢?”
人群散開來,映入眼簾的便是冰糖橫躺在地上的身體,再一細看,旁邊竟還躺著一具。那人生了一副粗寬臉膛,一看便是個彪形大漢,頗有幾分趙屠夫的風范。
唐佛如回頭看了顏儒胥一眼,神情透著一股說不出的復雜,道:“你來的正好,他們在外頭昏倒了,你幫忙抬進房里吧。”
“昏倒了?”顏儒胥不禁愕然。
溫時喬不安地攏了攏垂在臉頰旁的碎發(fā),緩緩道:“這小孩是他旁邊那位大伯送來的。大伯說小孩那會正在賣糖葫蘆,突然慘叫一聲就昏了過去,他知道小孩同我們涼風棧熟悉,便送了過來?!?p> 顏儒胥聽得直發(fā)怔,指了指那彪形大漢,“那他怎么又躺地上了?”
“我也不知道……他同我說著說著,突然大叫了一聲,就倒在了地上。”
人群中一個大娘聽罷連連擺手,無奈的說:“唉,最近呀,怪事連連有!城里前陣子總有人吐血,如今又滿大街的行人,走著走著就要昏幾個,也不知道怎么了?!?p> 同冰糖一般大的一個小姑娘后退了幾步,搖了搖她身旁婦女的衣裳,“娘,我也會暈倒嗎?”
“不會不會,小孩子家家別瞎說!走走走,別沾了這地兒的晦氣?!?p> 唐佛如一聽這話,正要反駁,又想到前陣子那些事,張了張嘴,硬生生把話吞了回去。她撇了撇嘴,道:“我可先說清楚,街上那手跟我們涼風??蓻]關系,你們亂造謠,我可是會去報官的?!?p> “喲,我們這還沒說呢,你該不會是做賊心虛吧?”
眾人同唐佛如吵了起來,顏儒胥呆愣得看著,忽然覺得有些天昏地暗。
嘈雜的聲音仿佛漸漸遠去了。他抬頭看著天上血紅的殘陽,染著余暉的晚霞在空中極為緩慢的飄動著,像極了他年幼時從房里書案前那扇小小的窗戶里看到的風景。
那天晚上下起了傾盆大雨,他在睡夢中被父親送進了王都,從此再無歸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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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卷流蘇
有時候感覺寫得賊爛,有時候又覺得自己寫的挺好的……(捂臉)我大概就是又沒天賦又不想努力的那一類了。因為之前放假玩嗨了,斷更了挺久,現(xiàn)在基本就單機狀態(tài)(不過昨天有位好心人賞了兩張票,感動ing)。慢慢寫吧,故事挺長的。最后求推薦票,蟹蟹o>_<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