宛若萬里晴空中,一道突如其來的驚雷。
這一刻,項羽愣怔了,片刻之后卻是微微的、苦澀的一陣輕笑:“投降——”
這還真是時候啊,此時投降!
那怪異的笑只他一人懂。有心之人卻也該看的出那不是興奮。
周蘭也在片刻的呆愣之后笑了,是一種開懷欣慰的笑,長時間的艱苦征戰(zhàn),今時今日終于要有一個了結了嗎?
“項王,漢王已然成了我西楚最大的阻礙,如今他被逼到絕路,韓信距離此地數千里之遙,而且還有龍且將軍的大軍在齊地,這次韓信不能來。漢王之處境,憑借他身邊這些人,怕是插翅難逃。”
“自認不敵,故投降項王。此乃我楚國一大幸事啊?!?p> 周蘭一番話落,已然是睜著大眼,其內盡是興奮之色。
可,他又怎能知道,投降不過是漢王劉邦的金蟬脫殼之計罷了。
“項王。”
“項王?!?p> 營帳外,鐘離昧、陳英(只一驍將,不是陳嬰)、季布、桓楚,等等一眾兵將,進帳的進帳,其余諸人也是嚴陣以待的守在軍帳前。
那一個個兵將自寒冷的營帳外走進,口中吞云吐霧般的喘息。一張張殺伐之氣充斥的臉龐上,此時卻無不充斥著期待和興奮。
所有人都知道了那個消息,都知道了劉邦要投降。
可項羽卻是不顧眾人的開心與激動。
“周蘭聽令?!?p> 收起笑,項羽深一口氣道:“著你立刻挑選精銳五千巡查滎陽四周,可疑之人一律抓歸軍中,不得有絲毫差池?!?p> 這句話出來,懵懂的不止是周蘭一人。
漢王投降在即,此時不應該是大軍集結,前去受降嗎?
短暫的空暇之余,項羽整理了下自己的鎧甲,那外表覆蓋的鱗甲冰涼,卻讓人保持更多的清醒。
一雙碗口大的拳頭緊緊撰著,發(fā)出咯吱咯吱的聲響。他知道,也只有他知道,劉邦不會真的投降。
對于項羽而言,這無疑又是抉擇的時候。原本的路斷然不能重走,可若是不能在此時抓的住劉邦,往后何去何從不說,卻是斷然少不了苦頭。
“末將領命?!敝芴m沒再遲疑,拱手抱拳,重回那張剛毅的面孔。
“項王,這又是為何?莫不是擔心那漢王跑了?”鐘離昧朝著身前那空處走前了兩步,厚重的鎧甲撞擊,發(fā)出清脆聲響。
三步之外,季布也恢復了最初的激動,靜下心想,亦是擔憂:“漢王一向狡詐,末將倒是覺得應多一手防范?!?p> 鐘離昧跟季布乃是主將,此二人的言語之間,所透露出來的一些事情,也讓陳英恒楚等人隱隱覺得不妙。
“漢王不是我們,我們有江東的父老鄉(xiāng)親,有大楚貴族的暗中支持。他能夠從這渾水中出頭,已然有資格讓本王重視,只可惜,錯在當初,未曾聽亞父之言?!?p> 項羽的目光在眾人的身上掃過,又緩緩的垂首:“往日里,本王多有錯怪亞父之處,方才得到消息,亞父回鄉(xiāng)的路上病故,已經離開了?!?p> 這件事周蘭去調查的,此時的眾將自然還不知道范增病故的事情。直到從項羽口中聽聞,曾經也是跟范增如親如故的眾將也是一陣肅靜。
“桓楚聽令。亞父雖去,卻依舊活在本王的心中,本王令你代往,追加亞父為昌明公,以公侯之禮,厚葬亞父。待戰(zhàn)事明朗,本王會親自前去祭拜?!边@是如今項羽對范增之才的一種惋惜,亦是,給楚軍眾將士一個交代。
“諾——”
鄭重的一聲應答,若慷慨激昂之音。
“鐘離昧、季布兩位將軍留下,其余人暫且退出等候?!?p> “諾?!?p> 淅淅瀝瀝的一陣響動之后,營帳中僅僅留下三人。項羽的目光在二人的身上劃過,“就在亞父離去當晚,本王夢見了項梁叔父,他跟本王說,亞父這一去將陰陽兩隔,說本王大意之下失去了可用大才,還說了很多很多,其中也有本王這些年來的不當作為。叔父一再叮囑,讓本王不可輕敵,不可自大。做一個王,只有勇武還遠遠不夠。
聽叔父夢中的一番教導,本王心中著實有頗深的感觸,所以讓周蘭將軍前去追回亞父,希望其可以原諒并回來繼續(xù)為本王出謀劃策。只可惜,事情真就如同叔父夢中交代的那樣,亞父就這樣先一步走了?!?p> 一陣的沉寂。鐘離昧跟季布都是若有所思,至于想些什么,項羽并吃不準。盡管他有之前項羽的記憶,可之前的靈魂只知道兄弟情義、知道二人上陣的勇猛,對君臣,對內在心思,卻是知之甚少。
“事已至此,本王能做的也只有送一送亞父。如今天下混亂,各地藩王都知道漢王知人善任,經叔父點醒,本王也算是看出來了??桑酥松迫沃?,這些人誰又想過,滅秦以后的安寧日子是漢王親手打破的……”
那悠然的聲音戛然而止,在鐘離昧跟季布的意識里,項羽還從未有過這般的優(yōu)柔。對二人來說,項羽是真的變了。
再聽項羽口中之言,兩人更是被拉回了心思,在想這些混亂歲月中的種種,想著當今天下的局勢。
而項羽話音之外的意思,劉邦的目光是整個天下,跟著他,早晚都會被滅。從劉邦走出封地打破平靜的那一刻起,似乎就說明了這一切。
“今日提起這些,除了本王感懷之外,其實還有最重要的一點?!?p> 便在二人依舊深思項羽方才話中含義之時,項羽已然目光如炬的看著他們,“叔父夢中拖言,漢王會在不久之后假降,出城之人一定不是漢王,而是紀信。
從眼下的情況來看,整個局勢對我們不利,我們攜帶的糧草最多可支撐三個月,眼下大軍長途奔襲,追擊至此以兩年有余。已然是孤軍深入,乃是兵家大忌。
眼下天寒地凍,將士們也是身心疲憊。所以我們不能在此地久留?!?p> 這么一番話出口,更是在鐘離昧跟季布的腦海中炸開,心中也是波瀾不止。
“那項王的意思是?”季布原本輕松的臉色變得有些凝重。
“你們二人著本王旗號領兵三萬在此接受漢王的投降,如果真的是漢王最好。如果出來的是他人,比如說,紀信。大軍便占據滎陽城后搜捕漢王,若城中沒有,那就聯(lián)系在城外巡視的周蘭將軍,如果都不曾抓住漢王,那就沿途追擊,若是追不上漢王,你們切記不可在漢王入城后再攻城,屆時只需將三萬大軍擺出五萬的氣勢,做出攻城的姿態(tài)便可,圍城二十日之后大軍回撤,前往淮水北岸的忻城。
剩余這兩萬大軍,本王另作他用。屆時在忻城匯合。
還有,撤軍之前,放了紀信?!?p> ……
小小的雪粒墜落在地,堆積出薄薄的一層。
隨著軍令的下達,大軍前方歡呼鼓舞聲中,鐘離昧、季布帶領衛(wèi)卒大張旗鼓的拱衛(wèi)著空蕩蕩的王輦,等待著剛剛走出城門前來投降的漢王。
楚軍后方的兩萬步卒悄無聲息的脫離了營地,偃旗息鼓,南下。
項羽知道,在滎陽一帶想要抓住劉邦不容易,至少原本的項羽就沒有做到。而如果不出意外,垓下之戰(zhàn)劉邦的主力之一彭越,此時正在準備著襲擊自己糧道的勾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