盧秋吟心事重重的撞進(jìn)了王家,王瑾見了,緊皺著眉頭,鄙夷的眼神一閃而過,心道,扶了這么久還是上不了臺面。
盧秋吟一個踉蹌,撲了上去,王瑾的前臂被抓的生疼,管事連忙上前來扶。
王瑾理了理衣服,沒好氣道:“誰這么有本事,把盧大人嚇的魂不附體的,左不過幾日未見,竟成了這副樣子?!?p> 盧秋吟也自知丟臉丟大了,掩飾的咳了兩聲,轉(zhuǎn)而說道:“薄濯雪來了汾州,是奉了皇命的,如今想藏也不好藏了吧?”
王瑾聞言,大笑起來,“他說奉旨協(xié)查就是奉旨協(xié)查了?盧大人可有瞧見圣旨?再者,就算是真的,那又如何?憑他們能挖到哪里去?”
盧秋吟支支吾吾了半天,憋出來句,“薄濯雪的手段你又不是不知道。”
王瑾最是厭惡有人拿他和薄濯雪比,薄家在南瀧四州可謂是一手遮天,但王瑾自詡不差他哪里。
這么想著,能從薄家手里劈出條道兒來,自是不簡單的。但他確實(shí)不如薄濯雪,有點(diǎn)小成就就自命不凡,偏偏忘了去細(xì)想,為什么他能從薄家手里走出來。
往往成就你的不是你自己,而是他要你成就你自己。
王瑾冷哼一聲,“就算南瀧四州在他薄濯雪手里那又如何?如今這汾州還不是我的囊中之物?”
王瑾走到盧秋吟跟前兒,整了整他的衣襟,“從前他說了算,如今或以后,你怎知不是我說了算?”
盧秋吟聽罷,猶如從頭到腳澆了盆冷水,再也沒有什么時候比此刻更清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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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有了盧秋吟的配合,但左梅謙并無實(shí)質(zhì)性的進(jìn)展。汾州這些年的賬可謂是一塌糊涂,要想從中找出點(diǎn)什么,還得先替他把賬理好了才行。
屋外的更夫高聲喊著“丑時四更,天寒地凍”。左梅謙揉了揉眉心,抬手拿剪子剪斷了燭芯,桌案頓時亮了許多,他輕嘆一聲,繼續(xù)核對著賬目。
在一堆賦稅的賬簿里,標(biāo)著軍餉那一本格外顯眼左梅謙雖心生疑慮,但隨即便將手上的賬簿換下,細(xì)細(xì)翻看起來。
天不過微亮,左梅謙用冷水撲了把臉,披上外袍就匆匆出了門。
汾州以東有一處宅院,沉重的銅門上雕著云紋,刻在兩扇門扉上的椒圖嘴下銜著銅鋪[1],彰顯著主人的身份尊貴。
左梅謙站了許久,抬頭看著匾額上“若顯草舍”四個大字百思不得其解。剛巧有個出海的漁夫經(jīng)過,左梅謙拉住他問道:“此處住的是什么人?”
漁夫上下打量了他一番,眼里露出了警惕之色,“你問這個做什么?”
左梅謙有些躊躇,手掌來回搓著,憨笑道:“哦,就是瞧見這么一處威風(fēng)的宅院,難免心生好奇,想著若是能一睹主人風(fēng)采,此趟也算是無憾了。”
那名漁夫抬手一揮,“那你別等了?!?p> “怎么說?”
“這戶不住人?!睗O夫說的篤定,又覺得有些不妥,接著道:“反正自打這宅院建成就這么放著了,每月除了有打掃的仆婦來個幾趟,平時見不到有人進(jìn)出?!?p> 左梅謙的心忽的就往下沉了沉,卻說不上來為什么,疲憊的神色被強(qiáng)行壓下,眼底略顯出的焦灼也被掩飾的很好。
左梅謙指著匾額,到底是不甘心,這才好不容易有了條線索,要是就這么斷了,該查到猴年馬月去。
“勞駕,您可知這牌匾上的字是何意?”
“大概這戶姓若吧。”漁夫搖了搖頭,“真是搞不懂有錢人怎么想的,這樣好的宅子偏偏叫什么草舍,那我們住的豈不是成了狗窩了?”
“這姓氏還真是不多見,”左梅謙尷尬的笑了笑,也知道問不出什么了,還是恭恭敬敬的行了個禮,“多謝?!?p> 那漁夫倒是有些不好意思了,連連擺手,“小事兒、小事兒。”
盧秋吟整夜輾轉(zhuǎn)難眠,早上醒來眼下青黑一片,剛穿上外袍,房門就被敲響,聲音不大,節(jié)奏卻快,顯得有些著急。
屋外傳來管事的聲音,“大人可起了?”
盧秋吟打開房門,邊束著腰帶邊問道:“何事這么著急?”
“左大人在前廳等候多時了。”
“左梅謙?他這么早來做什么?”
如今已拿不準(zhǔn)左梅謙到底查到了什么,盧秋吟摸不到他的底,心里沒個數(shù),他有些慌了神,還真不知道到如何相處。便再三提醒自己,言語間該更小心謹(jǐn)慎些,萬一抖落了些什么出來,豈不是不打自招了。
左梅謙站在堂內(nèi)神情嚴(yán)肅,盧秋吟見了不禁深吸了口氣,心里那種不詳?shù)念A(yù)感愈發(fā)強(qiáng)烈起來。
盧秋吟握了握拳又松開,扯開一張笑臉快步上前,“左給事中起的早啊?!?p> 左梅謙行了禮,“盧大人?!?p> “左給事中還未用早飯吧?不如一起?!?p> 左梅謙還沒來得及開口拒絕,盧秋吟就已經(jīng)拉著他,將他帶了過去。
“盧仲,多備一副碗筷?!?p> “盧大人......”
“左給事中,若猜的不錯,想必是有些事想向我求證,坐下邊吃邊談,如何?”
左梅謙雖是無奈,但也實(shí)在拗不過。心道,這飯桌上談事的毛病也不知道怎么來的,改變不了,只得入鄉(xiāng)隨俗了。
汾州的小菜很是有名,腌制的小海魚香酥甜辣,配上清粥最是開胃。左梅謙不知是吃不慣,還是事壓心頭,只覺得有如嚼蠟。
左梅謙放下碗筷,輕嘆了一聲,“盧大人,下官就直言了?!?p> 盧秋吟自覺是躲不過,倒也坦然接受了,“左給事中請問。”
“東郊有座宅子,名為‘若顯草舍’,不知盧大人可知是那宅子的主人是誰?”
盧秋吟放在膝上的手收了收,拽緊了衣袍,面上卻毫無痕跡,“那宅子的主人很是神秘,本官也有所不知?!?p> 左梅謙也不想賣關(guān)子了,“天圣年間,那片地方有條糧馬道,如今那宅子建在了糧馬道上,若盧大人說不知,實(shí)在有些說不過去啊?!?p> 盧秋吟不是沒見過風(fēng)浪的人,這些年既能穩(wěn)坐汾州州府,又能游刃有余的周旋在薄王兩家之間,若真如表象所見,那他不知死了多少回了。
如果單單只是因?yàn)檫@個,盧秋吟便沒什么好擔(dān)心的,他心中早已有了對策,自然鎮(zhèn)定自若,甚至能將話頭拋了回去。
“左給事中遠(yuǎn)在酆都,對汾州不了解也是情有可原的。你口中所說的那條糧馬道從未啟用過,擅建宅院,不論是宅子的主人還是批示的州府,都不敢承擔(dān)這樣重的罪名。左大人可以去查南瀧四州的賬目,歷年來,所有的糧草與輜重都是出了漣州港口后,便由泉州糧馬道直達(dá)曲州,繼而運(yùn)往虗州的。”
盧秋吟頓了頓,“左大人,在沒有確鑿的證據(jù)之前,還望謹(jǐn)言慎行?!?p> 左梅謙不慌不忙的抽出一本賬簿,推到了盧秋吟面前,言語輕淡,似風(fēng)似霧般縹緲,卻一字不差的落進(jìn)了盧秋吟的耳朵里。
“那還請盧大人好好解釋一下,為何天圣三十二年,軍糧要從汾州過了?”
肆墨垠
[1]古代門上的銅環(huán)叫鋪首,門扉上的環(huán)形飾物,大多呈獸首銜環(huán)之狀,以金為之稱金鋪,以銀為之稱銀鋪,以銅為之稱銅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