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年后……
永嘉三年（309）初秋，冀州河北之地，胡人暗動(dòng)。聽聞兵火將起，人人坐立不安。尤其胡人有一常勝將軍，兵鋒所向，無人能敵，更是讓眾人心驚膽裂。
信都城內(nèi)，冀州刺史王斌早早下令叫人堅(jiān)壁清野，囤聚兵馬糧草，積極備戰(zhàn)。
冀州安平郡首府信都城外，此時(shí)稀稀落落而來數(shù)十名黎民百姓，他們多是冀州難民，希望刺史收留，不然恐怕將會(huì)成為胡人的刀下冤魂。
城門守軍粗暴地拒絕道：“刺史有令，州郡流民概不收留，爾等自尋出路，要是再執(zhí)迷不悟，皆當(dāng)流民作亂處置！”
面對緊閉的城門和城墻之上彎弓引箭的兵士，難民之中除了發(fā)出一陣陣哀嚎甚至是唾罵之聲，也無可奈何了，只得紛紛散去。
一名約摸十歲的男孩望著遠(yuǎn)處聚集在信都城下的人群，輕笑一聲，趕緊拾擢起地上的柴火，急急忙忙地回到自己的棚屋之中。
這簡陋寒酸的住處坐落于一座土丘高地之上。在此放眼望去，信都城外的平野盡收眼底，巍峨的城墻則變得渺小起來，仿佛一個(gè)孩童都能輕而易舉地跨過去一般。
屋中一名老者躺在干草鋪成的床榻之上，看見男孩歸來，欣喜地嚷嚷起來：“小四，你可回來了，這次為何出去這么久？”
男孩笑笑：“爺爺，附近林子里的柴都被人撿光了，我只能跑遠(yuǎn)一些地方去找……太陽還沒落山哩，哪里算晚了？”
說著，他坐到老者身邊，端詳起爺爺?shù)淖笸葋?，“……爺爺，你的腿今日可好些了嗎？?p> “好著哩！”老人依然眉開眼笑道，“托諸葛大人的福，我原本以為命都沒了，沒想到再過不了幾天竟可以下地走路了！”
“是呀……”男孩子面露欣喜和驚訝，他托著腮，喃喃道，“那諸葛大人真是個(gè)奇人！聽他說他原本是個(gè)亭長，亂世之下，治下的人都跑光了。自個(gè)兒就到處跑，還經(jīng)常幫助我們這些個(gè)苦命的人?！?p> 老者猛然一驚，忽然嗔怪起孫子來，“話說今日諸葛大人出門，為何現(xiàn)在還沒有回來？你快些去找找他！”
是呀，諸葛大人今天說要去弄些吃的來，沒想到回來得比自己還晚！
男孩子一想，手忙腳亂地安放好爺爺?shù)淖笸龋f道：“我這就去！”
話音未落，祖孫二人便聽著外頭傳來一陣嘯歌聲：“滄浪之水清兮，可以濯吾纓。滄浪之水濁兮，可以濯吾足……”
“諸葛大人回來了！”小四興沖沖地出門迎接。
諸葛離看著男孩出來，面露微笑，提了一下手中的兔子，說道：“今日獵了三只兔子，用兩只換了一些米……剩下這只用來加菜！”
他順手將米袋子和兔子一起遞給男孩，接著說道：“小四的爺爺傷患初愈，是該吃些肉了！”
小四興奮不已，他好久未曾吃過飽飯了，如今不但有粟米，竟然還能吃上野味。他興奮地重回屋子里，向爺爺顯擺地?fù)u搖兔子喊道：“快看！諸葛大人還帶了肉回來！”
不一會(huì)兒，大家生火做飯，圍在火邊，享用飯食。
“小四，你柴火撿了多少了？”諸葛離吃著飯問道。
“可多了！”小四一臉得意的表情，不一會(huì)兒卻疑惑重重起來，“……不過，諸葛大人，我們的柴火已經(jīng)夠用了，甚至連明年冬天都?jí)蛴昧耍∧氵€讓我每日都撿，這是為何呀？”
老人一聽，有些慍色地打了孫子一下：“臭小子，你說什么渾話呢！諸葛大人是個(gè)聰明人，讓你撿柴火自然有用處的！你還想偷懶不成？”
諸葛離淡然一笑，他透過破敗不堪、四處漏風(fēng)的墻壁往外看去，果然在小屋附近的柴火高高堆起，確實(shí)不少。
“小四撿得還真不少！”諸葛離笑道，“我讓你撿柴火自然有用處。如今雖是初秋，不過轉(zhuǎn)眼之間寒冬便至，我們也得未雨綢繆。另外冬日天寒，我們也可以用多余的柴火到信都城里和刺史換些糧食，免得挨餓了！”
“還是諸葛大人想得周到！”老翁眉開眼笑，說道，“等我這腿好了，也去撿柴火咧！”
諸葛離聽了，不慌不忙，只是看看老者的傷腿，點(diǎn)點(diǎn)頭，說道：“老人家的腿敷藥數(shù)旬以來，愈合的很好，又無體熱之癥，興許再過旬日便可完好如初了?！?p> “諸葛大人，聽說你從洛陽來……司州那里還好嗎？”小男孩咬著兔肉，說道，“冀州這些年來越來越冷，去年幾乎顆粒無收，今年也好不到哪里去。加上胡人作亂，簡直不是人待的地方！我思忖著，等冬天一過，就和爺爺去司州看看，指不定還有活路。”
這話一下子挑動(dòng)了諸葛離的思緒，自從離開洛陽算來，已經(jīng)一年有余，他對于楠枝的怨恨隨著光陰流逝而漸漸淡忘了。
不過他依然無法再去面對那個(gè)曾經(jīng)伴隨左右的小娘子，只怕再見到她，自己的怨恨會(huì)再一次無法控制地迸發(fā)出來。
火光噼啪跳動(dòng)著，小男孩向諸葛離投來飽含期待的眼神。
“我也不知道?！敝T葛離放下手中的肉，搖搖頭，嘟噥道，“我離開洛陽的時(shí)候，胡人對那里早已虎視眈眈，他們雖然初戰(zhàn)敗北，不過很快就會(huì)卷土重來?！?p> 一聽聞胡人和戰(zhàn)爭的事情，小四面露驚恐，他喊著：“呵！這胡人真得要把天下都攪亂不成？我今日去撿柴火，望見信都城外又聚集起來一些難民——這已經(jīng)是這個(gè)月第三批了！刺史大人似乎還是不讓他們進(jìn)去……”
老者的臉陰沉下來，不滿地長吐一口惡氣，說道：“如今世態(tài)炎涼，那些位高權(quán)重的肉食之輩根本不把我們百姓的死活當(dāng)一回事，只顧自己快活！那冀州刺史屢次三番阻擋百姓進(jìn)城，無非就是害怕自己的糧食被百姓多吃幾口！他可曾想過，留我們這些苦命的人在外頭，胡人一來，我們豈不是命都沒了？”
“多虧了諸葛大人，我們還能有肉吃哩！”小男孩不管爺爺?shù)脑?，繼續(xù)津津有味地吃著，他又抬頭說道，“諸葛大人以后要去哪里呢？”
“我也不知，四海為家，隨處走走?！敝T葛離苦笑一聲。
“要不諸葛大人留下來吧！我們可以一起求生活……哦！對了！”小男孩眼睛冒出光來，他猛然想到一個(gè)可以挽留這名貴人的理由來，“我還有一個(gè)姐姐！就住在不遠(yuǎn)的村子里，再過一兩年就可以及笄待嫁了，長得可漂亮了！我給諸葛大人擔(dān)保，就嫁給大人你好啦！”
老者努努嘴，使勁一敲孫子，低聲提醒道：“六娘不是去年冬天賣給別人了嘛……”
男孩子一愣。
“無妨……”諸葛離摸了摸男孩的頭，“我就在這里待下吧，至少待到明年開春好了?！?p> “謝謝諸葛大人！”
……
說話間，一個(gè)男人慌慌張張地奔過來，徑直沖入屋里。
老者和男孩子都認(rèn)識(shí)他，他原是信都城里跑馬的驛卒，家中排行第二，人人叫他張二。如今驛站被毀，刺史遣散眾人，他也成了流民了。
“張二，你來干什么？”老者有些憤憤地說道：“今天這頓飯都是諸葛大人弄來的，你可別想著沾口……”
張二心急火燎地跺著腳，喊道：“你們還吃什么飯！胡人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