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要我從哪里說起?”段靜問。
“秦湫說,他這一世過得很糟糕,也就盼著能當個布衣粗食的平頭小百姓??赏蝗痪陀懈呷顺霈F(xiàn)在他面前了。這個高人就是姐姐吧?”
“你居然問出來了這么多?”段靜詫異道:“那個秦湫竟然還說得都是真話?”
“我自然有的是手段讓他開口不敢講錯一個字的?!绷钟裰駵\笑了一下。
段靜便不再多問,也沒什么很好問的。隨手就能把兒子景從抓出來,林玉竹的能力已如此了,還有什么好問的。
“其實我真沒有想到能碰到轉(zhuǎn)世的秦老爺。那個時候,我是完全按照仙姑所教導(dǎo)的認真修行,法力增長很快,也有了不同于尋常人的能力。感覺真的不錯?,F(xiàn)在想來,遇到秦湫說不定是上蒼給我出的一道考題。修行路上破嗔恚的一道考題??上?,我沒能交出合格的答卷?!倍戊o低頭停頓了一下,又抬起頭接著說道:“受仙姑之命,我的修行已初有小成,跟在她身邊進步不會太多,需要游歷天下,一面累積功德,一面修煉心性?!?p> “你是怎么碰到秦湫的?”
“如果我說我也不是很清楚,你會相信嗎?”段靜神情暗淡,“可是我就是真的不清楚。那一天,就那么走在街頭,胡亂瞟了一眼,就有一個人進到了我的眼睛里,再也出不來了。明明是個小乞丐,但我還是看穿了他背后的那片我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氣息,太像了,太像了。后來,我用法術(shù)查了一查,還用問那是誰嗎?不怕你笑,第一時間我沒想到要去報復(fù)誰,反而很怕,怕見到秦湫。或許是前世被害得太慘,我的潛意識里對秦湫保留著一股莫明的恐懼,好像是沾上這個人我就一定會發(fā)生不幸!平順的日子很舒服,我怕不幸再發(fā)生。那些不幸就是藏在暗處的毒箭,一旦射出來,根本無從躲避,只有中招的份。更可怕的是你不知道它什么時候,什么地點,會以何種方式射出來。我不求什么,唯求平順。平順就好,平順就好?!?p> “那你后來為什么又改變主意了?”
“有兩個原因。一是恨,一是怕?!倍戊o苦笑道。
“怕?”這個原因林玉竹還真是沒有想到。
“一開始,我想過不理他。我已經(jīng)不是凡人了,太陽不強烈的時候,我只要打了傘就可以四處走動了。反正他也轉(zhuǎn)世了,應(yīng)該不會記得我了。我只要躲過去,就安全了??墒牵赖貌恢皇俏?,還有我的孩子,還有老爺,還有夫人。我勉強不記得了,但他們是不會忘記的!每天晚上,老爺都在夢里罵我,罵我只圖自己舒服忘了錢家的血海深仇!錢家已經(jīng)后繼無人了,秦家的后代卻大富大貴!老爺死不瞑目,老爺他死不瞑目!夫人就只是哭,哭她是被活活勒死的,她不想死,她想照顧好我和孩子的。她知道自己不能死,所以就算再悲傷她也絕不會自盡一了白了的。她是被人害死的!是秦湫派人勒死她的!夫人說她死得好冤啊!要是她活著,不管景從變成什么樣,都不會被人活生生地打死!她會幫景從治??!會幫景從娶妻!夫人說她一定要看到景從有了孩子才會放心走的!可是!可是!………………”段靜的聲音和情緒由凄苦變?yōu)楸从种饾u轉(zhuǎn)化成了憤怒,“那個人該死!但不能讓他死得那么便宜!我們錢家是怎么樣的痛苦,他就要得到加倍的痛苦,加一倍,加二倍,加三倍…………,不!必須加十倍、百倍的痛苦才行?。?!”
最后的那句,段靜是嘶聲力竭地從胸中吼出來的。
聽著段靜的話,林玉竹沉默了。想當初的自己不也是這樣?一腔的怒火難平復(fù),怎么都不肯原諒羅平嗎?如果不是師父雷道人,自己使出來的報復(fù)手段只怕比起段靜會更加恐怖。當然,現(xiàn)在的自己也不一定會原諒羅平,只是自己不會再胡亂報復(fù)誰了。
“至于怕嘛。能不怕嗎?不管這個秦湫有沒有記憶,他就是個威脅,他骨子里的狠毒是不會改變的,誰知道有朝一日,要是他的狠毒再次上線的時候,又會干出些什么來?我不能,不能讓自己再次束手就縛,成為人家案板上的魚肉!我要做刀俎!而且后來,我還想明白了一個道理?!倍戊o又恢復(fù)了平靜,神情淡漠地說道:“不只是秦湫一個人該死。他這種血脈流傳在世,就是把陰險毒辣,留在世間。為了不再有人受到我錢家一般的迫害,我是得做點什么的。最好就是把這陰險毒辣鏟出,鏟得一干二凈,半點都不剩,才能還給人間一道清風,留一個清靜世界?!?p> “然后你的計劃就出來了?”
“那是當然的。”段靜笑了,有些得意,有些開心,反正不見有一點后悔,“這個計劃多完美啊?!?p> “確實可以說非常完美?!?p> “妹妹既然都審問過了秦湫了,那么我的具體做法,你應(yīng)該也知道了。”
“差不多吧。不過,你抽了秦湫的生魂,就不怕他真的死了嗎?他這一世要是壽命未盡便亡故,是會引神明懷疑的?!?p> 段靜溫柔地看著林玉竹,笑容同樣溫柔,“因為我不并沒有讓秦湫死啊。我只是讓他上了黃粱枝看了前世的記憶,他的身體我可是一分一毫都沒有傷害過?!?p> “秦湫如今的身體還在?那他是怎么進入到秦昂的夢里去的?”
“很簡單,”段靜道:“我沒把秦湫的魂魄全部抽出來,我還留了一魂一魄在他的身體里。所以,他不能算死了,只是睡著了而已。而抽出來的這些,送到秦昂的夢里并不困難,也足以應(yīng)對秦昂的精明了。說到底,曾經(jīng)是血脈至親,這秦湫沒說幾句,秦昂便對秦家能登大寶的事深信不疑了。真是省去了我許多的麻煩?!?p> “你是要借朝廷的手,把秦家的人全部殺掉,斬草除根,一個不留?!?p> “是啊,這樣不是很好嗎?不用我出手還名正言順。天子誅人,誰也救不了的?!?p> “九童鎮(zhèn)山是怎么回事?”
段靜給了林玉竹一個‘“沒有辦法只能如此”’的眼神?!澳阋仓?,秦家雖是大富,根基也有一些,但是怎么能與朝廷相抗衡了?力量上而言,根本就是以卵擊石。秦昂再怎么樣也是混老了的精明人。就這么直說他有能力造反奪天下,他是不會相信的。而除開說老天爺有意要幫他外,我還能有什么辦法說動他了?九童鎮(zhèn)山是邪術(shù),但是它有用啊。玄影的威力無論是誰看了,都不會對造反一事再存疑惑。別說普通凡人,就是算是會法術(shù)的異士,也會心動的?!?p> “果然是你的手筆。不過,你告訴給秦昂這么惡毒的一個法術(shù),不僅僅是為了讓他相信秦家有天助吧。同時是為了讓他雙手沾滿血腥,就算死了,也只能下地獄。”
“我沒那么想過?!倍戊o否認。“用秦湫的方式來解釋的話,就是只能怪秦昂太精明了,但凡他笨一點,也不會逼得我出個這么一個邪術(shù)了?!?p> “所以,這算是無心插柳柳成蔭嗎?”
“也許,這真的就是老天爺?shù)囊馑剂?。?p> “老天爺?shù)囊馑???p> “你看,我從未計算過仙姑。在我看來,不管發(fā)生什么樣的事,秦昂都不會對仙姑下毒手,最多把仙姑關(guān)起來,不許仙姑阻攔他而已。可,誰又能想到,他真的送給了仙姑一杯毒酒了?當我知道這個消息的時候,我真的覺得自己一點都沒有做錯。秦家人的血液里沒善良兩個字,他們不配活在這世界上。”
段靜陷在仇恨的情緒早以無法出離,林玉竹也不想與她掰什么大道理。因為就算說得口干舌燥,這時的段靜一個字都聽不進去的。
“但是事情并沒有照著你的計劃順利地走下去。秦昂被殺了。你知道是誰做的嗎?”
“你是說那個云適意?”段靜搖搖頭,道:“我沒聽過這個人。也不知道她為什么要殺秦昂。后面,我也向別人打聽過這個人,但沒人能說清楚。我只能猜想,或許是秦昂在做九童鎮(zhèn)山的時候得罪了小孩子的親人找來的。除此外,我想不到別的因由了?!?p> “大抵應(yīng)該是這樣的?!边@個猜測林玉竹也贊同。
“秦昂一死,你的計劃豈非就要落空?你又做了些什么?”林玉竹問。
“呵呵呵?!倍戊o忽然十分開心,大笑道:“你相信嗎?我什么都沒做!”
“你什么都沒做?怎么可能?你不想你的計劃繼續(xù)了?”林玉竹吃驚地一連三個問題。
“我需要做嗎?不,我不需要,因為有人會替我把計劃執(zhí)行下去的?!?p> “誰?”
“秦少原?!倍戊o說出一個完全出乎林玉竹預(yù)料的名字。
“秦少原?”這一刻林玉竹真的懷疑自己是不是聽錯了。
“很意外吧?!倍戊o笑得像朵花兒,“我也很意外。本來,我是很擔心秦昂死了之后,他這造反的事會就此停止。想著選個他的接班人。這還沒確定要找誰了?就發(fā)現(xiàn),這事仍在繼續(xù)當中。我很好奇,便去查了查。結(jié)果就是秦少原接下了秦昂手里的一切,還發(fā)誓要成就老爺未盡的功績?!?p> “秦管家,他為什么了?他不明白這是滅族的大禍嗎?”
秦少原對秦家的忠心,林玉竹從來不懷疑。一個忠心的人怎么會選擇讓主家惹此大禍了?
“這上頭,你便想錯了,他不是變了而是太忠心了。正因為忠心,他才會繼續(xù)做下去的。”段靜道。
明白了,多半這秦管家也是信了那個秦家能問鼎中原的謊言了。林玉竹心頭一嘆,“秦管家也被你騙了。”
“我可沒騙他,騙他是秦昂。”
“你這話是什么意思?”
“秦昂曾經(jīng)跟秦少原說過,秦少均天資聰穎,才智過人,是為帝王的好人選。為了天下蒼生,他這做父親的一定會拼盡全力奪下江山,讓自己的兒子有一番大作為的。還叮囑秦少原要做好這輔佐之臣。”
“天??!秦昂迷得真不清?!?p> “秦少原是秦昂一手調(diào)教出來,對秦昂有半父半師的感情。秦昂的話,他必定是一字不差地執(zhí)行下去的。所以,他便對秦家下手了。”
“對秦家下手?”林玉竹隱約感覺到了什么,“你是說,這么久以來發(fā)生在秦家的事都是秦管家秦少原干的?”
“當然是他的杰作。別人哪有這么厲害,處處都打在秦家的七寸之上?!?p> 林玉竹想起沈夫人之所以會把她和楊心兒送出來就是因為那個潛在暗處的對手太強大,每一次都會讓秦家大傷。想來,干媽應(yīng)該是懷疑過對方是秦家周圍的人,只是恐怕怎么都想不到幕后之人竟然會是秦少原。
“小韻蘭也是秦少原殺的?”這個問題對林玉竹來說很重要。
“這一點你到是冤枉他了,那是個意外。他只是利用了秦韻蘭的尸體來制造恐怖氣氛順便威脅一個人而已。”
那還好點。林玉竹松了口氣,也明白了為什么秦韻蘭的鬼魂會那樣平和了。但這后面的謎團還是很多。
“姐姐細講講吧?!?p> 段靜便說道:“其實一開始秦昂的死確實把秦少原給打懵了,他一時之間真不知道該做些什么。但有一點,他幾乎馬上就確定了,就是要扶秦少均上位。讓秦少均全盤接手秦昂的事業(yè),親手打下江山,將來就更能的服眾。但秦少均不是秦昂,沒有秦湫的托夢,要他相信秦家的大運根本不可能。本來,若是能找到秦湫來托夢,事情會好辦得多。但秦少原一個普通人,又怎么能找得到我了。秦少原也曾經(jīng)焚香禱告過,但我那么恨秦家,才不會理會秦家的人說些什么了。而且,我當時有了新發(fā)現(xiàn),做事有點猶豫。啊,這個新發(fā)現(xiàn)后面再講給你聽吧?!?p> “好?!?p> “由于這個猶豫,我便沒理會秦管家。等我想好這個新發(fā)現(xiàn)的對策的時候,秦少原已經(jīng)動手多時了。你猜這秦管家是怎么做的?”
林玉竹笑笑沒接話。
段靜接著說道:“秦少原和秦少均從小一起長大,對這位大少爺脾氣稟性非常了解。秦少原知道光用嘴說對秦少均來根本無用。秦少原能做的就是拿住秦少均的痛處,讓秦少均改變性格。一個心中充滿恨意的秦少均是一定會和秦少原合作的。一旦合作了,秦少均就擺脫不掉秦少原了,就算他不想走秦昂的路,秦少原也有了可以控制秦少均的把柄,秦少均想不想都得聽秦少原的話,一路走下去?!?p> “秦大少爺心意很堅定,沒那么容易動搖?!?p> “表面看是這樣,但是秦少均有個軟肋,還是個一戳就中的軟肋?!?p> “什么軟肋如此厲害?”
“就是那個死掉多年的大少奶奶,曲云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