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云與江若端喝酒喝了一半,便先行回了朱府。徑直去找朱硯卿。
朱硯卿正在房內寫信。明亮燭火下,白紙黑字。寫完放在燭邊烘烤片刻,將墨跡烤干。折入信封中。正欲取封口,突然響起叩門聲,把信夾進書中便起身去開門。
“朱大人,深夜打擾了。”夏云站在門外說道。
“云太子殿下,請進?!敝斐幥涔Ь吹刈屔碚埾脑迫雰?。
朱硯卿沒料到會是夏云來找他,只在心中犯惑,卻不顯于色。
請夏云入座后,朱硯卿便問道:“云太子深夜來訪是為何事?莫不是槿兒近來出了什么事情?”
夏云輕聲一笑,看朱硯卿問得關切,說:“朱大人,聽朱小姐身邊的下人說,她近幾日精神不大好?!?p> “哎,阿嬤前兩日跟我說過這事情。槿兒小時候并不怎么生病,身體一直很好。我跟阿嬤說需要什么藥材只管開口。”朱硯卿嘆氣道。
朱硯卿興許不知,朱槿并不是不生病,而是生病都被阿嬤的安神湯悄悄醫(yī)好了。朱槿不愿意告訴別人她生病了,她不喜歡喝藥。而阿嬤也變著法子給她治病。
“阿嬤懂醫(yī)術?”夏云問。
“是的,阿嬤醫(yī)術高明,她在府上的幾十年,朱府上下的人生病都是她一手治的?!敝斐幥浯?。
夏云聽罷微微皺起眉。既然阿嬤醫(yī)術高明,為何前日遇到的時候她卻說不知道朱槿精神愈差的原因。如果阿嬤可信,那朱槿就不大可能是因生病才變憔悴的了,定然是遇到了什么邪祟。
見夏云深思憂慮的樣子,朱硯卿有點不安地問:“云太子,怎么了?槿兒是不是遇到什么麻煩了?”
“可能吧。朱大人,這件事暫且放一放。晚些時候云某再去查證?!毕脑剖兆×朔讲挪唤浺饴冻龅膽n慮神色。
朱硯卿聞罷稍微放下一點點心,說:“那就有勞云太子了?!?p> “朱大人不必客氣。不過云某有一事想請問朱大人?!毕脑瓶粗斐幥?,正色道。
“云太子請講?!?p> “聽聞朱家與茶家,是世仇?”夏云刻意放緩了語速。他盯著眼前的朱硯卿,不肯放過朱硯卿臉上任何一點異色。
“確有此事?!比欢斐幥淠樕蠀s毫無波瀾,平靜答道。甚至還不如方才談及朱槿時的神色豐富。
“可否問知一二?”夏云繼續(xù)追問。
“這世仇似乎是從家祖那時便有了。在朱家談論茶家都是忌諱之事,朱某自小只被告知兩家有世仇,且家父并不喜茶家?!敝斐幥浯鸬?。依然是沒有任何變化的神情,像是完全與自身無關一般。
“為何令尊會不喜茶家?”夏云問。
朱硯卿的臉上終于出現了一瞬間的異樣。但夏云還沒來得及看清是什么樣的神情,朱硯卿便恢復了原來的神色,繼續(xù)說道:“這……聞家父言,他曾有一親妹,為茶家所害。除此之外,朱某不多知。”
夏云心中輕笑。最后這一句話便可知朱硯卿想規(guī)避此話題。朱硯卿并不傻,家丑不外揚這事情他還是知道的。夏云并不關心朱硯卿的父親是否有妹妹一事,他只關心朱家與茶家的世仇是否會牽涉朱槿。
“朱大人,兩家的世仇是否會與朱小姐被咒有所關聯?”夏云淡然問。
“這,朱某倒是考慮過。不過茶家十五年前已被誅殺,要如何報復?”朱硯卿問。
“聽聞茶家府大人多,一夜被誅,有沒有漏網之魚也難說?!毕脑评^續(xù)道。
“這點云太子可放心,朱某親自率的人馬行的此事,誅殺的人頭名單均上報給陛下驗過?!敝斐幥湔f得十分確定的樣子,夏云卻不敢輕信。
“朱大人做事,定然穩(wěn)當?!毕脑菩χf。心中不禁感慨,不愧是南江的重臣。老奸巨猾,話里行間沒有絲毫破綻,根本問不出什么。
朱硯卿突然發(fā)笑。夏云有點發(fā)怔。
“朱大人何事而笑?”夏云問。
“朱某只是沒有想到,北夏的太子殿下竟然會對朱家如此關切。朱某實在是誠惶誠恐?!敝斐幥湫φf。
此話一出,夏云只得在心中默嘆一聲。朱硯卿這是在對他起疑心了。
難怪那個蠢太子不肯自己來問,要故意告訴他這件事,就是為了要讓他來跟朱硯卿好好詢問一下。而夏云不過是將計就計,江若端都這般良苦用心了,他作為朋友,只好幫他個忙。何況這事情還和朱家有關。真是把他算計得狠啊。
江若端不敢自己問,怕得罪朱家,皇上肯定不放過他。于是便把夏云算計進來,讓他打著關心朱槿的名義去問。一來南江舊事對北夏沒有什么影響,二來不會有人責問夏云。
江若端你這次可是欠了我個大人情。該叫他怎么還呢。夏云暗自思付。
“那是應當的,朱小姐現在身處險境,南江局勢不定,為了兩地安穩(wěn),多關切一下也不為過。”夏云坦然一笑。
朱硯卿聽罷連連點頭,他很是欣賞夏云這種心系南江北夏的人。
“多謝云太子對小女的照顧,朱某感激不盡?!敝斐幥渥饕镜乐x。
夏云走后,朱硯卿從書中抽出那封信,取融化的蠟液封緘。他看著那封信,皺起眉。
朱硯卿沒有料到北夏太子會突然來問他朱家與茶家的世仇之事。借可能與朱槿被咒有關的名義來問確實合情合理,他也盡可能答了。
只是他把更多的事情藏了起來。有些事情他不愿意去回憶,更愿意讓他們沉在歲月之中。茶家是他帶著人去血洗的,他本想拒絕,可是他是廷尉,除了他能做以外別無他人。
他只知道家父憎惡茶家,恨到骨子里,可是他并不憎恨。家父去世得早,不知后來茶家被誅。若是他還活著,誅殺茶家的事情,家父肯定要親力而為。
那夜血洗茶府,他確實放走了一個茶家的人。這約莫是他為官以來做過最大膽的事情了。若是被人知道,他就是要被以包庇叛賊罪論斬。但是奇怪的是,他放走那人之后,心中卻好受了很多。那個茶家的人與他一樣,都是這個恩怨無辜的受害者。他無端端地就背負了一個血洗茶家之名,這么都抹不掉。
被他放走的人后來如何了,他不知曉。茶家與朱家的恩恩怨怨,他已經煩了。十五年前那場誅殺結了這場恩怨,兩家的世仇也就此沒了。可是世間總是人多語雜,十五年過去了都還要冒出來煩他心。
朱槿被咒與茶家無關,他是知道的。但是她被咒,就自然而然會有人往仇人身上揣測。這怪不了誰。
當朱槿問朱硯卿能否留下那棵茶花樹的時候,他愣了愣。他在朱府還從未見過茶花樹。朱槿院子里的那棵茶花樹也不知道是如何長出來的。興許是很久以前,兩家還不曾是世仇的時候便已有的一棵樹吧,后來被砍去了樹干,憑著根又長了出來。
他從未與朱槿談及世仇。他不想朱槿跟他一樣,從小活在兩家的世仇陰影之下。
“哎……”夜里一聲深深的嘆息,將燭影拉得很長。
夏云回到房中,一打開門就看到江若端吊兒郎當地坐在桌邊。
“是什么事情能讓云公子飲酒途中拋下酒友獨自回朱府?”江若端臉上滿是戲笑。
邪斌正在給江若端倒茶。
“邪斌,把茶端走。”夏云漠然說。
“是。”邪斌應答一聲便把茶杯端從桌上拿了起來。
“誒誒誒,我的茶!”江若端急忙喊,伸手去留茶。
“跟你說了多少次,江若端來了直接趕出去。你還給他倒茶做什么?!毕脑颇樕嫌辛它c不悅。
“是,屬下知錯,下次一定趕端太子出去?!毙氨筅s緊連連應道。
結果茶還是給江若端留住了。他抱著白瓷茶杯吹著上面的熱霧,說:“夏云你怎么這么過分,拋下酒友不說,連茶都不肯給我喝了?”
“那還不是得感謝某個聰慧的太子殿下請我?guī)退拿?。故意告訴我茶家與朱家的事情,最后還不忘提醒我人家是世仇。這不是催促我趕緊去幫么。”夏云嘲諷道。
“哎喲,真不愧是云太子。我沒有信錯人?!苯舳四樕项D時是藏不住的笑意。
“呵,你可是欠了我個大人情,好好想想日后怎么還我?!毕脑埔贿呎f,一邊接過邪斌給他倒得熱茶。
“那是當然,日后定當答謝?!苯舳苏f罷,收了幾分臉上的笑,只微微勾著嘴角問,“朱大人如何說?”
“朱大人只言朱家與茶家的世仇他知曉不多,當初誅殺茶家是他一手處理的,人頭名單都報給皇上驗過,無有遺漏?!毕脑拼鸬溃樕嫌辛诵┰S思慮,“朱大人還說,他父親曾有一個妹妹,為茶家所害。所以他父親不喜茶家?!?p> “朱皖白大人很早前便去世了,茶家被誅也是后事。兩者應該并無關聯。但是他有妹妹這事情我倒也是頭次聽說……”江若端若有所思地說。他曾經暗地查過朱皖白,朱家獨子,一生清白,任他怎么查都查不出端倪。
“你怎么突然探尋起他們兩家的事情了?”夏云冷目看著江若端問。
“不過是一時興起?!苯舳诵χ?。
城郊的楠木林他很早前便去過了,知道茶家的尸骨被焚毀。他沒有告訴夏云只是因為不想讓他過多猜疑,裝作不知。只是他沒料到夏云今日帶了問靈符。他本打算用尸骨招靈來問的,沒想到夏云直接問到了。也不知該說是巧合還是該說是幸運。
江若端的笑讓人看不出他是真的只是出于好奇,還是別有目的。夏云對此也并不關心,便不在多問。
“對了,還有件事。靈師讓我明日找你一起去趟國師殿?!苯舳送蝗徽f。
夏云抬眼一樣,江若端的臉上全無笑意,心知此事定然重要。
“嗯?!毕脑泣c頭應允。
江若端喝完茶便走了。夏云卻在想朱槿的事情。特別是從朱硯卿那里得知阿嬤醫(yī)術高明之后,他懷疑朱槿是遇到了什么邪祟了。
他微蹙眉宇思考了一會,決定去看看朱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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霜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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