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退之答應莫懷遠幫他處理蕭素素的事,定不讓他背一個背信棄義、落井下石的惡名,但條件是,莫懷遠得請他做幕僚,顧他周全。莫懷遠想也沒想就答應了,誰知不久他就收到了蕭安良寫給莫韜的信,信中說蕭素素被人販子拐到了寧波,想讓莫懷遠出面救她一命,他們家自愿退親。莫懷遠還在猶豫的時候,不久又收到了寧波府尹的信,信里說蕭素素已被寧波富商收作小妾。莫懷遠這才放心,于是以蕭素素女德有虧為名,名正言順的替兒子退了親。
之后丁退之就投到了他的門下,但是莫懷遠覺得這個人過于奸詐,留在身邊恐對自己不利,又把他推薦給了禮部侍郎史貽直,后來又被額爾圖看上,在額爾圖身邊安安穩(wěn)穩(wěn)的待了五六年。誰知這個額爾圖也犯了事,丁退之實在走投無路,又去找了莫懷遠,還威脅莫懷遠要是不幫他,就把當初蕭素素的事公之于眾,莫懷遠一氣之下讓人把他打了一頓,趕了出去。這個丁退之也是命大,傷好之后,他對莫懷遠懷恨在心,他知道莫懷遠的兒子莫韜是個心軟慈善之人,于是找到莫韜,說當初他父親逼他和蕭素素退親是場陰謀,其中另有隱情。
莫家和蕭家是世交,莫韜和蕭安良同在國子監(jiān),常在蕭安良口中知道一些蕭素素的事情。雖然只聞其名、未見其人,可看著蕭安良就知道蕭素素也是個才貌俱佳的妙人,所以心里對自己這個還沒過門的媳婦很是滿意。蕭家遭難后他很是著急,可是父親莫懷遠擔心他闖禍把他關了起來,不許他過問。直到半年后父親對他說蕭素素有失女德,已經(jīng)再嫁,讓他退親。他雖無奈,也只好答應。
所以丁退之說其中另有隱情后,他很在意,就把丁退之藏在了自己在帽兒檐胡同的一處院落,讓人好生伺候,自己得空就來向他打聽。誰知這個丁退之十分狡猾,真一句、假一句,也不知道他嘴里有沒有實話。但是言語之間他能感覺到這個人跟很多案子都有牽連,就好吃好喝的把他軟禁起來。今天看見蕭安良后他就明白了,自己所猜不錯。而且蕭憲良押解回京后,他也曾去看望過,因而知道打他的人就是況施。
莫家和蕭家的這些恩怨,莫韜在探望蕭憲良的時候,都告訴他了。蕭憲良雖然也恨莫懷遠對他們家落井下石,對小妹不管不顧,可當時案情重大,牽連甚廣,他不知道如果換做是他會不會做的比莫懷遠更好。他讓莫韜把這些事都爛在肚子里,千萬不要跟任何人提起,也不要告訴安良。
莫韜坐在那兒局促不安,蕭安良心里著急,況施氣呼呼的在椅子上隨便一座,一副看不起莫韜的樣子。
蕭安良首先打破沉默“你不是有我要找的人嗎?人在哪兒?還不快叫出來,我還有要事在身,不像你莫少爺,吃飽喝足,四處尋歡作樂”。
莫韜知道蕭安良對自己還有氣,因為答應了蕭憲良,也不便過多解釋,他本想多打聽些蕭素素的事情,看這二人的神情也不是想跟他聊天的樣子,只得做罷。這才讓人把丁退之叫出來。誰知丁退之出來后,還沒來得及問他幾句話,就被從天而降的幾個人抓了起來。一時間這些人和莫韜的侍衛(wèi)對峙起來,劍拔弩張,眼看就要有一場惡戰(zhàn)。這時門外傳來了敲門聲,不一會,棟鄂良臣拿著刑部的海捕文書進來了,不由分說的就給丁退之帶上了枷鎖,連看都不看蕭安良和況施一眼,就把他押走了。蕭安良、況施、莫韜三人面面相覷,不知所措。
棟鄂良臣把丁退之抓走后,蕭安良和況施只得悻悻回到客棧,自己費盡心思,好不容易才找到的人,連話都沒說上,就被這個棟鄂大人弄走了,明顯自己是被他當槍使了。他們不明白這個棟鄂良臣要這個人有什么用,十年前的案子跟他一點關系都沒有,他就這么堂而皇之的把他們倆踢到一邊,把人帶走,難道是想拿丁退之去換保山的官職?二人氣憤的一夜未睡。
一夜沒睡的不光是他們倆,還有棟鄂良臣。棟鄂良臣把丁退之帶走后,連夜審訊,再加上自己和阿克敦大人連日來的調查,終于把十年前的案子弄了個八九不離十,至少弄清楚了蕭沛?zhèn)惡蜎r鐘的確是被冤枉的,而鄂爾泰和當年的貪墨案有脫不開的關系。棟鄂良臣把自己查到的結果連夜上報給了刑部侍郎阿克敦,阿克敦知道后大喜,讓棟鄂良臣保護好蕭安良、況施和牢里的蕭憲良、況旌。阿克敦讓棟鄂良臣和自己分兩路行動,他去找左都御史劉統(tǒng)勛商議彈劾鄂爾泰,棟鄂良臣去找蕭安良、況施,讓他們倆拿狀紙去刑部伸冤。于是棟鄂良臣一大早就派人把這兄弟倆請到了刑部,客棧里的人見這二人被刑部帶走了,還以為他們是朝廷的逃犯,一時間議論紛紛。
蕭安良和況施被帶到刑部后,棟鄂良臣也不跟他們解釋昨夜發(fā)生的事,就把自己查到的和審問出來的線索全都告訴了這哥兒倆,這二人第一次聽到有人十分肯定的告訴他們,他們的父親是被冤枉的。棟鄂良臣說完后,他們二人早已熱淚盈眶,尋找了十年的真相,終于浮出水面。
雍正十年十月,噶爾丹策零偷襲哈密。寧遠大將軍岳鐘琪遣總兵曹讓和副將軍石云倬等分別在二堡、南山口、梯子泉一帶設伏,斷敵退路。準噶爾部焚燒糧草,搶奪駝馬輜重,被曹讓擊退。可派往斷敵退路的石云倬竟遲一日發(fā)兵,當該部到達指定位置時,準噶爾軍已離開設伏地點,但石云倬并沒有揮師追擊,致使叛軍劫持大量物資安然撤退。先帝降旨,治石云倬、曹讓斬首示軍。嚴責岳鐘琪“攻敵不速,用人不當”。
就在這個時候,軍機大臣、內閣大學士鄂爾泰乘機奏本,極力彈劾岳鐘琪。先帝準了鄂爾泰的彈劾,下諭“交部議決”。結果削去了岳鐘琪三等公爵和太子太保封銜,降為三等侯,仍護大將軍印。時隔不久,先帝又下旨詔岳鐘琪離疆返京“商辦軍務”,由副將軍張廣泗護寧遠大將軍印。并下令鄂爾泰立即籌集餉銀糧草,支援張廣泗繼續(xù)攻打噶爾丹策零。
鄂爾泰領旨后,責令江蘇巡撫鄂倫務必在年前籌集一百五十萬兩餉銀,以解戰(zhàn)事之急。鄂倫趁著這個機會加派稅田賦,增加關稅,短短兩個月就從江南的鹽課、絲綢、漁米等各業(yè)籌集稅銀兩百萬兩。不僅超額完成了鄂爾泰的要求,還緩解了前方戰(zhàn)事糧草吃緊的困境。鄂倫這兩百萬兩送到朝廷后,換來的是兩江總督的職務,和兩江老百姓水深火熱的生活。
原來當時為湊這兩百萬的稅銀,很多富商都被鄂倫打了秋風。這些人為了把自己的利益找回來,串通官府哄抬物價,一時間江南地區(qū)怨聲載道。而且加在百姓身上的重重賦稅也并沒有隨著鄂倫的升職有所減少,反而更重了。蕭沛?zhèn)惿頌閮苫贷}運使,自然不能坐視不理,他幾次上書戶部反應此事,戶部都以“朝廷戰(zhàn)事吃緊,當以大局為重”為由把他堵回來。蕭沛?zhèn)愑X得,攻打準格爾是整個大清國的事,不能但單靠著江南百姓供給,更何況越來越重的賦稅早已把老百姓的口袋掏空了,再這么下去,恐怕民心不穩(wěn),要有變故。于是他再次上書軍機處,彈劾鄂倫在內的十幾名官員。誰知折子遞上去了不少,卻都石沉大海、音訊全無,朝廷并沒有回話。蕭沛?zhèn)惒恢赖氖牵犁婄鲗④姳欢鯛柼椲乐巫锖?,張廣泗節(jié)節(jié)敗退,大軍已經(jīng)退回甘肅,休養(yǎng)過冬,只待開春后再戰(zhàn),根本不存在什么戰(zhàn)事吃緊。
在揚州的蕭沛?zhèn)悶榱他}課著急,蘇州的況鐘也是憂心忡忡。一邊是哄抬物價的商販、一邊是吃不上飯的百姓。他也向在南京的總督鄂倫上書此事,可鄂倫對他的態(tài)度跟朝廷對蕭沛?zhèn)愐粯印俺?zhàn)事吃緊,要以大局為重”。況鐘想著自己和鄂倫也算是有私交,于是親自到南京找了鄂倫,沒想到竟被鄂倫一頓斥責,說他“挑唆惡霸,煽動百姓,擾亂商市,不為圣上分憂,卻被小人左右”,回來后不久他就被江蘇巡撫、江蘇布政使、江蘇觀風整俗使等多名官員聯(lián)名參奏。朝廷治了他個“言辭失當、嫉賢妒能”之罪,停了半年的俸祿,以示懲戒。
雍正十一年夏,甘肅、陜西、山西、河南等地三十余州縣持續(xù)大旱,朝廷下旨讓戶部撥賑災銀子,戶部卻拿不出銀子。內務府、戶部、軍機處相互推卸責任,皇帝大怒,下旨徹查。鄂爾泰原想把事情壓下來,誰知圣怒難消,不把戶部的虧空查實決不罷休。鄂爾泰眼看事情要鬧大,只得責令戶部、刑部、都察院、軍機處一查到底,絕不姑息,定要把盜竊國庫的貪官污吏一網(wǎng)打盡。于是鄂倫和兩江的相關官員就被自己供養(yǎng)的京中權臣們犧牲了。鄂爾泰和俞鴻圖之流擔心蕭沛?zhèn)惡蜎r鐘繼續(xù)咬著此事不放,就連他們倆也一起拉了進來稀里糊涂的砍了頭。
俞鴻圖身為江南清吏司郎中,掌管江南的賦稅和出入賬目,鄂倫從江南搜刮的銀子,到了他這里就被化整為零,一點點分配到他們這張關系網(wǎng)的各個角落。同樣蕭沛?zhèn)?、況鐘遞到戶部彈劾鄂倫等人的折子也被他攔下。他得知丁退之手里有蕭沛?zhèn)?、況鐘早年間和鄂倫的往來信件,于是命他仿冒二人筆記捏造了如何分贓、加派稅銀、做假賬、糊弄朝廷檢查等信件內容,信件有來有往,有問有答,不了解實情的人根本看不出其中蹊蹺。在刑部、都察院、大理寺忙著查找鄂倫等人的罪行時,讓丁退之以蕭沛?zhèn)?、況鐘幕僚的身份把信件投到了刑部。一心忠于朝廷、時刻為民請命的蕭沛?zhèn)?、況鐘就這樣被這些貪官污吏給陷害了。
鄂倫等人被殺后,這條財路卻并沒有斷絕,從雍正十年一直延續(xù)到了乾隆年間,此時擔任鄂倫角色的換成了總督那蘇圖,俞鴻圖的角色換成了額爾圖,而他們的保護傘依舊是鄂爾泰。
當初被當做鐵證的信件已經(jīng)被棟鄂良臣找到,寫信的丁退之也已落網(wǎng),棟鄂良臣對正哭的傷心的蕭安良和況施說道“你們先別急著哭,人證、物證具在,寫狀紙伸冤是正事。你們現(xiàn)在就寫,就在這兒寫,我看著你們寫”。
二人坐在刑部后衙,望著眼前的這堆信件淚流滿面,誰能想到幾封書信就能要了兩名朝廷忠臣的性命。蕭安良一邊奮筆疾書,一邊在心里感慨,從小父親就教他,讀書人要明事理、有氣節(jié),食君祿,忠君事,心系百姓,常思民苦,一家子小心謹慎,卻落了個家破人亡。寫好狀紙后,二人推搡著丁退之,從角門出來,來到刑部大堂外,敲響了鳴冤鼓。
這是蕭安良這輩子第二次敲鳴冤鼓,上次是為了小妹,這次是為了被這些貪官污吏陷害的賢良忠臣和被他們欺壓的黎民百姓。上一次他肝腸寸斷、悲痛欲絕,像一只喪家犬般四處亂撞;這一次臉上寫滿了浴火重生的憤慨,連腰背都挺得更直了,甚至還能從眉眼間看到一絲喜悅。他怎能不欣喜呢,壓了他十年、背負了十年的冤情重擔終于要卸下去了,他突然又想起了十年前自己在母親尸體前心里想的那句不合時宜的‘置之死地而后生’。蕭安良又活過來了,蕭家又活過來了,這重生的代價是蕭家的三條人命,是兄長十年的牢獄之災,是自己和嫂嫂、侄兒十年的委曲求全。蕭安良的鼓槌越砸越狠,越砸越憤慨,把旁邊的況施都嚇著了。況施見蕭安良走火入魔了一般,趕忙攔住他,奪下鼓槌,對門口的衙役一臉傻笑的賠小心。
他們二人向堂上的刑部侍郎遞上狀紙,長長的狀紙須得兩個人頭尾撐著才能完全打開,結尾的兩個血手印觸目驚心,那是況施和蕭安良定要為全家討回公道的決心,是蕭家、況家滿門的托付,狀紙再長也寫不完他們兩家的悲情冤屈。他們狀告總理事務大臣鄂爾泰、兩江總督那蘇圖、戶部左侍郎額爾圖、河南學政俞鴻圖陷害忠良、欺壓百姓、盜取國庫、結黨營私、欺上瞞下、混淆視聽、罔顧朝廷法度。
這邊的大堂剛接了狀紙開始審理,那邊的阿克敦就把事情的來龍去脈向左都御史劉統(tǒng)勛、和碩和親王弘晝、大學士張廷玉一一說明。刑部還沒來得及把案情向朝廷上報,耿直的劉統(tǒng)勛大人就急忙向皇上上折子再次彈劾鄂爾泰。果然,龍顏大怒,皇上圣怒之下,命弘晝、張廷玉把兩案并為一案,一定要把其中的曲折全都徹查清楚,把這些禍國殃民的蠹蟲一網(wǎng)打盡。
乾隆八年九月,張廷玉代天子傳旨:兩江總督那蘇圖、戶部左侍郎額爾圖、河南學政俞鴻圖斬監(jiān)候。丁退之欺上瞞下、陷害忠良、罔顧朝廷法度斬監(jiān)侯。原兩淮鹽運使蕭沛?zhèn)愔矣诼毷?,清正廉明,追封忠毅公,其妻魯布里氏追封二品誥命,其子蕭憲良當堂釋放,著吏部候職補缺;原蘇州知府況鐘追封端肅伯,其子況旌當堂釋放,著吏部候職補缺。蕭、況兩家被查沒的家產(chǎn)悉數(shù)歸還,準許蕭沛?zhèn)?、況鐘遷陵到京郊的淶水縣,一應工事開銷由工部承擔。工部侍郎保山罰三月餉銀,官復原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