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終見真章

　　大勇看見有魚飄過，吃了一驚，這水塘早被冰封了，又蓋了一層雪，如此低的溫度還能活下來真是奇跡。他把雪扒開一大片，上面還有很多冰碴子，雪子，雪塊成堆凍上去，能見度很低，幾乎看不出冰層的厚度。這時一個淺灰色十分苗條的脊背扭著一晃而過，隱約看見脊背下面白白的肚皮，把大勇看愣了。

　　他靜靜的看它消失，不想打擾它，又怕早晚有一天悶死在里面，就像昨天看見的那一條，所以鬼使神差的用刀刨起來，準(zhǔn)備挖一個洞，給它換氣。冰塊犟起來比石頭還硬，一刀扎下去四處濺冰星子，不用力只會是一個白色的印記，或者放出一條線，像閃電凍住在大氣層里，美麗的標(biāo)本。

　　一陣深挖之后，大勇漸漸的掏開了手腕大小的冰層，摸到下面的水，真是親切到骨子里。冰層厚度絕對超過五厘米，看來野外降溫是比較快，晚上睡覺還是得躲起來。

　　天氣并不好，焦躁的很，說翻臉就翻臉，比說話還快。風(fēng)忽大忽小，有時候變個旋風(fēng)撩一下，雪花飛揚(yáng)。大勇急忙收拾東西，趁天氣沒有惡劣到寸步難行的地步，趕緊走吧！他剛飛走幾步，就聽見后面有拍打的聲音，回頭一看，有條魚從他挖的洞里跳出來，撲騰著純白的尾巴，跳起來有一尺高，打在冰層上“啪啪啪”的響，力道很足。

　　大勇忘了蛋白質(zhì)的事，一心想境遇略同，不想它和自己一樣，辛辛苦苦最后折了卿卿性命，返回來把它抓起，順著洞口塞進(jìn)去，讓它徜徉吧！不敢耽誤，大勇還得趕路，這路太寬，風(fēng)小了感覺不到，風(fēng)大了直往里面灌，架著你走。大勇走了不遠(yuǎn)，回頭再看，魚好像又跳出來了，他走近一看，果不其然，這次不是一條，而是有兩條，躺在冰上已經(jīng)沒有了呼吸，肚皮比雪還白。他拿在手上，有半斤重，鱗片規(guī)整有序的排列，看著好干凈，好整齊，連魚鱗都長得這么有氣質(zhì)，規(guī)規(guī)矩矩的氣質(zhì)！

　　大勇嘆息一回，用拴狼肉的藤子把魚串起來，背上就走，洞口的水隨著大勇的腳步波浪，明天該凍上了。

　　一路上風(fēng)雪交加，走不完的永遠(yuǎn)是路，最害怕的，就是一排長長的腳印。天氣漸漸變冷，山腳下看不見太陽光線從哪里射過來，散射光是比較廉價的，也是最靠得住的。這樣的環(huán)境夜里是最危險的，無關(guān)乎野獸，而是寒冷！凍死一個沒有準(zhǔn)備的人，理論上沒毛病。

　　走到一個山口，大勇湊過去一看，是道豁子，小路通向山頂，看不真切。不過單看這小徑，是個走人的道，走過人和沒走過人的路，區(qū)別還是很大的，起碼走過人的，路邊的植物都避開了，從不擋路?；砜谥車芏鄻洌脖茱L(fēng)，找個坑啊洞的對付一宿，也不錯。他趁天還有亮，四處轉(zhuǎn)轉(zhuǎn)撿柴火，一捆捆的扔到大石頭后面，就在此處扎寨，頭頂上還有棵樹，絕了！

　　在深山老林中點起一堆篝火，圍在邊上烤著火吃著肉，尤其是冰天雪地的一襯托，遠(yuǎn)距離那么一看，朦朦朧朧一點亮，很有股子詩味，那種超凡脫俗世外桃源的畫面，美到腦子里一輩子摳不出來。

　　大勇把魚取下來一條，順著脊背劃開，把腮和內(nèi)臟掏出來處理干凈，又在脊背的另一側(cè)劃開，直接去掉整個脊骨頭，只剩魚腹相連。然后在肉厚的地方切幾刀，掛在一根樹枝上，做烤魚。

　　他又拿起一根樹枝，削干凈一頭，劈開，把脊骨頭夾住，放在火上烤。僅存的肉末遇火迅速變了顏色，乳白乳白的，在高溫下漸漸發(fā)黃，散出肉香。大勇放嘴里啃，原想味美的癲狂，不料魚腥味兒很重，需求度不大的人肯定抓狂，像大勇這級別的，用不了三口就只剩下美味了。

　　吃完脊骨頭的肉，大勇迫不及待要吃整條魚了，拿過來一看，肉厚的地方還冒著血水，一點點的滲出來，滴到火炭上。這可怎么行？耽誤吃飯耽誤睡覺，于是趕緊改進(jìn)，用小樹枝把魚片固定住，再用剛才的樹枝夾住，像個鏟子一樣，放在火上一烤，效率指數(shù)提升。不一會，就烤熟了，他也來不及去掉樹枝了，又怕燙手再掉了，騰個地方一口咬上去，肉嫩的小姑娘的臉蛋一樣，體貼你的牙！要是沒有刺的話，狼吞虎咽是最過癮的事了。大勇一邊大口咬，一邊細(xì)細(xì)嚼，把魚刺一根根攪到嘴邊，用手拔出，扔到地上，還得再看一眼，帶的肉，多不多！

　　一口氣吃完整條魚，也沒停下來歇一歇，這頓飯吃的爽到極致。他靠在石頭上，看著柴火有序的燃燒，心里泛起了低估，這明天要不要順著山豁口爬上去？爬上去的結(jié)果和繼續(xù)前行的結(jié)果，哪個是生路呢？

　　陌生的環(huán)境，一無所知的前提條件，這分明是在猜活路，真是由不得兒戲。兩條腿已經(jīng)適應(yīng)了長途跋涉，只是腳底板厚厚的一層疼的厲害，估計要磨繭子了，我呸！

　　大勇累的散了架，全靠意志力堅持，現(xiàn)在吃飽喝足，那口氣一瀉，整個身子像爛泥一樣塌在地上，上下眼皮跟牛郎織女見面似的，親的不行?，F(xiàn)在什么都擋不住他睡覺的腳步，哪怕背后的石頭里藏個猴子，他也懶得關(guān)心，跳出來也一樣！

　　時間過得很快，快到剛一眨眼天就亮了，就像打了個閃電，一閃而過。大勇正睡得熟，突然臉上被什么東西砸著了，睜眼一看，是一巴掌大的雪塊，從樹上掉下來，正蓋到臉上。他一只手抹去臉上的雪，把身上也整干凈，起來看看天氣，看看四周，安靜的能聽見心跳，碳火已成灰燼，還是準(zhǔn)備準(zhǔn)備出發(fā)吧。

　　原本躊躇的心，不知道該何去何從，沒想到早上起來就有個念頭干脆利落的嵌在腦子里：爬上山走出去。一開始下山的時候，沒有想過還要爬回去，真是不可思議！

　　大勇知道上山并不容易，沒有雪的時候還好，現(xiàn)在積雪很深，一不留神摔下來，必死!可是走下去遙遙無期，不如順著前人的路，走走看，不行再回來。

　　從登山的第一腳開始，大勇釋懷了，有力壓在雪上，并沒有那么不堪，甚至比下雪山的時候更穩(wěn)更安全，尤其是路窄的地方，被遮住了，雪很少!大勇一口氣爬了半個多小時，身上出了好多汗，坐在石頭上看雪景，比往日不同。

　　這小路不錯，雖然曲折，卻沒有駭人的溝溝坎坎，也沒有陡峭得需要爬的坡，讓人舒服，甚至是愉悅，所以走起來富有勁感。

　　大勇忍不住繼續(xù)前行，他得趁爬的還不厭煩的時候，得寸進(jìn)尺，以免疲勞和煩躁涌來的時候，舉步維艱，沒有出頭之日。

　　這路肯定有很多人走過，看著有種陳舊感，遠(yuǎn)遠(yuǎn)望去婉若游龍，很順溜。大勇越發(fā)興奮，慶幸自己終于選對一次，沒想到順風(fēng)順?biāo)瓉磉@么使人輕松，不經(jīng)意間走的更快了。

　　走完一道山墻，拐個彎，有棵大樹，樹下有個大石頭，大勇扒掉石頭上的雪，背靠上去，兩只腳蹬在樹干上，弓著身子休息。天已經(jīng)放晴，很亮，有種醞釀太陽登場的前奏。大勇仰著頭，氣喘吁吁的看著天空，看久了，有眼淚流出來，他猛的跳下來，眼神中好像有個東西刺激著他的神經(jīng)，他一邊仔細(xì)往山坡上觀察，一邊慢慢回想，突然，他看到了那個剛剛在眼神里悄悄閃過的，他渴望已久的，最希望見到的，能夠帶自己逃出升天的路，終于迎來了。

　　他看到了，就在離自己兩百米的地方，一條盤山公路，赫然出現(xiàn)。大勇像看到了親人一般，全然不顧危險，一路飛奔，忘卻了所有的疲勞，任樹枝飛過，沖上那久違的，湛藍(lán)湛藍(lán)的鐵圍欄，當(dāng)他踏上公路的那一刻，心都要碎了，淚如泉涌。他卷縮的跪在地上，兩只手臂和眉頭一起杵著地，抽泣低吼，然后舉起雙臂，仰起頭，大聲哭訴，大聲吼叫，發(fā)自內(nèi)心深處的壓抑和委屈，沿著喉嚨沖出來，地動山搖。

　　大勇在路上飛奔，爬了一上午的山，突然走在平路上，果然輕松不少，就像卸了千斤重?fù)?dān)，無比愉悅！他跑在公路上，像踢球一樣踢起一片片雪花，又捧起雪捂成團(tuán)，扔到山上，砸向山谷，就像打雪仗一樣，周圍都成了“敵人”。他弓起胯，像拍著籃球一樣左右躲閃過人，身后的雪被他踩的深一道淺一道，鬼畫符似的。在一陣歡快的浪蕩之后，他終于不留神，一跟頭摔在地上，索性直接躺下，任胸脯隨著呼吸浮動，任氣流隨著聲帶抖動，任忍不住的笑聲呼啦啦的射向天空，哈哈哈哈哈哈！

　　大勇緊繃的精神終于放松了，緊皺的眉頭終于舒展了，就連死的心都幻化成了小九九：俺要溜冰滑下去，滑倒家里面。他欣喜之余，坐起來，看著玉帝腰帶一樣潔白妖嬈飄忽的公路，嘴角揚(yáng)起對天，眼角下垂對地，臉蛋擠的終于顯出還有肉，這是他笑的最燦爛的一天。大勇笑著喘著粗氣，搖搖晃晃的站起來，用心丈量前面的鋪滿雪的公路，眼神里充滿不可一世的狂妄。他卷起胳膊，像老鷹撐起翅膀，兩腿一弓一發(fā)力，“嗖”的一下子沖出去，然后雙腳一并，“滋滋滋”的往前滑。

　　一開始并不順暢，姿勢有些鬼魅，三下五除二一熟，倒有些似模似樣，比走路有趣，一路上滑個不停，萬千花樣輪個遍。時間一長，下坡的路總有盡，等到要上坡的時候，大勇一百二十個不樂意，玩心尚未釋放干凈，怎好意思收了神通，阻我快樂！可也沒法，只好掃興繼續(xù)往上爬，越爬越心急，總想一道滑到家里去，越急越抓撓，像一萬個螞蟻在身上爬。好像焦急暴躁的心又回來了，他不斷的安撫自己，平常心，平常心！

　　在數(shù)了數(shù)百只羊之后，大勇終于來到山路的最高處，可當(dāng)他站在那里的時候，卻傻了眼，這個山坡太長了，雖然不陡，足有兩百五十米高，要是一桿子滑到底，不上天，也變成二百五了。大勇原本高傲恃驕的心，突然沒有底了，娘了個嚨咚嗆，到底下還是不下？

　　一番掙扎之后，大勇擦了擦臉，雙眼緊瞪，扭臉吐了一口痰之后，說：娘希匹，看我來干你!然后大鵬展翅恨天低，一溜煙沖出去，滋溜溜的飛快！前幾米速度慢，滑的并不順溜，磕碰在所難免，可三五十米開外，就再也不用發(fā)力，慣性的促動已然很利，像離弦之箭一樣勢不可擋！凌厲的寒風(fēng)耳邊呼嘯而過，藍(lán)藍(lán)的鐵圍欄像轉(zhuǎn)動的鐵環(huán)一樣宛轉(zhuǎn)，邊緣像流動的線。

　　大勇越來越快，快到不能控制，他已經(jīng)看不清周圍飛過的任何物體，只剩下恐怖隨行，后果不堪設(shè)想！他怕把握不住方向，再沖出圍欄跌落山谷就沒有那么好的命了。他的心抖的厲害，臉上已經(jīng)滲出了冷汗，一個不慎就可能跌個頭破血流，但也許會滑到最底層然后往上沖一沖，權(quán)當(dāng)爬山了又。不過看情形那是扯淡，滑下去那速度得多快？那動能得多大？

　　大勇直接放棄了，看山體足夠結(jié)實，撞上去山不會咋樣，就看自己了，起碼不會再掉到山谷下，重走那么多路。娘了娘我的姥姥，爸的爸我的爺爺，看孫子怎么撞山的，你可得保佑我像石頭一樣結(jié)實！

　　想的了那么多！大勇徑直朝山?jīng)_過去，眼見到了跟前，心一慌，反正也剎不住車，一骨碌滾到地上，旋轉(zhuǎn)著滑過去，一下子撞到山角處，沿著山體和路邊緣滑落多遠(yuǎn)去。幸好路寬雪又厚，冬天穿的衣服多，這才沒有出大事。也是嚇的，身上的痛不重要，就是這陣勢老唬人了！大勇整個腳朝天頭朝地，半天沒回過神。他仰天看著山和天各占一半，慶幸自己小命尚在，高興的哈哈大笑，手舞足蹈，兩條腿像彈簧上下飛舞。等到他穩(wěn)定心神，把腳放下來，剛要站起來，沒想到“噗通”一聲，掉到雪里面去了。剛剛擰出的笑臉，瞬間換了恐怖！

　　大勇翻滾落地，坐起來一看，真是別有洞天??！地方不大，在公路和山體的交叉縫隙處，居然在山體里有個坑，被雪覆蓋了，外面看不到，里面卻有半間房子大小。大勇爬回來，把洞口的雪都扒開，讓陽光透進(jìn)來，仔細(xì)一看，這里似乎有人住過。有小石頭當(dāng)?shù)首?，大石頭當(dāng)桌子，還有睡覺的三尺干干凈凈平平整整的地方，這還不算，重要的是還有很多柴火堆在角落里，而且絕對不是狼窩。

　　大勇高興壞了，不是因為有了柴火可以做吃的，而是因為有人住過，這樣離走出去就不遠(yuǎn)了，想想就興奮。他趕緊生火做吃的，昨晚吃了魚，今天換回老口味吧，他實在舍不得吃那唯一的一條魚。一股青煙從山縫里冒出，大勇已經(jīng)饑腸轆轆，他一邊吃肉一邊查看身上是否有傷，等到吃飽喝足了，靠在墻上休息。

　　大勇想會走多遠(yuǎn)才能看見人煙，才能走出大山，也許還得幾天，可是他怕?lián)尾坏侥莻€時候了，食物？體力？還好有雪，不然山里哪去找水呢？大勇越想越后怕，時不利我，哎！還是早早的走吧，蹦住一口氣，誓要走回去，不然泄了氣，就不說了。

　　大勇用雪蓋住碳火，直到熄滅為止，然后背著半塊狼肉和一條魚，迅速出發(fā)。

　　盤山公路像牙縫里擠出來的一條道，曲折蜿蜒不說，高低起伏不斷，最是磨人。所以不管是上下還是左右，都在拐著彎的耗你，還那么有理。大勇纏的一副挨千刀的樣，隨便你怎么剮，他都目光呆滯，機(jī)械的行進(jìn)。一直到他爬上一個大坡，站在頂上遠(yuǎn)眺，看著矮矮的群山像湖面波紋一樣伸向遠(yuǎn)方，果然氣勢恢宏，真是登高望遠(yuǎn)，一覽眾山小，就像站在巨人的肩膀上，有種舍我其誰的霸氣感。

　　大勇忍不住右手揮出，用指尖輕輕撥動遠(yuǎn)山的峰尖，波浪般的從左滑到右，然后上升，一直滑到身后的大山，直到他看見詭異的一幕，雙眼圓睜，張大了嘴巴，驚掉了下巴。

　　只見快到山頂處，有一個巨大的山洞，山洞口散落很多碎片，就像一個巨大的飛船撞了上去，有很多石頭落下來散了一地，像泥石流一樣鋪著，有的被樹擋住了，懸著。洞里面隱隱約約看得到船體，認(rèn)不清，難道是國際空間站掉下來了？把我們的大巴車砸下山的莫不也是它吧？

　　大勇越想越氣，害我?guī)缀鯁拭Φ媚敲炊嗳瞬灰娵欅E，還有人在車上當(dāng)場被砸死，現(xiàn)在終于看到你這個罪魁禍?zhǔn)琢耍曳堑们肆四愕拈T砸了你的窗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