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雯躺在床上,營養(yǎng)液一點一滴的順著血管流進她的體內(nèi),她醒后和陸菲沒說上幾句話便又沉沉的昏睡過去。陸菲守在床邊,一步也不肯離開。
隔壁床是一位上了年紀的阿姨,她側(cè)躺在床邊,枕著自己的胳膊目不轉(zhuǎn)睛的看著陸菲。過了好一會,才開口問:“唉,小姑娘。怎么就你自己?。磕惆趾陀H戚呢?”
陸菲抬起頭壓低聲音回:“阿姨,我家就我自己。”
“是啊,那連個親戚也沒有?我家親戚就挺多的,前幾天還來看我了呢?!彼冀翘袅颂簦浩鹆说靡獾纳裆?,接著炫耀:“我家那個剛出去給我買吃的了,要不也是成天陪著我的,可不放心我了?!?p> 陸菲禮貌的笑了笑沒再接話,倒是這位阿姨頗有些打開了話匣子的意思,她用干瘦的胳膊勉強撐著自己在床上起來,緩了幾口氣又問:“你媽?是你媽吧,怎么傷的?”
陸菲錯開她詢問的目光:“意,意外?!?p> 阿姨嗤嗤的笑了出來,她本就是那種病態(tài)的瘦,笑起來眼角松弛干癟的皮膚壓出了幾條深深的皺紋,她像是看穿了一切嘲諷道:“意什么外啊,兩口子吵架了吧?!标懛埔徽?,眉頭慢慢的收緊起來。
阿姨沒在意她表情的變化,接著絮叨道:“都正常,哪有過日子不吵架的。我年輕的時候也總和我家那口子吵架,但吵過了不也還是這樣了嗎,你看我這病了別人是指望不上的,還得是他……小姑娘,大娘告訴你。這過日子,咱們女人啊,挨幾句罵,挨兩下打都不重要。只要咱們本本分分的,總有一天能換來好的。你小,有些話說的可能有些早,但大娘看你這么乖還是要告訴你……這男人啊,一輩子還會犯上點別的錯誤。但沒事,外面的再好,他玩累了也得回家。所以你要結(jié)婚了,趕緊生個大胖小子才是一件正經(jīng)事……”她一次說了太多話,累的有些喘。她平順了幾口氣,舔了舔干裂開的嘴唇,伸出手去夠柜子上的水杯。
她指尖碰到杯子的瞬間,門被大力的推開砰的一聲撞到了墻,那聲響嚇的她渾身一哆嗦,條件反射般的迅速收回了手。
陸菲忙看了看白雯,見她還在睡著,才放下心來朝門口看去。這時一個滿面油光的男人叼著牙簽剔著牙,慢慢悠悠的溜達了進來。他渾身散發(fā)著酒氣,進門后用滿是血絲的眼睛色瞇瞇的在陸菲和白雯身上不住的打量著。陸菲倒也沒客氣,仰起臉惡狠狠的回瞪住了他。那人見到陸菲的臉色,滿臉不悅的撇了撇嘴,然后轉(zhuǎn)過頭把手里裝了兩個包子的塑料袋往床上使勁一摔,打了個飽嗝咒罵道:“為了你這倆包子,老子跑了一圈,累死了?!?p> 那阿姨抿了抿嘴唇怯怯的小聲問:“沒有粥了嗎?有點渴了”。
“沒有,湊合著吃點得了,竟事……”那男的無比厭煩的揮了揮手,又打了個巨大的飽嗝搖搖晃晃的走了出去。
他身上的酒味熏的陸菲有些想吐,陸菲松開了捂在白雯耳邊的手,起身走到了臨床說:“阿姨,我正好要去打點水喝,你把杯給我我一塊接回來。”
那阿姨臉上的哀傷一轉(zhuǎn)即逝,端起杯子給了陸菲解釋著:“他……你這大叔平時不這樣……真不這樣,今兒這是累著了?!?p> 她因為著急而有些咳,陸菲接過杯子安慰著:“是是,我知道?!蹦前⒁讨棺×丝人?,大口的吸了兩口氣,抬起頭對陸菲說:“你叔姓陳,叫我陳嬸兒就行?!?p> 陸菲點頭應著,她繞過病床,低頭看了一眼床頭的病歷卡,上面寫的是“田小梅”。
陸菲出了門反手將門輕輕關好,走了幾步腿一軟無力的倚在了墻上。一種巨大的無力感和窒息感像是被暴雨夾帶而下的泥石流,兜頭砸在她的頭上,讓她幾乎沒辦法順暢的呼吸。她目光暗淡的看著空蕩的走廊,心底泛起了一陣高過一陣蒼涼。
陸菲用涼水洗了把臉,然后整理好情緒,接了熱水,沒敢再耽擱直接回了病房。她推開門,然后第一眼便看到了方萌。
方萌穿著深藍色的毛衣,那樣的顏色襯的他后頸的皮膚越發(fā)白皙。他背對著門口坐在床邊的凳子上,用手背試探著白雯輸液的那只手的溫度,然后幫白雯掖好的被角,又用手心握住了下方的輸液管。陸菲看著他的干凈的背影,眼眶一熱,又立即將眼淚忍了回去。方萌似乎聽見了聲音,轉(zhuǎn)過頭去,看見是陸菲,彎起嘴角暖暖的一笑。他起身去迎,伸手接過陸菲手里的杯子,陸菲提醒道:“這是田阿姨的。”
“好”方萌回答完,扭開了杯蓋,放在了床邊的柜子上說:“阿姨,水有點燙,喝的時候小心點。”
陳嬸兒連連點頭回答著好,眼睛里滿是贊許,不住的夸方萌:“這孩子可真懂事,真是有出息的好孩子。”
方萌禮貌的笑了笑,急著拉著陸菲坐下:“我媽煮了粥,可好喝了,你快嘗嘗?!?p> “真的,那謝謝阿姨了,叔叔好些了嗎?”陸菲坐到床邊先探了探白雯額頭的溫度,又摸了摸她的臉。
“還有點低燒,不嚴重?!狈矫却蜷_保溫桶把粥倒進碗里,吹了吹又試了試溫度才遞給陸菲。
“怎么還燒呢?好好檢查了嗎。”陸菲沒接碗,仰起頭認真的問。
“檢查了,沒事。你別皺眉,先把粥喝了。”
陸菲慢慢的喝著粥,幾乎沒有嘗出味道。她這一天一夜只喝了點水,時間長不吃東西反而更加沒有食欲,她勉強的喝完了碗里的粥,猶豫著問:“方萌,你能不能幫我照看一下我媽,我回家收拾些東西馬上就回來?!?p> 方萌揉了揉陸菲的頭發(fā),不滿道:“瞎客氣什么,這有我,你放心。”
陸菲邁出醫(yī)院大門時深深吸了口氣,冰涼的空氣猛然從鼻腔灌入肺里,讓她抑制不住的劇烈咳嗽起來。太陽被一層稀薄的云彩籠住,但它并不著急躲閃,而是靜靜的將那層云鍍上耀眼的光芒,它在等風來。陸菲仰起頭望著云層后的陽光,原本她以為,自己再也看不到了。
陸菲并沒有立即回家,而是先去了水果店里挑了兩只柚子。十分鐘后陸菲站在方萌家門口絮絮叨叨的道著謝,問著情況。安平欣站在門里,她身上柔軟的白色毛衣散發(fā)著好聞的味道,就像是曬了一整天陽光的被子,全是溫暖的氣息。方清則還在睡著,持續(xù)的低燒讓他的腦子不太清醒。安平欣接過柚子抱歉的說:“真對不起,我們沒幫上多少忙,反而還添亂了?!?p> 陸菲使勁的搖著頭:“阿姨,千萬別這么說。你不知道你們對我來說有多重要,要是沒有你和叔叔,我撐不下的。還有方萌,一直陪我、幫我,現(xiàn)在還替我守在醫(yī)院呢……”
陸菲說著話稍稍側(cè)了側(cè)身,躲開了安平欣想要拉她進屋的手。她的白色羽絨服上蹭了大塊大塊的血跡,如今已經(jīng)變成了深深淺淺的血漬,發(fā)著烏透著黑。血腥氣源源不斷的鉆進她的鼻子里,讓她時刻覺得自己像一條被開膛破肚后被掛起來風干的魚。陸菲想,這樣的一家人,真的不該和自己扯上關系。她擺了擺手,拒絕道:“阿姨,我不進去了,得趕緊回家收拾好東西回醫(yī)院呢?!卑财叫朗栈厥治⑽Ⅻc了點頭說“好”。
陸菲下了樓,安平欣站在門里卻久久沒動,門外的臺階上不知什么時候被滴上了油漬,她的目光落在上面,卻似乎,又不是在看它。
陸菲急急的收拾好東西,換了衣服、簡單的洗漱后就回了醫(yī)院。陸正平并沒有回家,所以家里還是那個樣子,除了地上摔傷的桔子長了薄薄一層絨毛之外,什么都沒變。
什么,都沒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