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碌 戀事雜感（下）

　　大姐說話就不像妹妹那么慢條斯理，那是一針見血地：先搬出自己的故事經(jīng)歷，接著分析弟弟談戀愛的利弊，然后闡述事業(yè)為先的重要性，最后談及人生各方面的理性選擇。

　　“談戀愛交女朋友是可以的，可還要多想想未來，學(xué)業(yè)先完成，事業(yè)先穩(wěn)定，切勿做出讓將來后悔莫及的事……”

　　“人還小，有些事要先做，有些事之后再做也不遲，一步錯可能步步錯，多考慮自己的人生……”

　　這些道理，弟弟妹妹們雖然之前都懂，但從大姐的嘴里聽來卻是另一種感覺?！按蠼銓τ谧约捍髮W(xué)一畢業(yè)就結(jié)婚生子的事感到后悔。”作為過來人，她是希望弟弟妹妹們不要步她的后塵。

　　愛情不是童話，結(jié)婚不是結(jié)局。日久磨合，一旦磨損，留給未來人生的將會是什么……小名名三歲那年，大姐離婚了。

　　母親說，“她啊，每每聽完電話就是哭，哭得我的心都揪起來了……”

　　“我從小沒見過大姐掉眼淚，知悉這樣一個人原來也會哭得那么厲害，瞬間有一種東西卡在自己喉嚨里的感覺，吐不出來也咽不下去?！泵妹谜f，她恨不得親手打死那個出軌的男人，“那之前我還不曾仇恨過誰也不曾鄙視過誰，但在那一瞬間，我覺得這么一個人存在了。這是一個得該被碎尸萬段的渣男。”

　　“婚前，男人對女人溫柔體貼?；楹?，女人對男人掏心掏肺?？墒悄腥说难劾镏挥绣X，甚至把女人的錢花在其他女人的身上。而且婆婆還不滿媳婦，一再地挑剔，一再地歪曲……這段愛情故事本來開始得多么普通啊，怎么后來卻像倫理劇上演的一樣波折重重呢？”

　　那年代，一個女人離過婚又帶個孩子，不免遭受小鎮(zhèn)很多人的非議。老一輩人更是震驚，“結(jié)了婚怎么可以離婚！”而且，她還是一個人民教師。人們說她品行不好，敗壞風(fēng)氣，教壞學(xué)生。

　　工資低，任務(wù)重，教差班，沒獎金，沒宿舍，各項申請都不予通過……駁回的理由，可以是“寫字不端正”，可以是“文章有錯別字”，也可以是“班級名稱表述有誤”，等等。

　　大姐不認(rèn)輸，她說，“他們不能這樣，人在做，天在看……我會證明，離過婚并不意味著失敗！”

　　“哪個法律規(guī)定離過婚就不能當(dāng)老師，我是離過婚，又不是犯罪，我從沒干什么壞事，大家都有眼睛看，我的學(xué)生一個個優(yōu)秀，我的教學(xué)成績一次次更好，我哪里敗壞了風(fēng)氣！”

　　“他們是嫉妒……他們是眼紅……他們是怕被我好去了……”

　　“姐她是剛強的?！泵妹萌缡钦f，“我曾以為她會恨那男人，可她卻說，‘其實啊，那個人對我是真的很好，那時候很疼惜我的?！?p>　　母親和妹妹講：“你大姐穿褲子還比較大方，怎么老喜歡穿裙子。”

　　妹妹表示疑惑：“哎，我記得大姐以前只穿褲子，都沒見過她穿裙子。當(dāng)了兩三年老師才喜歡上的？”

　　母親答道：“哦，那時候啊，說是那男人不讓她穿裙子?！?p>　　“咦！這是什么邏輯？為什么？！”妹妹十分不解。

　　母親笑了笑：“我哪知道。我也是聽你姐講的。”

　　妹妹想起大姐所說的話，心里嘀咕：“大抵是真的疼惜，可卻不知道一直珍惜下去。”

　　這是一個流行裙子的時代。幾年后，大姐遇到了大姐夫。

　　====《此處填不了空行所以分割線》====

　　大姐和大姐夫相識的故事，妹妹是知道的。據(jù)說，他倆相識在海邊……

　　“在一個晴朗的日子里，藍(lán)天碧海，白云朵朵，微風(fēng)徐徐，他們帶著各自慵懶的身體和慵懶的心情來到雪白的沙灘上跑步……跑著，跑著，突然望見，‘啊，這就是我此生的另一半了’……”妹妹天馬行空地講述著。

　　“真受不了！”幺弟做起雞皮疙瘩狀。

　　妹妹瞪了幺弟一眼，接著說，“那一刻，‘慵懶’變成了‘抖擻’。于是，海邊這一頭的她，又海邊那一頭的他，他們邂逅了?！?p>　　“這無緣無故地就說話了？”幺弟不由地插嘴。

　　“這個嘛……海邊發(fā)生了什么大事？船只遇難他們瞧見了？”

　　“真毒！”幺弟止不住地咂嘴。

　　“沙灘上有一塊錢？哦不，十塊錢？額……”妹妹囧囧地笑了笑，接著又道，“或者是……女主角突然摔倒了……”

　　“大姐哪有可能摔倒！”

　　妹妹自顧自地說，“然后，他們各自說起了往事?！码S風(fēng)，人啊，總要向前看?！谑?，天那么美，海那么美，人也那么美……太陽升起，黎明破曉，大地回春……”

　　“話說他們認(rèn)識的季節(jié)不是冬天?！边@時，弟弟在一旁正經(jīng)地說道。

　　“掰也要有根據(jù)啊，姐。大冷天的大姐肯起早貪黑去跑步？打死我也不信！”幺弟也不忘潑冷水。

　　“別插嘴，快說完了！”妹妹繼續(xù)掰扯，“……當(dāng)時是冬天的……于是乎，愛情的春天還會遠(yuǎn)嗎？不遠(yuǎn)了，不遠(yuǎn)了……”

　　“沒救了?！闭f著，幺弟一邊逃開了。

　　事實是，母親只說了一句話，“她去跑步，他去跑步，就相識了?！?p>　　妹妹當(dāng)時只是奇怪，“哎，跑步？什么時候開始地？大姐能早起去跑步？”在妹妹所能知道的他們相識之前及其之后的每一個清晨里，大姐和大姐夫都沒有跑步的習(xí)慣。

　　====《此處填不了空行所以分割線》====

　　大姐夫是本地人，說的鄉(xiāng)里話。這也是父母親所樂見的。孩子們大學(xué)認(rèn)識的男女朋友，皆來自其他地域。方言不同，兩方交流頗為吃力?！鞍值钠胀ㄔ掚m然是半咸淡[即半桶水、功夫不到家]的，起碼還能說得通；難為的卻是阿媽，她沒讀過書，會的那幾句普通話還說得很勉強?！?p>　　看母親要帶嫂嫂到鄰居家吃咸茶，妹妹當(dāng)即說道：“就你們幾個聊得熱，落阿嫂一人在旁邊干坐著，聽又聽不懂，說又說不來，得多悶??！”

　　“噢噢，你以為喲。你阿嫂可聽得懂的！就咱這話，好多能聽懂的咧！”母親辯解著，然后笑著說，“你也別小瞧我，我是聽不懂全部，可大概意思還是曉得的?！?p>　　平日里，妹妹生怕他們一方聽不懂另一方說的話，便急著要翻譯。這時，他們會笑著對妹妹說，“我聽得懂。”

　　小瞧的不只是妹妹，大姑也說，“你們幾個小的啊，將來都盡量找會說咱這話的，別讓你阿媽啥都聽不懂?！?p>　　“經(jīng)常相處，聽得多試著說，語言可以不是障礙?！庇谑?，妹妹覺得一家人住在一起生活比較好。

　　對此，大姐有不同的見解。她說，“還是距離遠(yuǎn)一些好。婆媳之間不容易相處，日子越久，問題越多，兩代之間有隔膜，容易互相嫌棄，容易鬧矛盾。遠(yuǎn)一些的話，一年不過一兩次見面。平常沒有生活在一塊，一旦見面感情就加深，彼此之間就更親近?！?p>　　有一天，妹妹懂得，真正的一家人是即使不說話也不會覺得尷尬，是即使有距離也不會變得疏遠(yuǎn)。

　　而弟弟在那之后呢？“沒有在一起，依然是單身漢。但不知是不是還喜歡著那個女孩。”

　　孩子戀愛年紀(jì)到了，長輩們便要開始詢問是否有男女朋友，姑婆姨嬸來相問、伯公叔舅來操心。有時，孩子聽著不止臉紅了，眼眶也紅了。妹妹每次搖頭說沒有總不能被相信。她們會接著笑問妹妹什么時候嫁出去。

　　“女兒總是要嫁的，遇著好的就定了，別等到人老珠黃。”他們堅信，女人只有找到一個好歸宿才會幸福。

　　“女人怎么可以不嫁。那是不正常的?！彼麄兿嘈?，孩子只是還沒遇上那個人，緣分一到，水到渠成。

　　====《此處填不了空行所以分割線》====

　　也許，妹妹患了一種不想長大的病。也許，妹妹對固有的人生模式感到惶恐。大姐結(jié)婚的時候，妹妹除了高興并且祝福，心里似乎隱匿著一種無法言語的情緒；二姐結(jié)婚的時候，瞧著漂亮的新娘綻放出美麗的笑容，妹妹深感歡喜，于腦海中閃現(xiàn)的一個個小黑點不過只當(dāng)是錯覺；哥哥結(jié)婚的時候，每個人的臉上都紅潤潤的，妹妹也很是開心，沒想過后竟發(fā)覺身旁有一團黑洞。病，不由自主地闖了進來；人，措手不及地掉了進去。所有的過去終將過去，所有的未來即將到來。

　　“我也不知道為什么會是這樣?！泵妹谜f，“我也不想這樣。”

　　人生沿途有許許多多的顏色。有人暫時停留，為了眼前的黑白；有人果斷離開，為了后來的彩色。不論遇上什么色彩以及甘愿怎樣的心情，那是屬于他們?nèi)松闹匾囊徊糠?。所以人們說，不應(yīng)該感嘆物是人非，而應(yīng)該微笑著心存感激，并揮手道別地祝福他們。

　　那些陪著自己走過一段旅程的人們，何嘗不是妹妹人生中重要的色彩。那一抹抹的顏色，已經(jīng)留在妹妹的書畫里。

　　生活并非無境的黑洞，它應(yīng)該是一個可以看得見底的不是很大的坑。人們需要往坑里填東西，例如色彩，但并不是一定要把它填滿。只要每次填完東西之后還都能站在所填東西的最上面，那么這個坑總不像原來那么深。將來弟弟結(jié)婚的時候，妹妹會發(fā)現(xiàn)，坑里也可以閃現(xiàn)一個個小白點，再到幺弟結(jié)婚的時候，她一定能夠看見一束白光。

　　成長，是為堆砌；成熟，是為釀造。那些記憶，一直在生活里填造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