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鎮(zhèn)房子大多是兩層樓，過去三層樓在小鎮(zhèn)可算挺拔突出。
“人們閑聊呀，哦，那三層樓?。 蹦赣H說道。
“你們阿爸阿媽能為哦，起了三層樓，還供你們好多姐妹讀書?！辨?zhèn)上人們一般是這么對孩子們說的。
“你們建得高啊，生怕被我們高去了喲?！蓖侨龑訕堑泥徏也敢泊蛉さ?。
父親則感慨，“如果當年沒有建這三層樓，我們的路可能有另外的轉機……”
一家人自是沒想到，這三層樓會是個半成品。誰又能知道，外面嵌著漂亮馬賽克的樓房，其實里面什么都沒有裝修。既然沒有錢，為什么還建三層呢？“兩層樓夠住，這第三層原是叔叔想留給他自己的……”
“每到交學費，要攥著一摞摞的錢去。幾百塊錢的學費，要好幾層塑料袋包著。一元、五毛、兩角、一角，等著老師在那一張張地數，害羞又害怕?！钡界鄣芏紝⑿W畢業(yè)的時候，鎮(zhèn)上才有了免除學雜費的政策。
關于三層樓成為小偷的覬覦之地，孩子們是這么評價的：“不知來偷什么，總以為三層樓很有錢，破銅爛鐵倒是多?！?p> Money？彩電？VCD？煤氣爐？行李箱？衣褲？
小偷，什么都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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某日早晨，孩子發(fā)現二樓陽臺的地上、欄桿，散落著好些衣服。除了前一天剛晾上竹竿的，還有原先曬好之后收進廳房的，甚至還有本掛在父母親房間里的。如此狼藉，大家難免議論一番。
無疑地，小偷前夜來訪，還把二樓客廳房間的衣服都翻了個遍。因為家里東西都健在，一家人估摸著小偷是沖著現錢來的?！爸档脩c幸的是，錢也沒有丟。那些衣褲里都沒有錢?！逼鋵嵞赣H是習慣把錢放在第二天要穿的褲子里的，只是小偷沒摸著。
小偷是怎么進屋的呢？根據大人推斷，小偷是沿著樓房東墻的下水管道爬上陽臺，然后從陽臺門直接進屋的。時值炎夏，天氣悶熱，孩子們都在二樓客廳打地鋪睡。所以，陽臺門沒有關。而各房間，也沒落鎖。
至于小偷為什么沒動其他東西，孩子們揣度：“高看三層樓，小偷以為里面寶物多得是，想來偷個一兩件也是極好的，沒想到……入內才發(fā)現，這家里一件件破破爛爛地，別說嶄新物件，連個錢包都沒有，小偷大失所望。而且，一群孩子竟然只能打地鋪，這么熱天，竟然只有一個風扇，真是辛酸。現實與想象相去甚遠，小偷深感悲痛，遂走。”
孩子們還感慨自己睡得沉，“睡死過去了，虧還貼著地板睡，就在過道上，有人走過都沒察覺，興許有被踩到手踩到腳什么的?！?p> “虧是睡死，不然還要拼命不成？”母親打趣。
這事之后，父親給陽臺經營了護欄。一些鐵條拉作欄桿立柱，幾捆刺鐵絲圍作護欄網。下水管道的各個關節(jié)也纏了不少刺鐵絲。以防萬一，父親在一樓天井的圍墻上也給布下了“鐵羅刺網”。
此護欄之于防盜是否奏效，暫且不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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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層樓有兩重門：外面一重鐵門，經過天井過道，里面還有一重木門。若非遠門，鎮(zhèn)上人們白天一般不落鎖。這家人也一樣，鐵門拴好，木門虛掩，不帶鑰匙就出門。而晚上，若有人未歸，門就不會上鎖。某段時間，家里連連遭竊，一家人才比較注意安全。即使還有人沒回家，外面的鐵門也會拉閂鎖好。不過里面的木門仍然沒內鎖。
一次，適逢大伙已睡，弟弟夜歸。大抵，怕挨罵；又或，怕吵醒家人。于是，本該叫門的弟弟卻沒有喊人開門。這么，弟弟要怎么進門呢？
翌日早上，弟弟床上有人。
妹妹和幺弟大驚，“什么時候回來的？神不知鬼不覺啊。”
母親狐疑，“這誰起來開的門啊？我都沒有聽見喊門的……”
姐弟兩搖頭。
妹妹看了看鐵門頂上，又看了看天井圍墻，懷疑地問，“不會爬進來的吧？”心想，“那頂上墻上可都是刺鐵絲，這爬墻進門可沒有前例?！?p> 待弟弟起床，姐弟兩追問，“你怎么進來的啊？沒人給你開門，你該不是爬進來的吧？”
“嗯?！钡艿苊鏌o表情地答道，仿佛那不是一件什么事。
“真的爬進來??？”姐弟兩莫名激動，“那，你怎么爬進來的啊？都是刺鐵絲，帶刺咧……”
“哦。”弟弟繼續(xù)說，“踩上鐵門，踩上天井墻，穿過刺鐵絲，跳下墻?！?p> “就這樣？”
“嗯。”弟弟功夫，入門只需四招！
“沒被刺到？”
“沒?！?p> “那么黑，看得見？”
“不用看?！?p> “挺高哦，就跳下來？”
“也不是很高。”
“比兩個你還高，這還不高啊。”
“嗯?！?p> “咋沒被人看見？咋沒被人當賊呢？”
……
周末，二姐和哥哥（高中寄宿生）從學?；貋?。聽妹妹說及這事——
二姐笑：“那么強啊……”
哥哥驚：“喔？那么高就跳下來？！”
既已獲悉弟弟竟然有爬墻的能耐，姐妹們又怎會不想見識見識呢？后來，弟弟的“入門式四招”確實又發(fā)揮了它的作用。
家里起初只有兩套門鑰匙，父親拿一套，母親拿一套。六姐妹身上是不帶任何鑰匙的。防盜，重在門鎖。自打遭小偷，三層樓的鐵門便經常換鎖，從細鎖鏈到粗鎖鏈，從小鎖到大鎖。家里沒有配備多套鑰匙也有這緣故。
母親外出拉車，中午一般不回家，只在收購站等孩子送飯過去。父親也在收購站，那放學回家的孩子們如何進門呢？“回家會路過收購站，可以問阿媽拿鑰匙。”父親的那套鑰匙常常落在家里沒有帶出，所以孩子們只能問母親拿。若是剛好碰上母親拉車未回，孩子們就拿不到鑰匙。為了解決這個問題，母親在鎖門離開之時會把鑰匙藏到門神牌位或者窗臺里。
母親偶爾到巖廾村附近幾爿區(qū)域拉車，以為自己能趕回家給孩子們煮個午飯，她又會把鑰匙帶走（鐵門上鎖，木門關而不鎖）。
適逢中午放學，沒有在各個角落找到鑰匙的孩子們只能等在家門口。見母親遲遲未歸，又想及弟弟的“入門式四招”，姐妹們動起了歪腦筋……
“阿媽應該沒那么快回來的?！?p> “里面?zhèn)€門并沒有鎖的樣子?！?p> “阿爸那套鑰匙放在柜子里?！?p> “要是有個人在里面給我們拿鑰匙就好了?！?p> “哪來的人??？”姐妹們默契地看向弟弟。
“哦?！币姷艿苤暎忝脗兿嘁暥?。
弟弟兩手抓好鐵門，抬起腳往鐵門上一踩，整個身子便攀了上去。接著，右手攀門、左手攀墻，右腳踩住鐵門、左腳往天井圍墻伸去。這時，由于身子小，弟弟的動作稍顯勉強，姐妹們看得頗為惶恐，既怕弟弟抓不穩(wěn)站不穩(wěn)，又怕弟弟被圍墻上的刺鐵絲弄傷。當弟弟兩腳順利站上天井墻頂的時候，姐妹們才緩下心來。弟弟小心穿過刺鐵絲之后，轉身蹲落，兩手撐墻頂，兩腳往墻上蹬了蹬兩三下，順利落墻。
妹妹感慨：果真是四招入門！
對于弟弟此前掉落井底還能自己爬上來的犀利事跡，姐妹們在見識了這份利索之后也不會感到出奇了。
后來，哥哥也用了這樣的“入門式”。從天井墻頂跳下去的時候，他的腳小崴了一下。于是，哥哥笑著說，“還是不簡單的嘛?！?p> 對于這種“入門式”，父母親的態(tài)度自然是，“不要老想著爬墻進去。”
不久，父親突然拆了“鐵羅刺網”。他請來焊工師傅，給陽臺和天井圍墻焊上了一米多高的鐵柵欄。而弟弟的“入門式”對此依然可行。再不久，父母親堅持給每個孩子配備一套鑰匙。
弟弟能爬過護欄，哥哥能爬過護欄，小偷能爬不過嗎？事實卻是，小偷還真爬不過去。此作何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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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夜，趕上收購站來了買商，父母親得上一批貨，三層樓就剩五姐妹（大姐已在外念大學）。
凌晨一兩點，父母親還沒有回家，二姐突然起身。她是被熱醒的，想到陽臺上吹吹風。就在這時，她隱約看見一個人影正要往天井墻頂攀爬。二姐萬分害怕，她反射性地大喊：“阿爸，有賊啊！”
小偷一驚，急忙遁逃。
翌日，提及前夜的“驚心動魄”，二姐不止一次地說到她的害怕，“兩手都出汗了，兩腳都嚇軟了?！彼f自己有跑去喊哥哥，可是哥哥怎么也掐不醒，睡得像頭豬一樣。而弟弟妹妹們，更是睡得比豬還豬。
聽畢，姐妹們打趣：被姐那么一嚇，不知小偷摔傷了沒，圍墻可是挺高的哦。
二姐白眼：嘶，竟然還擔心小偷，都不知道關心關心阿姐我！
父母親則大感欣慰：還好知道喊阿爸……還好賊兒不知大人不在家……
孩子們巡了巡樓房內外，只發(fā)現天井里躺著一個洗發(fā)水的瓶子，其他地方并無異樣。大人們猜測這瓶子是小偷用來試探動靜的。
不論怎樣，家里還是把二姐這事當成“英勇事跡”來吹噓?！安徽f她是不是被嚇得看不清，也算是直面小偷了；不說她是不是連腳都站不穩(wěn)，也算在小偷面前吶喊了；不說她是不是下意識害怕喊的阿爸，也算真把小偷給嚇跑了?？偠灾?，二姐保護了一家子的生命和財產，是好樣的?！?p> 關于小偷的行為及心理，四姐妹還你一言我一語并有聲有色地戲編了一番：
聽說，夜黑風高的晚上作案十有八九會成功。為此，我特地挑了個黃道吉日，也就是今日。這棟三層樓，我留意很久了。它，突然拔地而起。外墻上的馬賽克金光閃閃地，就像一座黃金大山在召喚著我。今夜是個好時機，好在黃道吉日，好在夜黑風高，不過這還不算什么，更好的是，今夜他們大人都不在家。我從白天就開始觀察，現在這座大山里頭就只剩下五個小不點。真是天助我也！想著寶貝一件件地，想著人民幣一疊疊地，我不由地露出了我那參差不齊的黃牙齒。看了看月色，凌晨一點整，吉時已到，我也剛好把最后一口煙吸完，于是我瀟灑地扔了煙蒂，從昏暗的隧道里閃亮走出，大步地邁向了黃金大山。按原先九九八十一次想好的計策，我要從這大山的天井圍墻翻進去。憑我的身手，兩下手腳就能越過去。正準備往上越，我突然想到小偷秘籍守則第一項，凡事安全第一。于是，我從地上抓起一顆小石頭，往天井里面一扔?！皣N”的一聲在暗夜里響起，輕而清脆。我察視了一下周遭，夜依舊靜悄悄的。我不屑地笑了笑。再準備往上越，我突然又想到小偷秘籍守則第二項，辦大事更要安全第一。于是，我又從地上抓起一顆小石頭，又往天井里面一扔。這時，里面?zhèn)鱽頁渫ㄒ宦暣箜?，像塑膠瓶子落地的聲音。打著什么東西了？我的心，咯噔了一下。只是咯噔了一下。多年偷盜經驗，我已經能夠臨危不懼。所以我，只站在那里，不動，靜候。夜，依舊靜悄悄的。然后，我又露出了我那參差不齊的黃牙齒。它在黑夜里一定正閃爍著金色的耀眼的光芒。正式往上越了，我抬起腳，手利落地攀住了墻頂，帥氣完成這完美的第一下功夫。正要進行第二下功夫，上方突然傳來一聲美妙的呼喚，“阿爸，有賊啊！”憐香惜玉的本能告訴我，小姐有難須得救。賊？賊在哪里？我循聲抬頭，我永遠忘不了那一抹婀娜的身影。我料定那是一個舉世無雙的美人胚子。那一刻，我看呆了。但是，我的理性不忘督促我思考，這賊，這賊是在說我嗎？痛！哎，我的屁股喲！沒想到我一世偷名，竟然也有失足的一天。我內心艱難地從地上爬起，突然想到，爸？她剛剛喊了爸？！不好，安全第一，快跑！我以宇宙第二速度逃離現場……大人不在家的機會沒有了，夜黑風高不行了，黃道吉日也錯了，今天那個背啊……腦海里突然閃現那一抹婀娜的身影……不過我可是撞見一個美人胚子呢！那甜美的聲音，嘖嘖！美人還提醒我大人在家呢，真是善良啊……
就因為這樣，小偷沒能爬過護欄?！捌髨D爬墻，就是沒得逞?！?p> 自此，小偷沒再從陽臺和天井一帶涉入。但這并不意味著小偷就此不上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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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遇”上豬年，春節(jié)快樂，“豬”事如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