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是一位中年女士,梳著細心呵護的長發(fā),臉上可以看到些許歲月的痕跡,然而并沒有因此顯得蒼老,反倒給人一種超越年齡的青春氣息。
她身材消瘦,上身藍白條紋的病號服外套著一件純白色的醫(yī)生大褂,下身褲子肥肥大大,腳上一雙布底拖鞋。
顓一想了想對方話語的意思,用同樣的語言略顯生澀地說:“為什么?”
“為什么?因為危險??!我說過多少次了?”女人眉毛一挑,抱起肩膀打量顓一身上的衣服和嘴上的氧氣面罩,問,“你們兩個身上的衣服從哪里弄來的?不會是跑到鎮(zhèn)子上去了吧?”
顓一沒有回答女人的問題,反問一句,“什么危險?”
“哎——”女人捂住額頭,一副很無奈的樣子,說,“你們跟在我身后,我?guī)е銈冋驹谕饷婵匆谎郏珓e想著趁機沖上去,小心以后不給你們飯吃哦!”
女人側(cè)頭給了一旁的女人臉一個眼色,她們兩個當即保持著雙臂展開的姿勢,一級臺階一級臺階向后退去,一直退到緩臺,退上另一段樓梯的兩級臺階。她們停了下來。雙臂擋住往上的去路。女人開口說:“看到了嗎?光用眼睛看就知道很危險對不對?”
顓一向上望去。從第三級臺階開始,也就是女人和女人臉身后的第一個臺階,表面冒著似有似無的黑色氣體。愈往上的臺階,冒出的黑色氣體愈多越濃。不單如此,原本這家療養(yǎng)院的每一段樓梯只有十三階,而眼前通往五層的這段樓梯卻足足有幾十階。盡頭,黑色氣體濃稠,有一扇驚悚的血色門扉。危不危險不知道。但絕對不是正常的地方。
“四層到五層的一半高度,是如何裝下幾十級臺階的?空間錯位?空間擴展?”顓一在心里自語道。
“不用懷疑自己的眼睛,大家都可以看到?!迸苏f,“好了,看也看了,趕緊跟我回去?!?p> 顓一問:“怎么回事?”
女人抬起手臂指向緩臺上方的窗戶,說:“看到天上的紅色月亮沒有?自從月亮變成紅色,一切就這個樣子了。”
顓一看向窗外的紅色月亮,又問:“那月亮落下后呢?”
“月亮落下?”女人瞧向顓一,似乎十分奇怪今天的顓一為什么有這么多問題,但還是解答道,“月亮落下后就是白天了唄。白天一切會恢復(fù)正常!”
“哦,這樣啊。”顓一暫時沒再發(fā)問。他心中冒出一個想法——療養(yǎng)院中的病人擁有鬼怪一般的能力,是不是同樣和天上的紅色月亮有關(guān)?如果有關(guān),白天就會變成普通的病人?
他和初九跟著女人以及女人臉走下樓。平常病人們都待在一層和二層。由少數(shù)幾個頭腦好使的病人看護。頭腦好使的病人允許偶爾跑到三層和四層。五層誰也不允許上去。至于醫(yī)生和護士們,都因為進入血色門扉后面不知所蹤了。他們沒有一個人活著出來。
“我記得五層有一個病人吧?”顓一瞎說道。他根本不記得,他是聞出來的。
“是啊,紅月來的第一天,他就在五層,被特殊看管。紅月消失后,他還是在五層,不過其他人就有一個算一個統(tǒng)統(tǒng)不見了。后來有醫(yī)生想找回消失的病人和護士們,結(jié)果進去后,再也沒出來過。”女人說。
“護士護士,我先去趟廁所,剛才被他們打擾,沒去成?!迸四樥f著就穿墻跑了。
“護士?你是護士?”初九問。
“不,我和你們一樣是患者,就是比大家待得時間久一些,平常教教大家音樂,人手不夠時幫幫忙,所以有人叫我老師,有人叫我護士,也有人叫我醫(yī)生?!迸苏f。
“報紙和電臺就沒人解釋這一切嗎?”顓一問。
“沒有啊。”女人嘆了口氣,“也不知道外面的世界怎么樣了,是不是同樣遇到了怪事,報紙好久沒人來送了,收音機也許多天搜不到臺了,想聽些新歌都聽不成?!?p> “沒有人去鎮(zhèn)上看看嗎?”顓一問。
女人搖了搖頭,說:“沒有。腦子不好使的不能放任到處亂跑。腦子稍微好使點的,不愿意去,或者應(yīng)該說是不敢去,害怕離開這里?!?p> “為什么?你就沒想過離開嗎?”初九問。
“離開能去哪里呢?”女人露出一個釋然的微笑,“我今年三十七了,眼看四十歲了,在這里一待便是十二年。早就沒有盼著我出去的人和能夠接納我的家庭。何況腦子壞了,比不了外面的人,什么時候會復(fù)發(fā)也說不定。在這里,大家都知道自己有病,不用擔心什么。去外面的話,需要時時刻刻裝成是正常的人,擔心被人發(fā)現(xiàn)。一旦被發(fā)現(xiàn),不是遭人嫌棄,就是給人添麻煩,遭受他人的可憐。不如待在這里,充當半個員工,還可以抵消各種費用。”
在閑聊間,他們走過二層,下往一層。同時從女人嘴里了解到不少信息。包括女人的名字:桐木。一路上,他們沒見到任何人,僅有到處亂飛的物品和雜七雜八談話的聲音。
“總覺得你們兩個似乎不怎么認識我了?”桐木一臉難過地說,“我可是沒少照顧你們兩個哩?!?p> 顓一和初九略帶歉意地裝傻充愣。不方便回答的就笑。想了解的就問。桐木的回答跑題了,就用另一個問題轉(zhuǎn)移到正軌。導(dǎo)致從四層走到一層的過程,百分之九十五的時間都是桐木一個人在不停講話。
……
窗外緋紅漸漸退去,一絲絲魚肚白從天際露出,春野療養(yǎng)院中群魔亂舞的景象迅速消失,空無一人的走廊變得充滿人氣,多出一個個穿著病號服來回跑動的男女老少。
桐木望到窗外的變化,則趕緊拉開抽屜拿出一個用訂書器裝訂過的本子,并對初九說道,“快,把那邊的油筆給我!”
初九拿起油筆遞過去,問“做什么這樣著急啊?”
桐木仔細查起腕表上的刻度,用油筆在本子上記錄下一組時間。她解釋說:“白天越來越短了,黑天越來越長,昨天的白天時長大約是四個小時二十二分鐘,依據(jù)我記錄下的時間變化規(guī)律,今天的白天大概是四個小時?!?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