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易眉頭微皺,道:“以才為先?越是大奸大惡之徒,越是才干出色。這等人,也要取之為國用么?那豈不是為禍更烈?世子,你認為以德為先,還是以才為先?!?p> 李弘冀站起來答道:“自然是以德為先。德才兼?zhèn)洌略谇岸旁诤?,有德之人才能全心輔佐君王以治理天下,無德之人只會先顧自己私利,而致國家朝廷之利益于不顧,這樣的所謂才干之士,取來何用?”
以德為先,這是儒學的倫理體系基礎?!墩撜Z》也好,《春秋》也罷,儒家經(jīng)典從頭到尾都在宣揚這個主張,然后引申出仁、孝、信、義、禮等等,而儒學治國,也是以德治、人治為主要政治主張——人人都講道德,以德為先,這個國家不用治理,它自然也會很好的。哪怕是外敵入侵,把你按在地上揍了個鼻青臉腫了,我們也要先跟他們噴點口水講講道理,這叫以德服人,以禮待人。
所以,裴茳答以才為先,那絕對是有誖于主流價值觀的。
張易又回頭問裴茳:“裴司議,可有要辯的么?”
“魚與熊掌不可兼得,舍魚而就熊掌也。最理想的狀況自然是取德才兼?zhèn)湔邽橄?,然才學能用詩詞歌賦,明經(jīng)、算學等衡量,德卻不可衡量。朝廷取士,漢代為‘舉孝廉’,就是以德為先取士的衡量方法,然而時日一久,孝者廉者固然有,但最后還是淪為世家大族把持仕進之途的工具。其后隋文帝開創(chuàng)性地開進士科取士,就是否定了以德為先這一為國取士的標準,而是以才為先的做法。從試卷上,可看不出這個人人品道德的好壞,但他的才學優(yōu)劣卻是一目了然的。所以,朝廷取士,該以才為先!”裴茳原本準備好了很大一段說詞,比如人人皆有私欲,強行要求每個人都是道德完人,這本來就是一件不現(xiàn)實的事,以德為先實在是個操作性不強的偽命題;又比如,當今立于朝堂之上的高官貴戚,又有幾個是道德之士?多是蠅營狗茍之輩云云……不過這些話說起來有些太得罪人,想了想還是不要說為好。這江山究竟是姓李的,又不姓裴,自己這么認真干嘛?
事實勝于雄辯,開科取士本來就是憑才學定勝負的做法,這個問題還用辯么?
“裴司議說的也有道理?!睆堃茁犃诵α艘恍?,也不說究竟該以德為先還是以才為先,只是對眾人說道:“這是個兩難的問題?;厝ズ螅蠹铱杉毤毸伎?,你們選人用人究竟該以德為先,還是以才為先。今日的課就上到這里罷……”
不錯不錯。這張易教書還是有些本事,用些啟發(fā)性的問題,來引導諸皇子自己去思考,這個手段還是蠻高明的,至少比后世教科書上強行給你一個標準答案,錯一個字,整道題都給你判錯要強上許多。
張易的課只是早課。上完早課,眾人在澄心堂一同用了早膳,休息兩刻鐘,又開始了新的課業(yè)。上午學詩詞歌賦,下午學琴棋書畫,總有一款適合你。詩詞歌賦和琴棋書畫各有名師指導,大都是翰林院的侍講、侍讀學士來充任。
一天下來,裴茳只覺得這樣的伴讀生涯實在是太折磨人了,遠比后世上學更辛苦。好不容易挨到未時放學,裴茳拔腿就要開溜,卻被身旁的鐘尚子一把扯住,道:“裴司議,一同出去。我?guī)闳€好去處?!闭f完,還沖著他眨了眨眼睛。
裴茳低頭看了看他腫脹的左手,笑道:“你的手不礙事么?”
“嘁……這算啥?每十天半個月的都要來一回,習慣了。”鐘尚子得意洋洋地說道,“在宮外等我,我馬上就到?!?p> 裴茳無奈,只得答應。在小太監(jiān)范十九的引領下,出了宮門,魯重樓早已駕了牛車等在那里,見他出來便迎上前來。
“稍等片刻,有事。”裴茳跟魯重樓打了個招呼,靠道邊揀了處樹蔭站下。還只是下午三點多的樣子,天空中的太陽仍烈,明晃晃地站在宮門口等人,未免有些礙眼。轉眼四顧,宮門口還等著許多的豪奴馬車,想來都是各家貴戚來接伴讀的孩子們的。
等了片刻功夫,便見到鐘尚子趾高氣昂地晃著肩膀出來,而跟在他身旁低眉順眼像個小媳婦一樣的小尾巴正是矮胖的宋長卿。
接著,裴茳又瞧見了穿著鵝黃色襦裙的周小娘子領著侍女出了宮門,接她們的馬車低調(diào)樸實,卻又異常厚重,而站在馬車身旁的幾個護衛(wèi)壯實高大,肩背挺直如松,顯然是些軍中的好漢??梢娺@周小娘子家中必然有著軍中背景。
周小娘子似乎也看見了躲在樹蔭下的裴茳,向這邊好奇的望了一眼,才上了馬車飄然遠去。
鐘尚子左顧右盼,瞧見裴茳等在道旁樹蔭下,便向他揮了揮手,跟來接他的下人說了兩句,便領著宋長卿走過來。
“鐘兄弟……”
裴茳話剛出口,便被鐘尚子打斷:“我未及冠,沒有表字。你喚我尚子便是,叫他長卿?!?p> 裴茳笑道:“我也沒有表字,有個小名叫青雀。你們叫我青雀吧。”
鐘尚子也不客氣,瞟了一眼魯重樓和他身后的牛車,道:“青雀,我們?nèi)€好去處,不如坐我的馬車去?”
裴茳猶豫道:“不知要去哪里?”
“去了便知?!?p> 鐘尚子盛情相邀,裴茳一時也說不出拒絕的話,再一想,以他跟宋長卿兩個小破孩,還能去什么了不得的地方?當下便答應下來。
魯重樓不放心,低聲道:“小師叔,我跟著你們?nèi)グ??!?p> 裴茳點了點頭,道:“那你就遠遠跟著便是。”
說畢,便跟著鐘尚子一同上了他家的馬車。究竟是公府家的豪華座駕,內(nèi)里及其寬敞舒適,用金絲織就的毯子墊在地上,座椅上攤著厚厚的獸皮,坐上去綿軟細膩。角落里還放著幾個香籠,里面熏著龍腦香。宋長卿也擠到了這座馬車上來,他家馬車奴仆就在后面跟著,他想來是知道將要去哪里的,一路上顯得極其活躍興奮,與早上鵪鶉一樣的怯弱神情迥然有異。
既來之則安之。都已經(jīng)坐在人家的馬車上了,裴茳索性就不問去哪兒了,與鐘尚子和宋長卿二人天南地北的海聊,他的口才向來就好,忽悠兩個小破孩自然是手到擒來,不一會兒功夫,便與他們二人打成了一片,大有相逢恨晚之感。
馬車足足走了有小半個時辰,終于停了下來。鐘尚子掀開窗簾一瞧,回頭笑道:“青雀,我們到地方了,下車罷?!?p> 從鐘尚子掀開的窗簾一角,裴茳隱約見到這是座精致典雅的小院,門口懸著一串大紅的燈籠,上頭還寫著字,只是驚鴻一瞥間,也沒看清是什么字。
等跟著鐘尚子下了馬車,聽著兩旁鼎沸的人聲,再看看這處庭院門口站著的一位身穿大紅繡袍風韻猶存的老鴇,裴茳不禁有些啼笑皆非起來。
他奶奶的,竟被這兩個小破孩忽悠著來逛青樓了。鐘尚子約莫十四歲,宋長卿更小,才十一二歲的樣子,說出去都沒人信啊,自己這么大的人,竟會跟著兩個小學生來逛青樓。
一閃念間,裴茳幾乎有沖著這兩個小破孩腦門上狠狠扇幾個巴掌的念頭。毛長齊了么?奶嘴藏好了么?這么小就知道來逛青樓了?
“鐘三郎、宋七郎,奴家可是等你們有好一會兒了……這位是?”那老鴇見到鐘尚子和宋長卿,高興地迎了上來,見還帶了一位陌生的少年,不禁開口問道。
“這位是我裴家哥哥……別廢話了,快領我們進去。”鐘尚子顯然是這里的???,很熟捻地與那老鴇打了個招呼,便領著宋長卿和裴茳往門里走。
裴茳愣了愣,腦中天人交戰(zhàn)起來。這不大好吧,這也太墮落了,自己可是生在新中國長在紅旗下的四好青年,青樓這種封建糟粕可不能去逛。
“青雀,愣著干嘛?快進來?!辩娚凶右换仡^,見裴茳還站在門外,不由開口催促道。
好吧,這也算穿越福利吧。穿越不逛青樓,便算不上是完整的穿越人生。
裴茳搖了搖頭,一副很無奈的模樣,匆匆跟上了鐘尚子與宋長卿二人的步伐。
月下青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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