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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月初一。
福州城從奶白色的薄曦中醒來。清晨的第一束陽光尚未照射到古樸的城墻上,城市里的每處角落便已充斥著各種喧囂。
今日是一年一度的普渡節(jié)。為了今天這個舉城歡慶的節(jié)日,家家戶戶都在張燈結彩,擦洗香案,準備著各種祭祀物品。
聽說為了讓這個節(jié)日過的更加喜慶,城里各大家族在城南林氏的倡議下,共同出錢出力出人,準備辦一場盛大的燈會,燈會上,有雜耍、舞獅、舞龍等各類表演。為此,還特意奏請節(jié)度使府解除了今日的宵禁。
福州城已經很多年沒這么熱鬧了,知道這個消息之后,每家每戶都行動了起來,盡自己所能地為這個難得的節(jié)日增添光彩。
今日福州城最忙的卻還是要數(shù)徐仁宴徐曹史。因為就在今夜,他要納清心居魚玄衣姑娘為妾。
魚玄衣一直是徐仁宴的紅粉知己,二人時常在清心居詩詞唱和、聽風弄月,在福州城內倒也算一件風流韻事。徐仁宴早就有心將這個尤物娶回家門,金屋藏嬌。怎奈魚玄衣卻怕入了徐氏之門,便要守規(guī)矩,再無在清心居內的自在快活,心中就不愿嫁作他人妾,徐仁宴倒也不勉強。
誰知這事在前些日子突然有了轉機。唐國使節(jié)裴茳竟也迷上了魚玄衣,自那日在清心居醉打徐仁宴,徐仁宴驛館尋仇反受羞辱之后,裴茳更像是蒼蠅一般,隔三岔五地便要去清心居,并指明就要魚玄衣作陪,最要命的是此子酒品極差,喝多了便要摟著魚玄衣拉拉扯扯,行那猥瑣之事。魚玄衣不勝煩憂,索性從良嫁給徐仁宴為妾,以此擺脫裴茳的糾纏。
故而,徐仁宴倒算是因禍得福,竟因此得嘗所愿,為怕夜長夢多,索性匆匆忙忙地定在了七月初一納妾。雖說只是納妾,徐仁宴卻不愿委屈了魚玄衣,竟將這件喜事操辦的極為熱鬧,遍灑請?zhí)谧约彝ピ豪飻[了三四十桌,幾乎將福州城有些臉面的達官貴人請了個遍,不曾遺漏一人。他是李弘義身邊的紅人,一般人如沒什么要緊事,都答應前去捧場。據(jù)說,連李弘義都派了自己的親弟弟李弘通作為代表參加,可說是極給徐仁宴面子了。
清心居內。
魚玄衣身穿大紅色的嫁衣坐在銅鏡面前,貼著花黃,一顆心卻五味雜陳飄飄不知所蹤。自那日裴茳與徐仁宴密謀之后,她便成了二人之間的傳聲筒,每次裴茳有什么消息要通知徐仁宴,都是跑到她房內,裝著酒醉與她糾纏,然后將紙條塞入她的懷內。同樣,徐仁宴如有什么大事,也是通過她轉交裴茳。
直到前幾天,那個笑嘻嘻的少年摟著自己的腰,挑著眉,在自己耳邊輕聲說道:“恭喜姑娘,七月初一,徐先生將來迎娶。我在這里恭祝姑娘平安喜樂一生?!?p> 只記得,他那時的手指細而長,他唇角的笑容很溫暖,他的眉毛挑起來的時候,很好看。還記得,當他恭喜自己的時候,自己似乎并沒有想象中的那么歡喜和開心。
于是,第二天便等來了徐仁宴的聘書。七月初一普渡節(jié),便是自己嫁作他人妾的日子。
也許,這也是個不錯的結局罷。魚玄衣怔怔坐了半晌,最終還是嘆了口氣,拿起手中的胭脂往唇上點去。
清心居在這天也被妝扮的喜氣洋洋。原本納妾,一乘小轎抬入徐府便是,但徐仁宴為示鄭重,竟依著平妻之禮,用八抬大轎來抬,雖因時間匆忙之故,省了納采、納征等許多程序,但能做到這般地步,已經算給魚玄衣?lián)巫懔碎T面。
日近黃昏,杏花巷便分外熱鬧起來。也不知徐仁宴從何處找來的迎親隊伍,吹拉彈唱的樂隊,迎親的儐相,抬聘禮的民夫和騾馬,熙熙攘攘地竟有四五十人之多,直將清心居的門前擠了個水泄不通。惹得隔壁各家的青樓女子羨慕萬分,紛紛表示魚玄衣真是上輩子修來的好福氣,不但嫁入官人家為妾,還能讓徐官人以平妻之禮相待,迎娶進門。
迎親隊伍在喧鬧聲中魚貫入了清心居,眾儐相在魚玄衣樓下念了催妝詩,蒙著蓋頭的魚玄衣方在丫鬟的攙扶之下,款款下樓跨入轎子。
待徐仁宴跨著駿馬,領著眾人和大紅花轎迤邐游街時,他的迎親隊伍則變得更為龐大。卻原來魚玄衣的嫁妝也是不少,箱籠鋪蓋,各式家具,生活用品等等,另有幾個箱子分外沉重,抬杠都似乎壓彎了,不是銅錢便是銀子,抬著這些嫁妝的民夫少說也有五六十人。圍觀的百姓這才驚覺,這徐官人不但沒吃虧,反而似乎是賺了不少,魚玄衣的陪嫁竟這般豐厚,難怪徐官人對這樁婚事這般看重。
一路嗩吶鑼鼓齊鳴,穿行城市十幾里,終于將魚玄衣迎入徐府。徐府位于城北長樂宮右側的永福坊,是眾多達官貴人聚集之地。徐仁宴官位雖不高,不過任節(jié)度使府戶曹曹史,卻是李弘義手下為數(shù)不多的能吏,在政事和地方治理上,發(fā)揮了極大的作用,在軍事上的建言建策也常能切中時弊,故而深得李弘義倚重。
占地廣闊的徐府共有五進院落,前兩院均已擺滿了酒席,作為酬賓之所。前來賀喜的達官貴人和地方名流已陸陸續(xù)續(xù)地到了,自有禮賓代為接待。因客人大多是李弘義手下的重要官員和軍中將領,互相之間都是同僚,氣氛便極為熱烈,還沒正式開席,一些武夫已迫不及待地拿著桌上的酒壇互相灌酒了。
行了交拜之禮的徐仁宴將魚玄衣送入洞房,揭去了蓋頭。魚玄衣含羞抬眼望向徐仁宴時,卻發(fā)現(xiàn)徐仁宴臉上竟無一絲歡顏,而是一片鐵青之色。
魚玄衣心中咯噔一下,疑惑問道:“夫君?”
“七月初一,普渡節(jié),鬼門關大開。明日你我究竟是人是鬼,只看今夜!”
徐仁宴臉帶猙獰之色,眼中卻一片決然。
城南平安坊。
與往日安寧祥和的氣氛不同,今日平安坊內似乎暗藏著一種爆裂而不安的氣息。坊內的居民們一樣的張燈結彩,一樣的香案供奉,孩童們依然興奮地在坊間巷道里歡快的嬉戲,從表面上看起來,與別的地方并無不同。然而在坊內的每個大人臉上,都隱隱帶著一絲緊張和焦慮。
林氏宗祠之內,年老的族長林辰南領著近百名林氏子弟莊嚴肅穆向祖宗牌位敬獻香火,三叩九拜之后,三支粗大的香火插入供桌前的爐盆里,供桌上擺滿了各式祭奠的肉食酒菜,在煙火繚繞之下,散發(fā)著一種妖艷而詭異的氣息。
“今天,是我林氏一族的大日子。我林辰南作為族長供奉祖先已二十多年了,年邁體弱,早就不堪重任。如今各房各家都派了代表來,就請大家做個見證,便在今日,我林辰南將族長之位交給仁翰。仁翰,你過來?!卑装l(fā)白須的林辰南雖已年屆六十,但耳聰目明身子硬朗,腰不彎背不駝,哪里有半分龍鐘之態(tài)。只是今夜林氏將行之事太過兇險,為了加重林仁翰在族內的權限和威望,林辰南毅然交出了族長的權杖。
林氏子弟大都已知此事,故而并無喧鬧,默默地看著林仁翰走向前,雙手高舉接過林辰南手中的一個盒子。盒內,是宗祠的鑰匙以及林氏族產的房契和地契。
“今夜,我林氏一族將舉大事。諸房子弟當攜手共進,若有退縮不前者,除族!若有背叛家族者,誅滅!各位聽清了么?”林仁翰在祖宗牌位前再度叩拜之后,轉身向林氏子弟厲聲喝道。
“偌!”眾子弟齊聲答道。
城北,節(jié)度使府。
年已五十有余的李弘義坐在空曠的節(jié)堂內,依舊在瀏覽各地發(fā)來的折子。身上僅穿著件單薄的綢衣,半白的頭發(fā)僅用一根黃色布帶束了,隨意地披散在腦后。戎馬倥傯數(shù)十載,他的身板依舊挺直如松,可眼睛卻似有些老花了,折子上那細如蚊蠅般大小的字體,有時候會莫名糊成一團。
抬頭看看殿外逐漸黯淡下來的天色,他不易察覺的皺了皺眉頭,低聲吩咐道:“掌燈?!?p> 一位胡須花白的駝背老仆顫巍巍地將一盞油燈放置到他的案前,輕聲道:“大郎,忙了一天了,該歇歇了?!?p> 李弘義抬頭一看,見來的是跟了自己半輩子的忠仆元寶,不由笑了起來道:“怎么是你來了。別的人呢?”
“今兒是普渡節(jié)。街面上熱鬧,便放了那幾個小猴子出去松快松快?!痹獙毼⑿Φ?。在李家已經呆了一輩子,自老太爺那時起便進了這個家門,然后是太爺,最后是眼前這位。吃過谷糠、喝過馬尿,什么苦都受過了,但也享到了原先做夢都不敢享的福。自己的兩個兒子如今在軍中都已是獨領一軍的軍指揮使,也是三妻四妾、金珠玉環(huán)綾羅綢緞樣樣不缺。他們一直勸自己好好的在家里享清福,但自己就是不愿意,總覺得還是呆在大郎身邊幫著他做點事更舒坦更踏實。
驀然,極遠處隱隱約約傳來一陣鑼鼓聲,節(jié)奏歡快。
李弘義放下手中的折子,側耳傾聽,心中卻有一絲惘然。今日是普渡節(jié)?日子過的竟這般快。
元寶嘆了口氣,關心道:“大郎,自你當了這勞什子的節(jié)度使,我便沒見你有一天輕松歡快的時候,總是愁眉苦臉的。咱家如今已是富貴之極,你也該歇歇了。有些事,可以放手讓二郎、三郎、承哥兒、熙哥兒他們去做?!?p> 李弘義苦笑道:“他們?你說哪個是成器的?”
說著,他離開案桌扶著老仆走到大殿門口,指著宮墻外暮靄深深之下已逐漸燃起點點燈火的城市,道:“我提著腦袋,吃盡千般苦受盡萬般罪,赤手空拳打下了這一片江山,哪能這般容易放手?”
“哐哐哐”、“咚咚咚”。
鑼鼓聲越來越近,伴隨著陣陣喝彩聲、喧鬧聲,直傳入耳。這該是哪家富商組成的舞獅隊在巡街表演吧,李弘義在心內暗暗猜測道。
晚風徐徐襲來,初一無月,唯有點點星光高掛天際,一閃一爍。
今夜,普渡蒞臨,鬼門關大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