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 虛假的英雄（5000字大章）
這是一個已然逝去的遙遠(yuǎn)時代……
這里，立志星海的七大艦群遮天蔽日，滿是群星環(huán)繞的偉大造物。山岳般巨大的浮空城市那崇高而又瘦削的輪廓細(xì)膩地映在天際之上，它吞吐著波浪起伏、如若煙火的淡青色尾焰。中央神城艦群所組成的鋼鐵之龍，如同年少時的夢幻中才會出現(xiàn)的景象一般瑰奇。這是騎行天空的碧藍(lán)幻想。
這里，一切都講究極致的輝煌與極端的大氣。黃金血脈那古老的記憶，嶄新脈紋那新生的活力，隱世傳承那超越的技藝，在此都會合流為一。
這里，一邊充滿了永無止境的活力與戰(zhàn)勝死亡的年輕，一邊卻又是愚昧無知與飽含血淚的。遠(yuǎn)征的意志帶來預(yù)言的災(zāi)難，就如同那位神話中的帝皇所遭遇到的一般。一切的輝煌與偉大都在神秘的大火中燃燒殆盡。而無數(shù)世紀(jì)之后，這火又死灰復(fù)燃地爬上了這個時代蹁躚起舞的裙角之上。
這里，是少數(shù)人的天堂，是多數(shù)人的地獄。神煌降世，燭照九陰，極劍與絕槍碰撞，盛世的畫卷緩緩展開。畫卷之下，生民涂炭，大地承載苦難，永無安寧的神秘浪潮裹挾著一切激流洶涌澎湃地沖向那最后的終結(jié)……
這里，不是英雄的童話，也不需要立志成為英雄的人。榮耀與欲望交織，野心與謊言同行，夢想與背叛攜手，強(qiáng)者憑借暴力與野望登上舞臺，弱者就只能在無情的踐踏下無夢地茍活……
這里，避無可避的災(zāi)劫將臨，虛假的英雄沽名釣譽(yù)，和平的幻景如夢幻泡影，在這遙遠(yuǎn)的詩篇中究竟誰才是這個世紀(jì)的主宰……
在這個時代的這個城市中，他是他們狂熱的對象。
……
那人緩緩合上書本，坐在草地上，遠(yuǎn)望天上白云悠悠。
白云悠悠，如同人世間不斷上演的無常命運(yùn)一般，聚散無定，漂泊似浮萍。
“請問，你在寫什么？能給我看一看嗎？”劉昊十分好奇地彎腰問那人。
“我在記錄歷史。你要看一下嗎？”
那人翻開剛寫的那頁，將書遞給了劉昊。
劉昊好奇一看，正是上文的段落，然后，他笑道：“你這樣寫，不就和‘逸馬殺犬于道’的典故一樣了嗎？使子修史，萬卷未已也。”
那人合上書。
那書名為《凡世之主》。
隨后，那人笑道：“是啊，萬卷未已也。但是，我并不是在寫史，我只是在記錄我想要記錄下的東西。我只是隨便寫寫玩玩的。倒是你，劉淼，現(xiàn)在的你還有戰(zhàn)斗的意義嗎？”
“你到底是誰？為什么會問這些？”
那人微笑道：“我的名字叫做銀。我很高興能在這里遇見你，我的劉昊，我的朋友。我真的很高興你我能相遇在這上皇末年中?！?p> 劉昊對此只覺得奇妙，他問：“你怎么知道這里是上皇末年，上皇時代還沒有結(jié)束呢！你又為何要說我是你的朋友？”
銀饒有興趣地盯著劉昊，隨后，無盡的銀光爆發(fā)，銀的身體落入銀光之中。
在他快要被銀光吞噬殆盡前，銀最后留下一番話：“那就再見吧，我并不想多回答你的問題，劉昊。實(shí)驗(yàn)數(shù)據(jù)已經(jīng)得到，我也沒有事做了，繼續(xù)你的夢吧。你會做完這一場夢的?！?p> 那雙銀白的大手揮下。
銀到底是誰？劉淼如此想著。
在劉淼靈魂深處注視著這一切的劉昊卻十分的震驚，震驚于銀手中書的名字。
然而，就在劉昊的意識即將上浮到靈魂的深淵頂部之時，一道女聲的響起又將他的夢魂拉回至深海之夢的淵底。
劉昊繼續(xù)停止思考，繼續(xù)做著他的夢。
眼前少女，云鬢鳳釵，花顏清媚，淚痣動人。
她正站在草地上，微微皺眉道：“三水，你呆站在這干嘛？你現(xiàn)在可是越來越呆了，跟我最初遇見你時一樣的呆。我們該回去了，你還不走嗎？傻站著干嘛。”
劉淼緩緩回頭，微笑著跟著少女走向回家的路，一步一步地走向自己將臨的死亡。
天空下，草地上，過去的回憶緩緩上演。
……
時間再度撥轉(zhuǎn)至眼前。
劉昊的目光看回現(xiàn)實(shí)。
眼前的建筑。
少數(shù)區(qū)域是繁華至極的極具未來風(fēng)的摩天大廈。
霓虹燈光在眼前閃耀。
遠(yuǎn)處還有宏偉龐大的鋼鐵之龍相映成趣。
然而，就在這份輝煌的附近，還有更多人躲在茅草屋里忍受著病痛與饑餓的折磨。
茅草土屋，高樓大廈。
麻瓜與靈能者。
分裂的世界。
這是他未能改變的世界。
他又因此，想起了過去與楊逸修的對話。
楊逸修說：“就如同神話里的講到那樣，帝皇建立起來的理想國最終還是毀滅于那份妄想之中。妄想的國度成真后也不過是空想的垂死掙扎。抵達(dá)了真實(shí)睿智的永生之王被神秘的大火燃燒殆盡。他的國度已湮滅于最終的虛空之中?！?p> 楊逸修接著又說：“而在這白銀世紀(jì)里，我們能做的不過是做些力所能及的事。像什么胸懷天下的那等家國情懷還是等待力量成長到相應(yīng)程度再說吧?！?p> 后來，是發(fā)生了什么呢？
他的思緒為周圍人們喧囂的聲音所打斷。
他的目光回到現(xiàn)實(shí)中去。
如今的他被人山人海所包圍著。
周圍的人對劉昊說著劉昊所做出的那些貢獻(xiàn)。
人們說，因?yàn)橛兴?，他們才會有和平?p> 他在不知什么時候救下的人來此見他。
那人感恩地緊握著劉昊的手，用真誠與祝福的眼神看著劉昊。
那人說，好人就長命百歲，他祝他幸福。
他激動地訴說著當(dāng)時的一切以及他現(xiàn)在的幸福。
人把他當(dāng)作神一樣來崇拜。
劉昊的內(nèi)心難受透了。
辯證法本質(zhì)是不崇拜任何事物的。
劉昊孤獨(dú)了。
他什么都沒能改變。
人依舊愚昧無知、軟弱無能。
更多的人都不曾見過劉昊。
但他們也將他團(tuán)團(tuán)包圍。
世人們爭著想見一下所謂的第一神將是否長得與眾不同。
他們想看看劉昊是不是都如評書先生們所說的那樣異于常人、長著三頭六臂，青面獠牙，比妖魔還要嚇人。
劉昊如今被里三層外三層地圍著。
狂熱的人們將他圍了個水泄不通。
看他的人們真的頸項(xiàng)都伸得很長，仿佛許多鴨，被無形的手捏住了的，向上提著。
人們就像農(nóng)村里老婦趕著的鴨子群一般，踮起他們長著黃蹼的腳，咿呀咿呀地圍著一團(tuán)，抱團(tuán)取暖，鄰鴨的愛。
他們喧囂吵鬧，什么都要看，什么都能吃，直腸子，前邊吃后邊拉，鴨子屎不肥地還壞苗。
鴨子能給予世界的禮物也就是那一堆發(fā)臭的東西了。
鴨子是恐龍的后代，可如今，他們只是肉用的家畜。
人也不相信鴨子們原本是恐龍，因?yàn)轼喿榆浫鯚o能，就如從狼變?nèi)墓芬粯?，只有任由人類奴役的命?p> 劉昊心情復(fù)雜地身處人群之中。
哪怕如此，他還是熱愛他們。
這時，還有一個小女孩跑來為劉昊獻(xiàn)上一束她剛剛摘下來的雪白花朵。
小女孩對劉昊微笑。
他也對孩子抱以期待的微笑。
宛若春陽照耀般的微笑。
春日暖陽下，萬物都將重獲生機(jī)，世界也要除舊迎新。
四季輪回，但又不是簡單的輪回。
舊的逝去。
新的到來。
秋后要冬，冬后要春，這就是小雪白花的夢。
待到山花爛漫時，她在叢中笑。
劉昊喜歡小孩子，因?yàn)樗麄儾欢萌绾紊睿欢澜缡鞘裁礃幼拥摹?p> 孩子是會不斷向上生長著的。
他們的身高將不斷超越過去的自己。
當(dāng)他們的生長停止后，孩子就死了，因?yàn)樗麄円巡辉偈呛⒆恿恕?p> 他們的生長停止了。
小女孩望著眼前玉潤冰清的少年英雄，她便踮起腳，在他臉頰上親了親。
劉昊愣住了。
他用手按了按自己的臉頰。
小女孩依舊注視著曾經(jīng)拯救過她的英雄。
在她和父母過去逃亡的路途中，她曾見到劉昊在她們身后阻擋著妖魔的來襲。
黑夜、妖魔血眼、英雄、戰(zhàn)斗、慌亂驚恐的逃命、最后望見的那一道背影……
英雄的背影如黑夜森林中煌煌燃燒著的火光……
黑夜與火。
虎啊，煌煌燎燃！
劉昊為她們爭取過逃命時間。
盡管劉昊將妖魔悉數(shù)殺盡，但他也身受重傷，斷臂瞎眼，之外的傷更是不可勝數(shù)。
多虧龍脈神能，當(dāng)時的劉昊才得以繼續(xù)茍活下來，恢復(fù)四肢。但這也為后日劉昊透支身體，讓死亡提前來臨埋下了種子。
為此，劉昊尋找到了赤鳳遺骨，觀摩并雕刻出了赤鳳脈紋。
而后，他因赤鳳脈紋之力而多得了幾個月的光陰，這當(dāng)然已是后話了。
傷勢在龍脈的力量下驚人的痊愈了。
劉昊也沒有小女孩的記憶。
他當(dāng)時只顧斬殺妖魔，但他也知道他肩上的責(zé)任。
責(zé)任的名字為守護(hù)。
守護(hù)是駱駝眼中最重的重負(fù)。
他是不會記住這個小女孩的。
小女孩畢竟只是萬千災(zāi)民中的一個。
一個注定消逝于過去時代的無名花朵。
但他們都還向往著美好的生活。
他們都還活著。
盡管他們沒有像劉昊此時的力量與地位，但他們同樣是活生生的人。
他愛他們。
他是一個虛情假意的虛偽的人。
他又是一個會對強(qiáng)者橫眉冷對的人。
但他更是一個對貧苦大眾抱著深邃感情的人。
因?yàn)樗褪菑呢毧啻蟊娭凶叱鰜淼娜恕?p> 他知道他們的沉淪、痛苦、無奈、辛酸、喜悅、夢想……
他知曉他們的一切。
他不會同情他們的。
他要他們自己站起來。
可是，再也沒有時間與機(jī)會那么做了……
他于心中仰天長嘆。
“長太息以掩涕兮，哀民生之多艱?！?p> 劉昊不由想到：如果赤鳳的脈紋重新回應(yīng)我，讓我重生涅槃，我一定能再次重新凝聚力量以爭取到更多的時間。
可是，為什么？
為什么呢？
你還是不肯回應(yīng)我？
赤鳳的脈紋??！
他感受到了他人的暖意。
他也明白自己與自己戰(zhàn)友們此前三年的努力絕非是白費(fèi)的。
然而，與此同時，意料之外的那些種種陰暗的想法瞬間就涌上了心頭。
他想起了他在深海魔窟中得到的那本經(jīng)文。
那本他還不曾修煉過的經(jīng)文。
那本為七印封嚴(yán)了的書卷。
那書卷名為《玄君七章秘經(jīng)》。
妖魔鬼怪之物，他本不恥、不屑于修煉。
然而，若是能借此延生不朽，若是借此活到未來，若是借此成為神話，我又如何會死，我還能再去擁抱她??！
生存，還是毀滅，這是一個問題。
明明我只要動一動手指…我就能……
我到底在猶豫什么。
種種陰暗的想法緩緩占據(jù)他的心頭。
然而，一些過往的回憶流轉(zhuǎn)至眼前。
雪夜的村莊里。
溫暖的火焰旁。
兩人共讀著一本經(jīng)典。
那是他們兩人的興趣所在。
“谷神不死，是謂玄牝。”
“天長地久。天地所以能長且久者，以其不自生，故能長生。是以圣人后其身而身先，外其身而身存。非以其無私邪！故能成其私?！?p> “人之生，動之于死地，亦十有三。夫何故？以其生生之厚?！?p> ……
原來我是在這讀過這本書的啊。
他當(dāng)時注視著那火光映照下溫婉如昔的側(cè)顏，他欣賞著她認(rèn)真的神情，他愛她那眼角流露出來的風(fēng)韻，那紅紅的臉頰，那鮮艷的朱唇，那他最熱愛的一點(diǎn)淚痣。
劉昊漸漸地癡了。
可是，一陣恍惚，畫面一灰。
劉昊繼續(xù)閱讀著經(jīng)典，渴望讓那無法扼制的動情心境平靜下去。
他這一生、這一世都不會去擁抱眼前的美好的。
他沒有這個資格。
他沒有這個權(quán)利。
他沒有時間啊。
他沒有生命去擁抱這份美好而又純潔的感情。
他等待著自己必將到來的死亡。
他很快就會死了。
他又如何能去擁抱呢？
讓別人為自己的死亡而更為痛苦地落淚嗎？
他原以為事到終局，他一定會有能力去改變死亡的期限，可是……
這一切都只是他自欺欺人的逃避罷了。
他沒有承擔(dān)以后責(zé)任的時間了。
他即將死去。
回應(yīng)我??！
涅槃的脈紋??！
赤鳳的脈紋??！
難道你還不肯回應(yīng)我嗎！
他不想死！
為什么偏是他要這樣死去？
我…還什么都沒有得到呢！
我的一切都要完結(jié)了。
我的事業(yè)，我的境界，什么都沒了。
我的愛情也無法…再去擁抱了。
我不甘心。
我不服??！
在世人面前微笑著的劉昊，他此時的內(nèi)心世界卻為這樣一些陰暗的想法所包圍著。
他的目光逐漸轉(zhuǎn)冷。
他用獵食者的目光看向周圍的人們。
如果……
如果……
如果……我…用…功法……
我是不是能活到永遠(yuǎn)？
我是不是可以翻盤？
我是不是可以補(bǔ)回我所有的遺憾？
若我能活到萬古之后，活到最后的時代，我是不是能得到我所失去的那一切呢？
在此時此刻，一個人所難以想象的可怕怪物于他內(nèi)心中低語呢喃。
怪物將要從牢籠中破封現(xiàn)世。
在與怪物們戰(zhàn)斗久了以后，他也在不知不覺間成為了一頭怪物。
只要動動手……
只要輕輕地動一下手指……
只要拋棄那些庸俗的枷鎖，只要舍棄掉那些渺小道德的束縛，我就能……
我就能……
只要沒有底線……
只要沒有底線地活著……
只要不再做人，我就能……
為什么死的不是他們……
為什么死的不是那些殺人放火之輩？
我不服。
為什么死得偏偏是這樣的我？
我就要這樣死去。
眼前的這些末人們，他們軟弱無能，就算是犧牲了他們，對這個世界也沒有任何影響的吧？
他們應(yīng)該代我而死。
他們活著遠(yuǎn)沒有我活著有價值。
我以前太傻了。
我以前居然會聽信什么鄉(xiāng)野瘋子關(guān)于改造世界的理論。
改造世界？
世界如此美好??！
世界能讓我成神。
我看清了生活的真相，我熱愛可以任意壓迫別人的生活，這也就是所謂的真正的英雄主義！
我理應(yīng)一步步地登神，走向只屬于我的強(qiáng)大之路的。
就為了這群麻瓜大眾，我吃盡了苦頭，我受盡了他人的污蔑！
什么作秀！
什么別有用心！
什么只是討好迎合愚蠢的凡人！
我……
在意這些弱者的生命干什么呢？
我要活下去！
我要瀟瀟灑灑地活一輩子。
我要像那些不朽的至尊們一樣活著。
我要讓凡人們來跪拜我。
我要讓原本污蔑我的人跪在我的面前。
我要讓他們來舔我的鞋子。
這個世界以實(shí)力為尊，而我本能成為至尊者，成為最強(qiáng)者，我又為何要因這等軟弱世人而犧牲呢？
名譽(yù)，愛情，希望，這一切種種，又哪有生命寶貴？
我不要了。
我要將名字刻在石頭上！
我要成為至尊。
我要活得比任何事物都要長久。
主宰我這一世。
做一世的永恒至尊。
一世便是永恒，無人能敵！
我要超越生死，洞穿生與死的神秘！
我要……不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