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 復(fù)仇
西宮里,麗妃正與端王對坐無言,臉上都是憂心忡忡。
麗妃忍不住了,說道:“殿下,如今趙煜軒和左心華可是形影不離、親密無間,本宮看了都羨慕得緊。可小端王現(xiàn)在都不愿去學(xué)堂了,你可知道?”
端王尷尬笑笑:“是嗎?”
“前些日殿下在本宮面前可是胸有成竹啊,如今小端王這般模樣,可知其緣由?”麗妃質(zhì)問道。
端王見如何也瞞不過,便將事情全盤托出。
麗妃驚得下巴都掉了,顧不得宮中的禮數(shù)規(guī)矩,大喊:“怎么會這樣?”
“是兒臣小瞧了對手,聽?wèi){母妃責(zé)罰!”端王噗地跪下來。
麗妃苦笑不得:“罰你能夠拆散左心華和趙煜軒嗎?如果可以,本宮早就罰你了。你先起來,說說怎么辦可好?”
端王趕緊站起,幾步走到麗妃身旁,俯下身耳語幾句。
“不行!不行!”麗妃不耐煩地狠搖幾下頭,“殿下,不是我說你,你都失敗兩回了,還不死心嗎?”
“母妃!兒臣這回一定成功!”
“哼!”麗妃輕蔑地一笑,“殿下還是一如既往的自信啊?!?p> “這回,我有內(nèi)應(yīng)?!倍送鯇⑺挠媱澕毤毐P出。
麗妃點點頭:“是個好主意,可你的內(nèi)應(yīng)可靠嗎?他可是夫子啊?!?p> 端王惡狠狠地笑道:“夫子也是人啊,他新近老來得子,由不得他啊?!?p> 麗妃想了想,還是有些猶豫。端王有些不耐煩了,催促道:“母后,難道還有其他辦法嘛,快下決心吧。我說句見外的話,即使敗露,事發(fā)地不在西宮,跟您有什么關(guān)系呢?!”
麗妃聽了,追問端王:“這件事還有幾人知道?”
“除了你我之外,還有左相?!?p> “什么?!左相!他竟也同意???”麗妃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端王鄭重地點了點頭。
麗妃沒有回應(yīng)端王,只是轉(zhuǎn)頭感慨道:“真是可惜心華妹子了?!?p> 東宮離皇家學(xué)堂不過三四里地,以前沿宮中大道走只消一刻時間,但心華和煜軒現(xiàn)在要走整整三五刻,還要小紅在一旁不停催促。
經(jīng)過這段時間的接觸,心華感覺跟趙煜軒越來越有默契,說話越來越投機。
其實,趙煜軒也沒有傳聞中的那樣不學(xué)無術(shù),還是讀過蠻多書的,什么《三國演義》《說岳全傳》《勸世良言》之類。這些其實心華暗地里也看過,兩人聊起個中情節(jié)與人物總是沒完。
趙煜軒平常只是不修邊幅,人其實長得蠻可愛。心華對他的好感與日俱增,早把左明義的囑托忘到了九霄云外。
這日,二人又在上學(xué)路上打得火熱。只因趙煜軒偷扯了心華的辮子,心華豈肯受虧,便去追打。兩人一前一后,忽左忽右,在大道上跑起來,整條路上充滿了兩人的嬉鬧聲。
兩人玩得興起,從趙煜軒身上滾下一個布包來。
心華好奇地撿起,那是一個繡有虎紋裝飾的布包,針腳非常精細,必出自一位女工高手。左心華對繡工也有研究,停下步伐,站在原地,細細觀察針法來。
趙煜軒跑來劈手去奪,不想心華眼疾手快,閃身躲過。
趙煜軒吃了虧,帶著幾分氣道:“這是我得東西,你還我!”
心華沖煜軒一笑:“不給,誰讓你扯我辮子?想要自己來拿??!”說罷扭頭就跑。
于是追擊者與被追擊者調(diào)了個個。左心華只是鬧著玩,趙煜軒卻動了真格,很快心華就被追上了。
心華并不想這么快認輸,趙煜軒急了,用力一推,心華被推了個屁股墩。
“哎喲!”心華經(jīng)不住失聲叫道。
”小姐!”小紅也急忙從后面趕來,一面扶起心華,一面怒沖沖地質(zhì)問趙煜軒。
“你這是干什么?!”
“對不起,對不起,那個布包對我非常重要,請還給我?!?p> “噯,我說靖小王爺,你推倒了人,不問人怎么樣,還要布包?一個破布包有什么稀罕的?”小紅話趕在氣頭上。
心華此時制止了小紅,“算了,我也有過錯,沒準是父母送的呢,那,還你?!闭f完,便將布包伸手遞了過去。
趙煜軒以為心華氣消了,伸手去接,隨口說道:“多謝,這可是銀街頭牌茶女送的,稀罕的很呢!”
所謂言者無意,聽者有心,之前,心華早就聽聞趙煜軒結(jié)交藝伎之事,她只道是傳聞,未曾想?yún)s是真的,伸到半路的手,又收了回來。再想到為了這個布包,趙煜軒竟將自己推倒,一股酸氣在胸中翻江倒海。
“花街柳巷之物,還成天戴在身上,不如扔掉了好!”心華說完將布包狠狠地擲在他腳下,怒眼看著趙煜軒。
心華翻臉如翻書,讓趙煜軒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他鄭重地撿起布包,小心地吹干凈沾在上面的灰塵,一本正經(jīng)地看著心華說道:“雪姐姐才不是花街柳巷之人!”
“哼!”心華狠狠一跺腳,頭也不回地走了。
“哼!”小紅也狠狠一跺腳,頭也不回地走了。
今日學(xué)堂的紀律格外好,兩位學(xué)生彼此都不說話。但夫子的狀態(tài)卻不怎么樣,有些心不在焉,講了好幾處錯誤,還是心華提醒才改過來。
心華暗自詫異,幾本啟蒙的書,國子監(jiān)的老師都講不好了?
正在這時,夫子突然把書一合:“為師今日有事,第二節(jié)你們把余下的章節(jié)背完,就各自休息吧?!闭f完,夫子轉(zhuǎn)身便離去。
這是哪一出?心華可是吃驚不小,夫子治學(xué)教書嚴謹,平常時不時地還要拖個堂,今天這是?
心華心中有種不祥的預(yù)感,她沖小紅使了個眼色,小紅心領(lǐng)神會,跟了上去。
趙煜軒也覺察到了異樣,側(cè)身看了看左心華。心華一想到他早上的所作所為,氣不打一處來,狠狠將臉轉(zhuǎn)了過去。
此刻,兩人獨處一室,彼此不發(fā)一言,只埋頭看書,時不時還用余光偷瞄對方。視線相對后,又趕緊移開。
這種極度嫉妒尷尬的境地,趙煜軒終于忍不住了,放下書,站起身,想出去透透氣。
“哪里去?!”心華突然厲聲問。
“出....去?”這話問得如此突然,趙煜軒一下結(jié)巴了。
心華的問話卻如連珠炮一般向他打來:“書背了?”
“沒?”
“沒有,就想出去玩?坐下!”
趙煜軒無奈,正悻悻坐下。忽見一蒙面太監(jiān)跑來,飛快地將房門一關(guān),又聽“咔嚓”一聲,門被反鎖上。
“這......”趙煜軒腦袋還在犯迷糊。左心華一把沖到門口,搖著被鎖的門,沖著外面大喊:“救命!”
“???”趙煜軒腦子更迷糊了。
心華忍不住呵斥道:“愣著干什么?一起喊啊!木頭一樣!”
趙煜軒這才回過神,大概猜出發(fā)生了什么事,他不高興地嘟囔道:“門鎖了,不還有窗戶嘛?!?p> 說完,他便跑到一旁推窗戶,哪知窗戶早已被人釘死了,任憑趙煜軒怎么推都推不開。
“怎么樣,推開了嗎?”心華帶著怨氣問道。
趙煜軒不好意思地摸了摸后腦勺。
這時,小紅氣喘吁吁地跑到門口,剛要推門卻發(fā)現(xiàn)門已被鎖上。
“小姐,門鎖了?我剛跟著夫子走到門口,大門就呼地被人從外面扣上了!”
“啊?!”心華和煜軒異口同聲地驚呼道。
“別急,我這就爬墻出去,找人幫忙。”小紅見狀忙安慰道。
“別去!”心華一把叫住小紅,“這件事絕不是巧合,是有人密謀要害我們。你進得來,卻出不去!”
“可夫子他?”趙煜軒問道。
“夫子,哼,夫子可能也參與其中呢?”
話音一落,小紅和趙煜軒都沉默了,他們未曾想到會有此等陷阱,在皇宮里等著。
“你,快去屋頂放把火!”心華突然命令小紅道。
“什么?!”煜軒和小紅眼珠子差點掉下來。
小紅以為自己聽錯了,看著她家小姐認真的表情,頭搖得像撥浪鼓,帶著哭腔說道:“不去!小姐,我不去!”
心華見她如此反應(yīng),禁不住大喊:“你快去點火,然后藏起來,不然,我們?nèi)齻€都要死在這!”
“不!小姐,我不要你死!”
“你現(xiàn)在就是在害我死,快去!”
“不!”
趙煜軒聽得有些迷糊了,“你們在說什么???我怎么聽不懂?!?p> “閉嘴!”心華不耐煩地吼了趙煜軒一聲,然后轉(zhuǎn)頭最后一次問小紅:“你放不放?!”
“不放!”小紅還是沒有松口。
心華無奈地嘆了一口氣:“唉,好吧,你把火鐮給我!”
“好!”小紅這下倒是相當(dāng)爽快。
心華陰沉著臉,接過遞來的火鐮,“這沒你事了,想活命就躲好,別想著自己能逃出院去!”
“嗯,小姐,你也珍重!”
兩人一問一答竟如生死訣別,趙煜軒就是再木頭,也看出情況的危急。
心華也來不及理會,接過火鐮就開始脫衣服,脫完一件就往地上扔一件,一直脫到只剩個大紅肚兜。
趙煜軒臉紅到了耳朵根,這場景雖然他見過一回,但還是極不適應(yīng),將頭深深埋下,眼睛盯著地上,好像腳下有塊金子,嘴上支嗚道:“心華,你...你要做什么?!”
心華見狀,一道白眼翻起:“別傻站著了,你也快脫!”
“???”趙煜軒猛地抬頭看向心華,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快呀,不然,就來不及了!”心華看著這根木頭,焦急地催促。
趙煜軒無奈,只得將衣服一一脫下,不過他還是留了一件外套罩在內(nèi)衣外面,還把那虎紋布包留了下來。
心華也沒有計較,將二人衣物捆扎在一起,倒上燈油浸濕,然后轉(zhuǎn)頭看向趙煜軒:“爬過房嗎?”
趙煜軒在靖王府調(diào)皮搗蛋,但最多也就爬個樹,掏掏鳥窩。房還真沒爬過,他尷尬地搖搖頭。
心華露出一副啥都指望不上你的表情,將衣服系在自己背上,咬住火鐮,循著一根碩大的圓柱,手腳并用,蹭蹭蹭就上了房梁。然后,解下衣服,將其捆在房梁正中,用火鐮點燃。做完這一切,又抱著柱子,順勢滑到地面。
趙煜軒看呆了,沒想到平日里嫻靜端莊的師姐,還有這般上房縱火的能耐,一時間,嘖嘖稱奇。
他剛想贊嘆兩句,忽然想起哪里不對,看著房梁上的火苗,猛地驚叫道:“你這是干嘛?!師姐?!?p> 心華卻只冷冷地回了一句:“放火啊,燒房子啊,沒見過。還有,不許叫師姐,叫心華!”
事已至此,趙煜軒有一萬個不情愿卻也暫時收了聲。
火起得很快,順著房梁在屋頂蔓延開來,漸漸越來越勝。
左心華、趙煜軒處在火勢下方,大部分煙和熱蒸蒸往上走,底下除了有些熱,其他都還能忍耐。
兩人身上都出來一層汗,心華只穿了個肚兜,緊貼在她身上,襯出這個年紀特有的輪廓。
趙煜軒見了,趕緊把頭轉(zhuǎn)到一邊,有事沒事地問:“心華姐,你為什么要燒房梁???”
心華抬頭看看趙煜軒,那個害羞的樣子,真不像是一個經(jīng)常出入風(fēng)月場的公子哥,自己是不是錯怪他了。
想到這,她的語氣變得平和起來:“這次殺咱的人,來頭可不小。你看他們先讓夫子裝出異樣,引開小紅,再叫人鎖住屋門。這個人在宮中勢力不一般,而且能聯(lián)絡(luò)上夫子。我想就只有一個人了?!?p> “啊,你懷疑皇叔和麗妃嗎?”趙煜軒驚出一身冷汗。
“嗯,如果是這樣,無論我們?nèi)绾魏熬?,都不會有人?yīng)?!?p> “可在皇宮里殺人,不怕皇爺爺徹查嗎?”趙煜軒不解地問。
“殺人未必要動刀子,還可以用其他方式,比如偽造一場意外?!?p> “是嗎?什么意外?難道是火災(zāi)?”趙煜軒的聲音有些顫抖。
心華點點頭,大難當(dāng)前,她卻絲毫不懼,反倒異常鎮(zhèn)靜:“不錯,很有可能?!?p> “既如此,你為什么還放火呢?”
“放火,煙和火光就回吸引宮中的神水軍。麗妃和端王勢力再大,也不能把神水軍也拉攏。到時候,他們也下不了手?!?p> “現(xiàn)在是白天,神水軍哨位齊整,發(fā)現(xiàn)應(yīng)該不難。我點燃房梁,扒開了房瓦,火和煙往上走。一時半會燒不到我們。我相信神水軍會及時趕到的?!毙娜A此刻胸有成竹。
“心華姐,你太厲害了!”趙煜軒此刻覺得眼前站的是女諸葛亮、雌劉伯溫。
“好了,先找個安全的地方躲一躲。等下別讓燒斷的房梁砸到?!?p> 心華招呼著煜軒,兩只手搭拉在一起,之前的不快,煙消云散。
所謂安全的地方,也只不過是遠離火源的一個墻角。
此刻,火勢已起,房上的大梁都被點燃了。煙氣漸漸濃重,漸漸向著地面壓了過來。
情況如此,趙煜軒卻只偷偷瞄著左心華。這回他沒有注意剛才讓他臉紅的輪廓,而是直直地看著心華的臉。
他第一次發(fā)現(xiàn),這張臉多么好看,以前,他覺得心華也算個美人,只是臉有些方,但現(xiàn)在卻覺得這臉方得恰到好處,尤其現(xiàn)在白里透紅,更是如天空晚霞,讓人目不轉(zhuǎn)睛。上一個讓趙煜軒目不轉(zhuǎn)睛的,還是王府小會客廳里的慕成雪。
原來世間除了雪姐姐,還有心華姐這般一等一的人物啊,就是脾氣厲害了些。趙煜軒心中暗自想到。
心華知道趙煜軒在偷看,裝作沒看見,一直側(cè)著臉不做聲,生怕被揭穿后,趙煜軒把眼睛挪開。
原來被一個人關(guān)注、被一個人欣賞,也會對這個人產(chǎn)生好感與喜歡。其實他也沒有傳聞中的那么不堪,就是確實不太聰明。
屋頂上,火一直在燒,很多梁木已經(jīng)焦黑,一些瓦也燒得滾燙。
“啪”一聲響,屋頂傳來一聲燃爆,將兩人拉回現(xiàn)實??粗@愈來愈烈的火勢,兩人心里都有些發(fā)慌。
“神水軍怎么還不來?”趙煜軒、左心華幾乎異口同聲地說道,然后,相視一眼,彼此都沉默了許久。
最后,左心華忽然猛地轉(zhuǎn)過臉,正對著趙煜軒,極其嚴肅地問:“要是神水軍沒有及時趕到,你...你...會恨我嗎?”
“神水軍會來的....”
趙煜軒話音未落,一根巨大的房梁,在長時間的焚燒下,吃不住力,“哐當(dāng)”一聲重重砸落下來,那片由它撐起的瓦當(dāng),嘩啦啦落了一地,騰起一團暗紅的燃屑。
“?。 弊笮娜A發(fā)出一聲慘叫,兩手兩腳齊齊蜷縮在胸前,牙關(guān)咬得緊緊,眼淚不斷地往外涌。
“別怕,別怕,心華姐姐。”趙煜軒急忙安慰,伸手就要去拍心華的背。
心華急忙伸手攔住制止。趙煜軒這才發(fā)現(xiàn),心華后背沾了好多紅色的燃屑。
“哎呀!”趙煜軒驚呼一聲,忙用手指小心地一點一點彈去,然后解下外衫給左心華披上。
“好些了嗎?”
“嗯?!毙娜A淚汪汪的眼睛看著趙煜軒精光的上身,肋骨在皮下,輪廓根根可見。
“真是個瘦猴,那你怎么辦?”心華假裝嗔怒道。
“我扛得??!”趙煜軒眉毛一橫,嘴巴一撅。
心華忍不住“撲哧”一聲笑了。
趙煜軒卻十分認真地說:“姐姐,你別笑。就算神水軍不來,我也不后悔,我一定會帶你出去的?!?p> 心華心中一片滾熱,竟不知說些什么,只是看著眼前光條條的瘦猴,越發(fā)變得寬厚、偉岸。
趙煜軒忽地攤開手心,里面就是早晨那個虎紋布包,“心華姐姐,這是雪姐姐送我的,我一直戴在身邊,當(dāng)護身符用,非常靈驗,你拿著,保你全身而退?!闭f完,也不容心華反對,直接塞到她的掌心。
心華看看布包,看看煜軒,愣了一下,壓抑著不滿,盡可能溫柔地說道:“你把那桌子推過來,我們趴在下面,別叫房梁砸中了?!?p> “我們過去不行嗎?”趙煜軒看著夫子那張大桌子,眉頭緊皺。
“角落里相對牢固,你快去!”心華終究還是不耐煩了。
趙煜軒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桌子推了過來。此時,火已燒了二三刻,不時有木頭帶著火焰掉下,趙煜軒趕緊把心華推進桌下,正當(dāng)自己準備進去時,就聽“轟”的一聲,房子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