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九年前,四國滅晉,出兵之前武王便與其它三國立下和約:景和不會取晉國分毫土地。
滅晉之后,武王除開收下了三國強行塞給他的齊穎城之外,對于原本屬于晉國的其它土地秋毫不犯,在之后的五年時間中安居一隅,內(nèi)立法度,務(wù)耕織,修守戰(zhàn)之具,冷眼旁觀三國因晉國土地積怨,年年戰(zhàn)亂不斷。
景和一統(tǒng)華清的倒數(shù)第三年,武王再一次親自率領(lǐng)軍隊南下,貫穿魚樂谷,直取魏國腹地。與魏結(jié)盟后,僅僅兩年便滅宋楚。
這是景和第一次光明正大地露出爪牙,不畏懼群狼噬身,只因為當(dāng)權(quán)者有了席卷天下的把握。
武王一統(tǒng)華清之后,已有八年未曾出過眉城一步,至今已有五十五歲光景的王上,更多的時候也僅是登上高臺來看一看,曾經(jīng)有無數(shù)將士灑下過熱血的疆土。
五十五歲,常人對于來說,才不過剛知天命,但對于整天為政事操勞的王,已然力不從心。
武王二十四年,景和一統(tǒng)華清第十年,小雪。
到了小雪時節(jié),陰氣下降,陽氣上升,而致天地不通,陰陽不交,萬物失去活力。
這所謂的萬物,是否也包括人呢?
千百年中唯一一統(tǒng)華清的王,身著錦帽貂裘躺坐在椅上,默默地想。
他的身前就是一盆大火,還有女侍持續(xù)往其中架著長碳,絕不容許火勢有曾小過半分。通紅色的火焰將金碧輝煌的照耀得更加璀璨,但卻不能驅(qū)散附在他體表的寒意。
到底人也包括在那萬物之內(nèi)呢,就連他這個王也不能例外。
“寡人也老了。”這位在華清千百年歷史上都堪稱首屈一指的王瞇著眼睛,幽幽一嘆,帶著幾分嘲諷的意味。架火的侍女聞言將頭抬了起來,又匆匆低了下去。
珠簾挑起之后,從門外走進個人來,與武王一樣的雍容華服,卻擁有至高無上的王都無法擁有的健碩體格與煥發(fā)的容光。尚未完全靠近,便洪亮的嗓門與不容反駁的語氣說:“王上休要妄自菲?。 ?p> 不必回頭,武王也知來者是誰,畢竟在這座王宮之中會這么和他說話的只有一個人。
回想起當(dāng)年聯(lián)魏共擊宋楚,他的這位王兄自薦入魏為相,身在他國王都,還一次又一次地抹除了不利于兩國和諧的一切因素。
公子華所做的這一切,都只是因為他曾經(jīng)說過的一句話。
八歲那年,他曾爬用一己之力爬上排云閣,在那頂上看著滿目瘡痍的五國江山說:“我要成為華清之主!”
那個時候,大他四歲的公子華正在下方看著他。
回想起的兒時種種,武王付之一笑,輕聲道:“王兄依舊神氣滿滿啊。”
來到武王近前的公子華卻是滿臉肅穆,躬身拜倒,口中朗朗道:“王上萬年,景和萬年!”
武王一把握住公子華的雙手,把他從地上扶起。兩人相視一笑,武王道:“當(dāng)年王兄入魏為相,隨從兵甲不過百人,卻嚇地魏人聞風(fēng)喪膽,俯首帖耳。寡人如今回想起來,還是倍覺痛快啊!”
宏大的昭和殿中,武王的輕微話語清晰可聞,這位景和王宮之中唯一的至尊說著忽然一頓,直視著公子華的眼睛意味深長道:“王兄乃我景和戰(zhàn)神,定能護我景和萬年無恙?!?p> 公子華剛想說些什么,卻被武王抬手制止住。揮退架火女侍者后,武王令公子華在右側(cè)坐下,感嘆道:“立冬之后,寡人常常感覺身體暖和不起來,又常常夢到那些年的鐵馬冰河,琢磨著這輩子造下的殺孽太多,終究還是需要一些報應(yīng)的,有報應(yīng)的話,也可讓寡人安心些?!?p> “但是,王兄你知道嗎?”武王直起身來,望著公子華連連搖頭道:“寡人不悔,我不悔。如果還讓寡人活一次,寡人就再殺一次,這一次寡人要殺到華清之外去,寡人要讓四清共主?!?p> 公子華神色黯淡,沉默良久之后才開口說道:“臣聽說王上這兩天似乎精神不佳,特地前來探望才可安心些。王上若是不適,臣可即刻令人再開地龍。可臣下怕的是……就算開了地龍依然暖不了王上這顆心啊,王上感受到的這陣寒,是心寒?。 ?p> 景和王宮之下本就有無數(shù)火道,稱之為地龍,每年暮秋至初春之間都會在其中耗費木炭無數(shù),至使偌大的王宮之中溫暖如晚春。武王繼位之后,一反奢侈之風(fēng),蘊養(yǎng)國力,連同五國王室在天寒之際取暖必用的地龍也都一同封死。
在下令封死地龍的那一刻,武王就堅信此生都不會被寒冷所困。
他的結(jié)局在他繼位之時就已經(jīng)定下來了,只有兩種:要么死在他國的快刀鐵騎之下,要么成為華清之主,尊享永世榮光!
但他還是錯了,就算他成為了華清之地唯一的至尊,有些事情他還是解決不了。
一念及此,武王嘲諷似地笑了笑,與公子華對視一眼,兩人之間又轉(zhuǎn)為開懷大笑。而今回想起來,除開少年時候也很少有這樣純真地笑過了,戎馬一生掠過浮華的他,也曾在權(quán)傾天下之后獨上高樓笑蔑天下英豪,也在尸骨堆山的戰(zhàn)場上滿面淡笑輕視刀光劍影,此刻回想起來,都不及年少時他與公子華在排云閣上下視線相逢,無言一笑,不為哪般原由,不帶絲毫情感,僅僅是想笑罷了。
長笑之后,武王全身血脈也逐漸活絡(luò)起來了,顏面上也有了些許顏色。短暫沉默之后,這位無上至尊終于重拾王者之威,肅然道:“史家那小子這兩天應(yīng)該就會到眉城,王兄抽個時間去會一會他。如果太安靜了,那小子心中反而沒有底?!?p> 公子華略一點頭,道:“來了多少人。”
“五個不到?!蔽渫踹駠u道,“當(dāng)年寡人留他史家世家之位,就是想把史家當(dāng)做一桿大旗,把哪些躲在陰暗角落里的亡國鼠輩聚集到一起,好讓寡人一網(wǎng)打盡。沒想到史家這娃子還真有點意思,自己搖身一變成了那群鼠輩的頭頭,耍得我們景和的碟子團團轉(zhuǎn),個個摸不著頭腦?!?p> 公子華認(rèn)同道:“史家那小子確實有些手段,不過還上不得臺面。王上若是再認(rèn)真些,必然也沒那小子蹦噠的余地?!?p> “有十分力,只能出一二分,而在別人眼中我們已經(jīng)竭盡全力,才能夠保證當(dāng)年留下這桿旗子能夠發(fā)揮作用?!蔽渫醯?,語氣逐漸平緩,閉上雙眼靠坐在椅背上之后揮了揮手,“王兄先去忙吧,寡人有些乏了?!?p> “請王上務(wù)必注意身體,臣告退。”公子華退下之前終于可以安心一些了,眼前這個至尊與當(dāng)年對比,看起來確實已經(jīng)洗盡鋒芒,除開與他相處時毫不掩飾,在旁人眼中這僅僅是一位即將油盡燈枯的王,言談舉止之中沒有絲毫戾氣,所以才有一些跳蚤敢于出來蹦噠。
但公子華明白,武王蘊藏在心中的殺意對比當(dāng)年,絕對不減反增。
在以前的武王心中,自己或許還有可能面對兩種結(jié)局。
但如今,他已掌控了整個華清之地,他擁有絕對的實力,所有試圖破壞景和永世江山的人都必須死!
在武王油盡燈枯之前都必須死?。?
燃絮問天
今天又是充滿希望的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