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051章 被支配的恐懼

　　排練室。

　　氣氛有點肅殺。

　　任素溪本身長得就不是特別親切，鄭子恒更是相由心生，有點干巴不太爽，天池老師跟季銘，作為老師也沒有笑臉，只剩下一個左曉青老師，看看你看看她，有點無奈——更多的是擔(dān)心，一臺戲，心不齊，那就很難演好了。

　　“那咱們就開始了啊。左老師你先進(jìn)，對。”天池老師抱臂看著。

　　左曉青確實是非常資深的演員，很有經(jīng)驗，特別她還是個溫柔的母親，跟小演員的互動很自然，很動人。

　　任素溪跟著進(jìn)，抱著垂垂欲死的孩子，腳步匆急粗魯。

　　然后搶糧，發(fā)現(xiàn)僅存的只有蕎麥殼……

　　鄭子恒提著一小袋糧食進(jìn)場，任素溪撲上去要糧：

　　“停！”

　　六雙眼睛，刷一下看過來，季銘眼皮都沒抖一下，他是很認(rèn)真的：“子恒你的進(jìn)場不對，你有點像是出門郊游啊，慢悠悠的——你是在等任素溪上來攔你，是不是？”

　　鄭子恒不能說不是。

　　因為他本來就是，季銘一說，大家立馬都能明白過來。

　　“我知道了?！?p>　　“我還是說一遍啊，省的可能我們認(rèn)知不完全一致。你是個人販子，不錯，但你進(jìn)場的時候，是沒有目標(biāo)的，你不是沖著這兩家母女來的，你只是經(jīng)過，經(jīng)過一個缺糧食，到處都是逃荒的農(nóng)民的城門口，你是個什么心理？你需要什么樣的步伐、表情，這些你要想一想，他一定是快步的，一定是警惕的，甚至還有點優(yōu)越感——一群快餓死的死鬼，爺有糧食，爺有門路，爺能活下去，油光水滑。把這些，都要放進(jìn)你的表演里頭，觀眾一看，這是個什么貨色，很豐富的一個印象就出來了?！?p>　　天池老師輕扯了一下嘴角。

　　“說得不錯，子恒你單走一下試試?！?p>　　鄭子恒深呼吸一口氣，精神一下崩起來，北電課堂上學(xué)的，很多東西都浮上來。

　　腰是輕微彎著的，走步小幅左右晃著，但右手攥著糧袋的指頭，因為用力有點發(fā)緊——比剛才顯然好多了。

　　“好多了，哎，真是好多了?！比嗡叵B連點頭。

　　天池老師點了頭，但也皺著眉，跟季銘對視一眼。

　　大家跟著看季銘，他沉吟了一會兒：“是好了不少，但是，嗯，我感覺你氣質(zhì)上是有點不合適。我不太清楚你是代入到一個什么狀態(tài)里，整個氣質(zhì)有點像是等著被檢查的感覺，好像在期末匯報似的?！?p>　　“哎！是這個感覺?！碧斐乩蠋熖摀]了一下手：“對對對，就是這個感覺，有種戲中戲的味道，子恒，你不是在演戲，不能把上課的狀態(tài)帶進(jìn)去的，不然你身上有兩重戲，味道馬上就不對了?！?p>　　鄭子恒咬了一下嘴唇，點點頭：“我知道了?！?p>　　再走的時候就好多了。

　　繼續(xù)排。

　　任素溪撲上來，想要抓糧袋——竟然還真讓她抓到一個角，她自己都愣住了，下意識瞅天池老師跟季銘這邊。

　　“哈哈，”季銘都笑了：“不對，子恒你真是什么警惕心??？她又不是背后突襲，當(dāng)著面搶，你都能讓她搶到手上？你這樣的，也敢橫穿難民營？不怕進(jìn)去的時候一個人，出來的時候一身洞？”

　　尷尬。

　　鄭子恒很尷尬！

　　一段搶糧、調(diào)戲，買人的戲，跟任素溪對，跟左曉青對，甚至還跟小女孩對，磕磕絆絆，卡卡卡，喊個不停，后來也不只是季銘了，任素溪，左曉青，乃至他自己，都開始給他喊停。

　　累的慌。

　　心力憔悴。

　　“季老師給演一段吧？”鄭子恒坐在地上，氣喘吁吁，倒不是他要為難季銘，季銘剛才的指點，讓他也清楚，是有真材實料的。他想讓季銘演示，還真是因為想要學(xué)習(xí)一下。

　　太磕磕絆絆了這段戲。

　　別看終于演了下來，但是整體上太粗糙了，勉強黏合在一起。

　　“行啊?！奔俱懓咽稚系牟牧线f給天池，跟任素溪、左曉青，還有兩個小演員招呼了一下，大家就各自歸位。

　　季銘進(jìn)場，什么步伐、體態(tài)、手指這些，都不說了，主要是表情——太靈泛了，眉眼壓抬，吸鼻翼的小嘚瑟，嘴角不是外延的那種囂張，而是內(nèi)斂下拉的一種，帶著一點狠勁兒和不屑的流子樣。鄭子恒都要嘆息了，差距！

　　任素溪撲到季銘身前。

　　季銘那眼神的變化，隨時準(zhǔn)備動手的勁兒，在看了一眼女人之后，瞬間輕佻起來，整張臉也因此為之一變。

　　看到獵物了！

　　開價，被拒絕，看著任素溪的背影，那種“你想活就逃不了”的玩弄心態(tài)，躍然而出。

　　對左曉青的審視，沒有人味兒，對她女兒的那股變態(tài)興致，情緒變化好似行云流水……直到最后一段大臺詞：

　　“多好呀，嗯？瞧瞧，你閨女來我這吃香喝辣，就是賣賣笑抬抬腿的一點辛苦……這世道，想活下去，觀音菩薩都要布施肉身呢，多念念阿彌陀福，說不定來世還能跟我一塊去極樂世界享福呢，哈哈哈哈?！?p>　　季銘的臺詞功力，絕對是他最出眾的表演能力之一。

　　一個得勢的小人，一個茫然的底層流氓，一個在良心泯滅之后無依無著的孤魂惡鬼，都在那一幅皮囊之下。

　　演員們都感到一陣兒入骨的悲涼。

　　??！

　　兩個小演員，此時竟然也哭了起來，聲音慘的很。

　　排練室里一片安靜。

　　“呼……”

　　什么叫教你做人，教你演戲，這就是。

　　鄭子恒感受到一種久違的，高中那時被數(shù)學(xué)老師支配的恐懼——會了么？懂了么？寫！

　　渾身一顫。

　　“哎呀，厲害?！比嗡叵母袊@，一聽就是從心眼里出來的。

　　她是演過600場話劇的演員，季銘只演了10場不到——縱然《雷雨》比《驢得水》要高，但任素溪心眼里，還是有一點優(yōu)越的。只是這一刻，消失無蹤了，有些人就是這樣，長得跟個偶像派一樣，演技確是實力派——特娘的，這種人就該遭雷劈！

　　“子恒，有沒有學(xué)到一點東西？”

　　“……當(dāng)然，”鄭子恒被天池老師問到了臉上，不得不親口承認(rèn)：“太厲害了?！?p>　　“行，那不要多說，繼續(xù)來?！?p>　　——

　　又是一天新來到，那個要打賞的不要跑，看沒看見我手上的刀……給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