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無邊無際的黑暗中醒來時,樂輕悠只覺整個腦袋疼得幾乎要炸掉,耳邊嗡嗡不停,她控制不住地呻吟出聲。
只記得,她接到教授布置的一個任務(wù),去葡萄園記錄那些新型葡萄苗的發(fā)芽情況,當(dāng)時在層層葡萄葉下竟看到一顆蘋果大小的葡萄,其內(nèi)還有如游龍一般的光華流轉(zhuǎn),她剛伸手碰了下,就覺后腦勺一疼,暈了過去。
“輕輕,輕輕”,守在破木板床邊的少年,慌張地將捧著頭呻吟的妹妹抱在懷里,“別怕,哥哥這就帶你去看大夫?!?p> 樂輕悠恍恍惚惚聽到這兩句似從天邊少來的話,不過片刻,便又陷入昏迷中。
樂峻抱著妹妹奔出門,卻見懷里的妹妹突然沒了動靜,差點(diǎn)慌得栽倒在地,穿著破草鞋的雙腳抬起又邁下,奔跑的速度已經(jīng)快到極致。
此時的他萬分后悔,為什么不在妹妹昨晚發(fā)燒時,就背她去縣里治病?家里只有八文錢能怎么樣,他就是把自己賣了,也一定要妹妹好好的呀。
“輕輕,你一定要好好的”,少年低聲喃喃,步伐又加快了幾分。
樂輕悠這次昏迷,卻并沒有沉入黑暗中,她似乎是做了一個夢。
樂輕悠夢見自己的虛影,一直跟在一對兄妹旁邊,偶爾的,她也會在那個妹妹夜晚入睡時被吸入她的身體,但往往時間不久。
她就這么與那對苦命兄妹過了一生。
那個妹妹也叫樂輕悠,哥哥叫樂峻,他們是仙泉鎮(zhèn)梨花村人,家里有一對偏心的爺爺奶奶,一個大伯兩個叔叔,他們的父親在家中排行老二,如同所有的老二一般,為人老實(shí)而不受爹娘待見。
然而他和妻子,卻是把僅有的一對兒女疼在了骨子里,為了讓瘦瘦小小的女兒吃好點(diǎn),老實(shí)人也學(xué)會了藏私房,隔幾日便會從鎮(zhèn)里做工回來時,給家里的兒女帶兩個肉包子。
樂家的老太太每見老二夫妻每個月給的錢少幾個銅板,就在樂老二回家那天站在院里含沙射影地罵來罵去。
樂老二看著捧著肉包子吃得香甜的兒女,卻往往與妻子相視一笑,那些話只當(dāng)聽不見,也不許懂事些的兒子跑出去跟老太太頂嘴。
本來即便有扯不清的家事,一家人也能幸福地度過一生,然而樂老二卻在一次給鎮(zhèn)上的米行扛米袋時得罪官差,當(dāng)場就被一腳踹斷了心脈。
樂老二的妻子悲痛欲絕,失去男人的依仗,她完全成了樂家的苦力,不過一年時間,就累出癆病來。
樂家人卻在那時叫來村長給分了家。
一個癆病兩個稚兒,即便當(dāng)時已經(jīng)八歲的樂峻據(jù)理力爭,最終也只不過得到二錢銀子和兩畝地的家產(chǎn)。
因樂峻爭產(chǎn)惹怒了樂老太,當(dāng)天分家,他們?nèi)水?dāng)天就被趕了出去。
如果不是樂老二岳家?guī)讉€大舅哥得到消息過來幫娘三個搭了間草房,母子三個便要露宿曠野了。
不過趙家過得也不怎么樣,趙氏的幾個哥哥幫忙蓋好房子,每人給妹子/姐姐留下幾百文錢就匆匆走了。
后來雖時有接濟(jì),但等趙氏去世后,趙家便再沒來人管過兄妹倆,只怕是擔(dān)心被他們纏上吧。
樂輕悠六歲時生了場大病,樂峻背著妹妹去鎮(zhèn)上唯一一家藥堂前跪求救命,本來藥堂老板已經(jīng)心軟,正要幫忙時,卻被同樣來鎮(zhèn)里趕集的樂老四家的長女樂輕玲,無意中說出樂峻時常辱罵祖父祖母氣死其母的一番話。
藥堂老板見樂輕玲長相乖巧雪團(tuán)般可愛,絕不認(rèn)為她會說謊,而跪在門口的這孩子卻是干瘦丑陋,心里的天平便已傾斜。
樂輕玲跟著又很是天真地說,堂哥真的一分錢都沒有嗎?昨天我還見你買肉包子吃呢,現(xiàn)在輕悠病了你卻來求人,堵在藥堂門口是想逼人家老板不得不出手救你們?
藥堂老板一聽此話,當(dāng)即便惱怒地讓伙計出來趕人,周圍看客也無一人指責(zé),反而是說樂峻:一看就是個慣會耍滑頭的。
樂峻幾次辯駁,卻都被樂輕玲用天真的話語往深坑里更推一步,眼看著眾人指責(zé)冷嘲無一人幫忙,他只得咬牙起身,背著妹妹去仙泉縣后面的山上,求那里廟里的和尚。
樂輕悠最終撿回一條命,卻因燒得時間過長而有些癡癡傻傻,待她病愈,樂峻回村賣了家中那兩畝地,雖只得一兩不到的銀子,他依舊背著妹妹步行去幾百里外的京都求生去了。
那一路艱苦自不用提,后來,樂峻靠著一股狠勁兒,被當(dāng)時招募侍衛(wèi)的光燁侯府選中做侍衛(wèi),半年后,他用餉銀再加上借的幾兩銀子,在光燁侯府后面的街上買了間小院子,又買了個小丫鬟,將妹妹安置進(jìn)去。
樂峻打算著一輩子為侯府效忠,那樣好歹有侯府這座大山給他們借勢,日后妹妹嫁了人,有他這個在光燁侯府做侍衛(wèi)的哥哥在,也必不會敢有人欺負(fù)她。
然而就此時,樂輕玲再次出現(xiàn),她竟是光燁小侯爺?shù)亩魅?,且二人正要定親,樂家一家人都將會在不久之后進(jìn)京,樂老大家的樂崇和樂老四家的樂嶼也在那一年中了舉,真真是一門風(fēng)光。
看著這些曾經(jīng)喝自家血的人過得越發(fā)光鮮亮麗,樂峻心中升起強(qiáng)烈的不平,然而他知道,自己還是和十年前一樣,根本不是已經(jīng)攀上光燁侯府的樂家人的對手。
更何況到如今,他只想妹妹能夠一生安樂順?biāo)?,便在心里解勸自己,忘掉那些恨?p> 但一個月后,樂峻卻成了里通外合賣出樂輕玲外出的路線而使她遭遇當(dāng)時一位貴女買兇殺人的罪魁。
盡管樂輕玲半點(diǎn)傷都沒受地被解救回來,樂峻還是得了三十杖刑的責(zé)罰后被趕出府,竟是在出府當(dāng)晚,就因傷口崩裂不治而亡。
唯一可以依靠的哥哥去世,樂輕悠以后的生活可想而知,樂峻去世沒過一個月,她就被一向信任依賴的丫頭玲瓏哄到人牙子處賣了。
樂輕悠自小身體虛弱,便是后來有樂峻盡最大努力給她補(bǔ)養(yǎng),還是不足正常人水平,在人牙子轉(zhuǎn)賣的路上被各種磋磨,沒到人牙子所謂的下家,便已香消玉殞。
樂輕悠一直跟在他們兄妹倆身邊,至此,看著另一個叫樂輕悠的才僅僅十七歲的女孩死后被扔到亂葬崗,突然覺得十分荒誕,他們努力地生活,為何總會在將將好起來時,一次次被某只看不見的大手輕易地便推到更慘的境地?
她蹲在另一個樂輕悠身旁,盯著她青灰的面龐,百思不得其解,他們的努力生活難道只是一場笑話嗎?
恍然間,腦中響起一個驚雷,樂輕悠看著亂葬崗上面色青灰的樂輕悠,抬手撫了撫自己的臉——她一直跟著的這個樂輕悠,竟然不僅名字與她一樣,連相貌也是一模一樣!
神魂一陣飄蕩,再次沉入黑暗前,樂輕悠聽到了樂輕玲那頗具辨別性的嗓音:“呵,這就是田園小嬌妻的女主?我不過動動手指頭,就這么無聲無息地被彈死了,果然是無腦白癡文中的女主。不過,有帥氣俊美又身份高貴的小侯爺,這里還是很美好的呢。”
田園小嬌妻?那是什么?
沉沉黑暗中,樂輕悠疑惑不已,沒容她再多想,一陣陣富有生活氣息的聲音驀然灌入耳內(nèi),糖葫蘆、泥人兒、糕點(diǎn)的叫賣聲不停往她耳朵里鉆。
這讓她忍不住往接觸到溫暖的地方靠了靠,噗通噗通快速的心跳聲隨即響在耳邊,樂輕悠感覺到一雙有些硌人的手拍了拍她的后背。
“輕輕,別怕,哥哥在”,少年聲音干啞,“馬上就到藥堂了,吃了藥就不難受了?!?p> 哥哥?
這聲音,好熟悉。
樂輕悠睜開了眼睛,抬頭望去,少年尖瘦的下巴和干瘦的臉頰便映入眼簾。
“哥哥”,這是樂峻嗎?夢里有好幾次,她在樂輕悠夜晚睡著時被吸入她體內(nèi),那時她好奇走出去看過,而每次都是哥哥警醒地出來,哄著她回房去睡覺。
樂輕悠沒有親人,當(dāng)時便想,如果她也有這樣一個哥哥,該多好。
但現(xiàn)在,她怎么會在樂輕悠體內(nèi)?還是大白天,且樂峻怎如此瘦?。?p> 發(fā)現(xiàn)妹妹清醒,并盯著自己看,樂峻生生停住疾奔的腳步,低頭抵住她的額頭,片刻后哽咽道:“不燒了,輕輕,你不燒了。不行,還是到藥堂請大夫看過,哥哥才放心?!?p> 樂輕悠一時間思緒翻騰,夢中樂峻跪在藥堂前,被樂輕玲用天真的話一步步逼成個不孝不義的混人的場面反復(fù)出現(xiàn)。
她不由小小聲地喊道:“哥哥,我好了。”
她不能讓這個傻哥哥再像夢中那樣在藥堂前,被樂輕玲一句句逼得說不出話。
樂峻此時已經(jīng)又邁開了步伐,不過與剛才的焦躁不同,此時他輕松許多,聽到妹妹弱小的聲音,抬手摸摸她的后腦勺:“輕輕病了一天,都是哥哥不好,咱們必須去藥堂讓大夫瞧瞧?!?p> 樂輕悠抬眼看到少年干裂出血的嘴唇,心中酸澀難忍,只得道:“哥哥,輕輕好餓,輕輕想吃湯圓?!?p> 記憶中,樂老二活著時,每年元宵,都會帶兄妹兩個來集市上吃湯圓,正巧邊上有大娘吆喝湯圓的聲音,樂輕悠便用這個阻住樂峻的步伐。
西河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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