苦盡不知道自己的心結(jié)是否化開,有很多事情沒有想清楚,沒有頭緒,沒有根據(jù),甚至只是自己胡思亂想,但是總覺得自己不應(yīng)該窩在寺廟里,感覺像是在逃避,逃避那座嘲笑他的城鎮(zhèn)。
嬰兒明明是自己的徒兒,反倒是自己照顧的最少,大多數(shù)時間都是自己兩個好友在照料。也許最開始決定收養(yǎng)這個孩子是一時沖動,后來想要治療這個孩子確實是執(zhí)念的一部分,到現(xiàn)在靜心思考自己和徒兒的問題,苦盡覺得是時候完全由自己來承擔(dān)一切了,走一步看一步,如果自己異想的事情是真的,就算是螳臂當(dāng)車,付出自己的老命,也要盡力保住這個孩子。
苦行僧生來就是為了遭受這人世間的苦難折磨,面對磨難他們勇往直前,意志堅定,他們?yōu)榱怂诵腋?,不惜割肉喂鷹,努力吸收黑暗,為世界轉(zhuǎn)化幸福。
苦盡這一個月的修行,每天都會問自己許多問題,有時候會沒有結(jié)果,有時候會相互沖突,有時候會煩躁不安,每當(dāng)他盤坐在佛像面前入定時,這些困擾他的問題都會慢慢消散,問題不再是問題,這些問題也許沒有解決,只是被暫時的遺忘。
那些困擾他的問題通通被他稱為執(zhí)念,不愿再去多想,未來的某一天,自己一定可以找到解決的方法,比如現(xiàn)在,自己就要去面對所有人的誤解,就算被城鎮(zhèn)中所有人嘲笑,自己也不在乎。
每個人都有自己的思想,都有自己的看法,自己沒辦法左右他人的想法,那就干脆將他們拋在腦后,不去在意他人的看法。
苦盡做足了思想準備,帶上沒吃掉的冰冷素包子,踏上行程,前往城鎮(zhèn)之中,去享受千夫所指。
午時剛過,吃過幾個素包子,清掃好寺廟前的積雪,還有上山的路,背上沒吃掉的包子,前往城鎮(zhèn)之中,深吸一口氣,表情堅毅,步伐沉穩(wěn),下午便到了城鎮(zhèn)之中。
雪原之上,白天很短,夜很長,氣候嚴酷,天亮的晚,黑的早,這導(dǎo)致城鎮(zhèn)中大多數(shù)人整個白天都用來忙工作,缺少生活調(diào)味劑,等到天黑的時候,大多數(shù)人直接回到家中,少部分人在酒館喝烈酒,顯得這座城鎮(zhèn)枯燥乏味又死板。
這樣的城鎮(zhèn)導(dǎo)致“騙子和尚”這個用來說笑的話題經(jīng)久不衰,就算寒風(fēng)刺骨,他們也會在休息時聊上那么一句:“你能看見冰川雪蓮嗎?哈哈哈哈!”
苦盡本來就是城鎮(zhèn)中的名人,在這里定居的都認識他,因為只有一個人敢在雪原之上光腳走路,雪原之上也只有這么一個和尚,現(xiàn)在因為“說謊”這件事,弄得人盡皆知,就算剛來這座城鎮(zhèn)一個時辰的人,也會被人人口中訴說的“騙子和尚”所吸引,不明真相的外來者大多當(dāng)個笑話,傳給身邊的人,通過他們傳向遠方。
苦盡變成了笑料,變成了他們生活中的活躍劑,是否說謊已經(jīng)不重要了,重要的是在別人談?wù)撨@件事情的時候,自己一定要插幾句嘴,讓別人知道自己也知道這件事情,相視大笑。
苦盡為這座城鎮(zhèn)的快樂做出了非常大的貢獻,雖然這些快樂是一個出家人“說謊”。
苦盡走進城中,幾乎所有人都看向苦盡,竊竊私語,卻沒有絲毫惡意,他們只是調(diào)侃苦盡,并沒有真的討厭苦盡。
有一些潑皮閑著無聊,雙手捧水狀,大喊道:“和尚,你能看見我手中的冰川雪蓮嗎?”
周圍人起哄大笑,路上行人紛紛駐足觀看,捂嘴輕笑,同時對身旁不明真相的人說道:“他就是騙人和尚,在這城里生活四十多年了,心腸很好,很友善的一個大和尚?!?p> 苦盡停下腳步,雙手合十,很認真的看著那個潑皮,說道:“阿彌陀佛,施主您手中并無冰川雪蓮。”說完之后轉(zhuǎn)身便走,無視他們的嘲笑。
潑皮像是狗皮膏藥,跟在苦盡身后,咄咄逼人的說道:“什么?你真的看不見嗎?明明就在這里啊!”
苦盡點了點頭,說道:“貧僧確實看不見你手中有何物,施主若無他事,請讓我離開?!?p> 潑皮不再糾纏,畢竟苦盡在這座城中扎根四十余年,與城中居民都很熟悉,說起話來親熟無禮,常與他人開玩笑,不會文縐縐的。如果苦盡非常禮貌的與人交流,那就說明他不想多說了,潑皮也不敢糾纏,笑呵呵的與苦盡擺手道別。
潑皮雖然游手好閑,但還不至于去一而再再而三的為難一心行善的苦盡,就算苦盡說了謊,在他與苦盡之間,眾人一定會站在苦盡那一邊,做的過火可能會被他人厭煩,甚至?xí)荒承┍豢啾M幫助過的人教訓(xùn)。
苦盡順著城門寬道走了一會兒,眼看著再過一個胡同,就可以到小王家的包子鋪了,苦盡不自覺的翹起嘴角,有日子沒見了,怪想念了,快步走起。
一枚小雪球砸到了苦盡的小腿,一群小孩子站在路旁的酒館門口朝著苦盡扔雪球,其中一個胖胖的小男孩兒用他稚嫩的聲音大喊道:“站住!不許動!停下!騙子不許從我家門口過!”
旁邊那些小孩子跟著附和道:“不許從這里過!”嘰嘰喳喳亂糟糟的。
苦盡慈祥的笑著,絲毫不在意他們口中尖銳的詞語,看著這些小朋友,想要摸一摸他們的腦袋,朝著他們走了過去,誰知苦盡接近他們的時候,為首的那個胖胖的小男孩尖叫道:“不許過來!我爸爸媽媽不讓我跟說謊的小朋友玩!你雖然不是小朋友,但是你說謊,我不喜歡你!不要過來!”
周圍那幾個小朋友看著胖胖的小男孩,跟著附和道:“對!我的爸爸媽媽也不許我跟說謊的人玩!我們不喜歡你!不喜歡騙人的和尚爺爺!”
苦盡看著平??傁矚g跟在他身后“爺爺爺爺”叫著的孩子們,此時的自己變成了他們討厭的人,還有接連不斷的雪球,砸在苦盡的腳面上,苦盡笑容不變,點了點頭,溫和的說道:“好好好,爺爺不從這里走,爺爺從那邊走?!闭f完之后,轉(zhuǎn)過身要原路返回,繞開這里。
屋子里正在忙著招呼客人的酒館胖老板聽見了門口孩子們嘰嘰喳喳的叫聲,不知道發(fā)生了什么,跑了出來,看見了一個禿腦袋轉(zhuǎn)身離去,而自己家的孩子還有幾個小朋友正在拿著雪球砸向苦盡,便大聲說道:“大和尚!有日子沒見著你了,要出城嗎?”同時呵斥自己的孩子:“干什么干什么?怎么拿雪球砸老爺爺?”
苦盡又轉(zhuǎn)了回來,看著胖乎乎的酒館老板,笑著說道:“沒,我剛進城?!?p> 酒館老板好奇的問道:“剛進城往北走干什么?大仙兒家不在南邊嗎?你們幾個臭小子,別老拿雪球砸人家,一點禮貌都沒有。大和尚你吃飯了沒?進來吃點兒素齋吧?!?p> 還沒等苦盡說話,那個胖胖的小孩子就抓著酒館老板的褲腿,搶先說道:“不許在咱家吃飯!也不許他從這里過!他說謊!不許接近咱家,爸爸你不是說讓我離說謊的人遠一點嗎?你讓他走遠點。”
酒館老板拍了一下自己兒子的后腦勺,說道:“去去去,上一邊兒玩兒去?!?p> 胖男孩嘟著嘴,問他父親道:“你不是總說要我離說謊話的小朋友遠點嗎?他說謊了,為啥你還幫他說話?為啥還要讓他進咱家吃飯???”
酒館老板語塞,不知道要怎么解釋,因為自己確實對自己孩子說過,不要與說謊的小朋友玩耍,既然不知道該怎么解釋,那干脆就不解釋了,踢了一腳他兒子的屁股,笑罵道:“平常你苦盡爺爺多疼你???總來哄著你玩,現(xiàn)在你攆人家?上一邊兒玩兒去,老子的話都不聽了?”
胖男孩委屈的嘟著嘴巴,嘟嘟囔囔道:“你說不讓我跟說謊的小朋友玩,現(xiàn)在又讓說謊的老爺爺進咱家吃飯,那我該不該離說謊的人遠點?。俊编洁焱曛?,用他年幼的小腦瓜思索父親自相矛盾的話語,離開了,與他的小伙伴去別的地方玩去了。
酒館老板對于兒子的問他問題一點都不在意,對苦盡說道:“孩子小,不懂事,大和尚你別放在心上,來進來吃點齋飯吧!”
苦盡看著眼前的一切,又怎么不會放在心上?有一些苦澀涌上心頭,這種感覺從來沒有過,聽到酒館老板在叫他,他笑了出來,說道:“不用了,我就不吃了,孩子沒做錯,孩子就是一張純潔的白紙,父母的教育很重要,你教育的很對,這跟年齡沒有關(guān)系,也跟懂不懂事沒關(guān)系,他認為我說謊了,直接點出來,做了他認為對的事情,我應(yīng)該尊重他說的話,我這就離開。”說完話又轉(zhuǎn)了個身,要離開這里。
“哎哎哎!你不是去張大仙兒家嗎?朝北面走干什么???孩子隨口一說,你別這么在意??!”酒館老板看著轉(zhuǎn)過頭要走的苦盡,勸說道。
苦盡沒回頭,對酒館老板說道:“我不能從這里過,因為孩子做了對的事情,如果我從這里走過,那孩子就會認為他做錯了,我不能讓一個孩子因為我,而將對變成錯。只是繞了一小段路而已,不礙事,不礙事?!闭f完話原路返回,向北走去。
苦盡原本覺得自己已經(jīng)破開執(zhí)念,不會在意他人的看法,就算被路上所有人指指點點,苦盡都未曾感到心慌,但是被這幾個孩子一說,心里很不是滋味兒,搖頭苦笑,背脊彎下三分。
酒館老板也不多說,看著苦盡走遠、轉(zhuǎn)彎,自己小聲嘟囔道:“禿驢禿驢,倔得像頭驢?!弊哌M酒館,照顧生意去了。
酒館老板的兒子蹲在角落里,用力捏雪球,小聲嘟囔道:“爸爸也騙人,明明不讓我跟說謊的小朋友玩,現(xiàn)在他還要讓說謊的老爺爺去我家吃飯,騙人!”既然爸爸也騙了人,那該不該離爸爸遠點呢?這個問題困擾住了這個孩子,最后他覺得應(yīng)該去找媽媽,讓媽媽來告訴他該怎么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