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座皆賓客,絲竹之音亂耳,舞姿翩翩,滿座皆是醉生夢死之態(tài)。酒酣過后,賓客瞧著獻舞的美人,無不贊嘆其天姿絕世。石崇躺在美人堆里,飲酒聽曲兒,好不得意。
大才子潘岳看完歌舞后,曾道:
【綠珠舞《明君》,美而憐之。綠珠歌《明君》,涕淚不止啊。】
“我本良家女,將適單于庭。辭別未及終,前驅(qū)已抗旌。仆御涕流離,猿馬悲且鳴。哀郁傷五內(nèi),涕泣沾珠纓---”
一曲罷了,有賓客暗暗抹淚,尚未從悲痛中緩過神來。再看綠珠,更覺惹人憐愛,恨不得化作一件無縫天衣,著她身上,貼身護著她??纱饲榇诵模瑑杀葡露呛?,便也隨著意識跌落俗世中,沒了蹤影。綠珠曾暗暗垂淚,感慨道,明君已逝不可挽回,可綠珠尚在人世卻無人愿救,今日綠珠歌《明君》,明日說不準(zhǔn)誰在歌《綠珠》呢。
隨后綠珠又獻兩場舞,才退出酒席。絕世之姿離去,其它女子再難討賓客歡心。賓客相繼散去,石崇便去尋寵妾綠珠,正好聽聞綠珠跟弟子宋袆?wù)務(wù)撻T口玉石小徑。綠珠道玉石薄而脆,不經(jīng)踩壓,宋袆卻道要試過才能知曉。綠珠便想尋個壯漢,宋袆又道門口偶遇一個,可令其從玉石小徑過,一試便知。
石崇知曉綠珠有此意,便命人將那壯漢帶入園中,從玉石小徑過。果不其然,玉石相繼碎裂,證明綠珠所言不假。
綠珠心情大好,石崇便將壯漢叫到跟前,正欲行賞時,那壯漢卻沖石崇作揖行禮道:
“卑職洛陽縣令夏侯瑾,敬拜石郎主---”
石崇有權(quán)有勢,富可敵國,區(qū)區(qū)一個縣令,在他看來與螻蟻并無兩樣。只是瞧著夏侯瑾雙眸清晰,與素日結(jié)交的酒徒權(quán)貴不同,又多了幾分謹慎和厭惡。早前石崇大宴賓客,便有自詡清高之人拒飲,還因他勸酒殺美人而責(zé)備他,石崇卻為自己辯解,美人因賓客不飲而喪命,并非因他令其勸酒而亡。
——
“石某在洛都建有府邸,你道因公而來,卻不去府上,而在金谷外徘徊,是何緣由啊?夏侯郎君應(yīng)知曉,金谷不過是石某閑來宴請賓客的別院,并不常住?!?p> 石崇雖上了年紀,神智依舊清晰通透,可見他確有謀算之才能。夏侯瑾心中明白,和老狐貍打交道,切忌遮遮掩掩,因為遮不住,也藏不了,反而只會讓對方覺得班門弄斧,格外掃興。再者,夏侯瑾為公事而來,堂堂正正,也沒必要遮掩。
“大人明察,屬下先去了石府,未得見大人,才來金谷拜訪。屬下不敢欺瞞大人,前些日子衛(wèi)家娶親,裴大郎主遭人行刺,疑犯白銀公子攜賀禮赴宴,乃是一枚紅瑪瑙珠---卑職四處打聽,才得知大人府上---”
“打住?!笔绱驍嘞暮铊Я似?,道,“小子,你該不會是疑心,那白銀公子是石某派去攪局的吧?紅瑪瑙珠金谷園里多得是,往那邊看,百步之外,珊瑚上邊結(jié)的假果子,全是紅瑪瑙---府上仆人隔三差五就來報,珊瑚果子不翼而飛---園中賓客或是園中仆人起了貪念,隨手摘走一兩顆也是有可能的。摘走后不小心遺落大街小巷,被有心人拾走大做文章,也有可能。”
夏侯瑾抬眼眺望,果然有一珊瑚樹,散發(fā)紅色光芒。
光芒雖璀璨,卻不如縣衙的那顆脫俗、震撼。
“卑職不敢疑心大人有所圖謀。只是衛(wèi)家收到的那顆,并非一般的紅瑪瑙,而是赤心瑪瑙。迎著艷陽看,赤心如蓮花開放,甚是壯觀---”
石崇神色始變,綠珠卻轉(zhuǎn)身,摸著頸上銀飾內(nèi)鑲嵌的綠瑪瑙掩面落淚。心如蓮花狀的綠瑪瑙,價值連城,也只有綠珠這樣的絕世美人能與之相配。
夏侯瑾暗暗觀察,認定自己來對了地方,問對了人。
“微臣得知,此珠本是一對,一紅一綠,曾為石大人所得。那綠瑪瑙想必是贈送給了郎主最愛的寵妾,那紅瑪瑙,又去了何處?捉拿疑犯刻不容緩,還請郎主費心告知?!?p> 石崇嘆了口氣,而后回頭對綠珠說道:
“你十四歲跟了為夫,內(nèi)心凄苦卻常以笑顏侍奉。你曾經(jīng)哀求為夫幫你尋你姐姐,為夫也盡力去尋了,有人說她死了,為夫未能找到她的尸首,厚葬她。如今紅瑪瑙現(xiàn)世,或許離你們姐妹二人相聚的日子,不遠了。你心中的苦惱,可以向他直言?!?p> 說完,石崇果然走了。
夏侯瑾意識到自己推斷錯了,綠瑪瑙不是石崇所贈,而是綠珠貼身之物。
——
得知夏侯瑾帶了紅瑪瑙,綠珠便借來細看,認定此珠正是姐姐擁有的那顆紅珠。綠珠細將往事道來,原來綠珠的父親乃是南州一帶采玉郎,采得兩塊瑪瑙,一紅一綠,便磨成珠,贈與兩個女兒。后來父親因為得罪權(quán)貴杖責(zé)至死,她淪落風(fēng)塵,雖報了父仇,唯一割舍不下的,便是生死不明的姐姐。
“妾身的阿姐名喚紅珠,比妾身聰明,俏麗,卻因為天生鬼眼,能視鬼魅,不良道人誣陷其為不祥之人,后被族人逐出家門,扔進餓狼谷,生死不明。妾身現(xiàn)將綠珠贈與郎君,若有妾身阿姐的下落,還請相告?!?p> 別說是邊陲南州,就算是洛都,天生鬼眼之人恐也難以善終。只是綠珠并不因此懼怕,而時刻念著姐妹之情,說明她心中有至善,不為世俗遮了眼吶。
夏侯瑾收下綠珠,道:
“但愿此珠能佑夫人姐妹早日團聚,也愿它能助夏侯早日尋到白銀公子,破此疑案。”
綠姬淚水漣漣,目送夏侯瑾走遠,對宋袆?wù)f道:
“你要記住此人。為師若不幸殞命,而他尚未破獲此案,你便向他討要雙珠。你無父無母,無依無靠,我是你師父,是你的長輩,你在這世間唯一的親人,那便是我留給你的嫁妝。”
宋袆紅了眼眶,道:
“師父莫要說這喪氣話,大郎主寵愛師父,師父不會有事的?!?p> “阿旁宮華麗如斯,卻也難逃楚兵一炬。綠珠再怎么別致,也不過是金谷園中一景。金谷園若敗,綠珠又豈能幸免于難?”
風(fēng)吹散地上的花瓣,一片追一片,不由己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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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縣衙,夏侯瑾盯著雙珠,端詳了許久,愁悶不已。假如紅珠去了餓狼谷,尸骨無存,誰又有如此膽量,沖進餓狼谷將這寶貝帶出呢?如果紅珠逃出餓狼谷,為何石崇尋了多年,也未能找到她?她究竟是死了,還是藏起來了?想來想去,須得捉住白銀公子,才有機會解開謎底。
荀師爺見他為了破案,飯菜上桌了也沒心思吃,便道:
“大人何不再上裴家,請裴大郎主算上一卦。卑職聽聞,裴大郎主乃萬象門弟子,能以黃沙占卜,說不準(zhǔn)能找到些許線索?!?p> “裴郎主還有這本事?”
夏侯瑾聽說過萬象門,也聽說過與之相對立的玄門。萬象門貴有,夏侯瑾曾以為就是些講究務(wù)實的道家人,因為他不信命,更不信有人能窺伺命理玄機。可荀忌是他最信任的友人,夏侯瑾深知荀忌謹慎,絕不會說毫無根據(jù)的話。雖然他用了‘聽說’二字,想必也是查證過的。